原本独一无二的爱和亲情直接被夺走一半,甚至也许会更多。如果宴寻是林燃,同样会伤心难过,愤怒恼火。
感情是具有独占性的东西,爱情和亲情在这点上,只有表现多和少的差异。
所以宴寻很理解楚停云的感受。于是便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楚停云,你是不是在吃醋?”
“……”
楚停云眼睫微颤,整个身体好似都忽地凝固了。
这时他不知道该惊愕于宴寻主动给他点烟的动作,还是对方如此直白的询问。
宴寻不喜欢别人抽烟。
他不喜欢烟,不喜欢酒,不喜欢被强迫的性事。
但偏偏这些他不喜欢的事,楚停云都做了。
所以宴寻不喜欢他再正常不过。而且,这件事对方也很早就亲口告诉过他——
【我不喜欢你,楚先生。】
【我喜欢的是女性,是静姝学姐,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我从高一入校就暗恋她,很多年。】
【而且我们已经有了结婚的打算。】
当时宴寻对楚停云的拒绝简单,明确又直接。
对静姝的喜欢同样如此。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宴寻喜欢了江静姝整整七年。直至三个月前他提出离婚,也还是这些话。
可现在,对方却问他是不是在吃醋。
吃醋……
这一刻楚停云突然意识到自己出现了一个不小的失误。
也许是宴寻失忆后态度的陡然转变,也许是手机里反复播放的那句“能不能别离婚”的录音,也许是这一个月来宴寻主动的试探和靠近。
又或者,是昨天晚上对方没有拒绝的那个吻,是答应抢捧花时无可奈何的笑……
总之,这些都让楚停云失了谨慎。
他实在是太心急了。
对方所作出的这一切转变,不过是基于真相残片拼起来的谎言。他以为自己曾经是喜欢楚停云的,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挽回心目中最渴望的幸福家庭。
可楚停云还没有把这个谎言编织得天衣无缝,像蛛网般牢牢把宴寻锁死,剥离掉青年一切想要挣脱的欲望和力气,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着怎么把网撕开去亲吻里面的那个人。
楚停云二十岁进入公司,一路摸爬滚打十几年,几乎全年无休,总算坐到如今这个所谓的能够翻云覆雨的位置。
在商场上他见过太多狡猾的猎物,老谋深算的对手,与之交锋,偶有受挫却从不曾真的一败涂地。
资深的猎人往往都拥有足够的耐心。
楚停云自诩一位优秀的猎人,但偏偏他对宴寻却总是耐心欠佳,以至于经常冲动上头做出一些将来一定后悔的事,所以次次都栽跟头,摔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这次他吸取了足够的教训,绝不重蹈覆辙。
“……”
楚总闭了闭眼,垂眸避开青年的目光。
“你想多了,宴寻。”
此时此刻他们靠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一层薄雾,但宴寻却感觉那里又像是隔着更多看不见的东西,宛如一道摸不到打不破的隔阂之墙。
男人眉头微蹙,修长的手指轻轻弹了烟灰,然后摁熄了没抽过一口的烟。
最后一点缭绕的烟雾迷离了楚停云眼底的晦涩。
他说:“我只是不喜欢江家的人。”
男人的语气实在冷淡。
而他口中江家的人,大概也包括宴寻曾经深爱的前女友。
“这样啊……”
两人看似亲密的距离倏地拉开,宴寻坐回到了副驾上。
重组家庭的关系总是敏感又矛盾的,这一点作为被领养的孩子,不说全然体会,至少宴寻能感同身受一些。
他轻轻摩挲着楚停云的打火机,安静下来,没有再继续追问。
车子启动,一路往回开。
原本是欢欣雀跃地出来约会,回去路上的氛围却沉闷又压抑。
一个小时后,车开进了小区,停在楼下。
楚停云说:“我要去江家一趟,晚上不回家。”
宴寻一怔,随即说了声“好”。
他没再问别的,解开安全带就打算下车。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了楚停云的声音。
“如果你不想,明天的婚礼可以不去。”
“……?”
宴寻动作一顿,回头看向他,眼神中明显有点讶异。
楚停云却没看他,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好像刚才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指骨收紧又放松下来。
楚停云似乎这时候已经全然整理好了情绪,他转过头来,就像第一次在咖啡厅见面时那样对宴寻笑了笑。
一如平日里那个自信从容,面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楚总。
“你不去也没关系,老头子只说让我露个脸就行。”
“……”
宴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注视了楚停云几秒。
初次在咖啡厅见面时,他只觉得自己这位结婚对象的确长相出众,风度翩翩又斯文优雅。
而且笑起来尤其好看,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次面对这样的笑容,宴寻却觉得楚停云好像有一点难过。
“可是——”
宴寻问他,
“那我拿什么赔你的眼镜?”
“……”
这个回答实在是出乎意料。
就像当初那个能或不能的问题一样,楚停云也没想到宴寻会给出第三种答案。
青年回答他说——
“楚停云,你不是想要捧花吗?”
“……”
车内顿时一片静默,男人脸上的笑容淡去,好半天都没说话。
他想,宴寻就算现在已经知道曾和静姝交往过,现在大概应该也是没有意识这件事情真正的重点。
那就是楚停云提出让宴寻去参加婚礼,并抢新娘的捧花来赔偿眼镜的动机里,究竟掺杂了多少不可见人的嫉妒和恶意。
真傻。
真好骗。
难怪总是过得不好,明明打架从没输过,可偏偏一直被人欺负。
楚停云没说话,宴寻就当他默许了。
“把婚礼的地址给我吧,明早我准时到。”
“……不用。”
楚停云偏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明早我来接你。”
宴寻微怔,笑着说“好”。
楚停云这时又转过来,看着他突然说:
“宴寻,我饿了。”
“……啊?”
这个突然跳跃的话题让宴寻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是你今晚不是回江家吃饭吗?”
楚总动作一顿,很快想到了回答:“不行,我胃不好,得现在就吃。”
总之,楚停云非要上楼让宴寻下面给他吃。说是垫一点儿,结果最后吃到撑了才驱车离开。
·
一个多小时后,他回到了江家。
名义上,这也算是楚停云的家。
只是他今年三十三岁,可在江家住的日子满打满算,不到两年。
这座巨大的中式大宅此刻张灯结彩,挂满了新婚喜庆的装饰物,但于他而言并不温暖,甚至至今仍让楚停云仍感到陌生和反感。
他脚步一顿,忽然拉松了领带,以一种很是散漫的姿势走进厅堂。
里面灯火通明,厚重华美的实木桌上摆满了十几道精美的菜,只是没有人动。
进去后,楚停云很不礼貌地扫了一眼。
主位坐着的是他的父亲,江晟海。两鬓微微泛白,面容冷峻而威严。
旁边坐着的女人是他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也算是他的继母——陈婉清。
女人保养得极好,皮肤白净,身形苗条优雅,五十多岁了看着倒像是四十出头。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深蓝旗袍,显得极为温婉和善。
江宇珩也如孩子般规规矩矩坐着,完全没了下午在商场时的吊儿郎当。
但江静姝的位置上没人,她不在。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陈婉清解释道,
“你妹妹明天要穿婚纱,今晚就不吃晚饭了。”
她笑着对楚停云招了招手,
“快来,今天让刘妈做了不少你爱吃的菜。”
旁边的江宇珩跟着起身,喊了声“哥。”
楚停云没应,转身就要上楼。
“站住。”
江父皱眉叫住他,
“过来吃饭。”
楚停云回头,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在家里吃过了。”
这里的家,自然是指的和宴寻的家。
楚停云是知道怎么一句话激怒他老子的。
果然下一秒江父就“啪——”地一下放了筷子。
“什么家!这才是你的家!!!”
江父气得脖子都有点充血,
“我看你就是被那个男的迷了心窍了,男的跟男的结什么婚,都生不出孩子,简直倒反天罡!”
这样的话楚停云大概都听了上百次,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民政局给我俩盖的戳,我跟他都一个户口本儿了,您老有本事尽管去民政局举个旗子喊倒反天罡去!”
“……”
江父先是一愣,接着额头的青筋都冒出来了。他胸口接连起伏,实在是气得要死。
“前段时间那谁不是说要离婚吗?怎么还没离?!”
“啧,你一个糟老头子你懂什么?”
楚停云漫不经心摸出根烟点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时,他的余光瞥见楼上一抹晃动的裙角。
男人眸光微动,忽然笑起来,故意提高了音量。
“我们小夫妻吵架而已,床头吵架……床尾就合了呗。”
第20章 这辈子你只能
床头吵架,床尾和。
这句话楚停云刻意拉长了尾音,显得暧昧又意有所指。
一时间,江晟海竟是愣住了。
即便同性可婚法案十年前就已经通过,即便楚停云已经结婚了三年,他还是无法接受两个男人在床上……
江晟海商场沉浮多年,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可偏偏这个儿子每次都能一句话把他气到头发倒竖。
“好好好!楚停云你喜欢男人我不管,可你都三十三岁了还没个孩子,以后老了怎么办?”
“所以我才专门找了个年纪小,身体好的啊。”
楚停云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
“要是以后我俩都老掉牙了,那就花老头子你的遗产安度晚年呗。”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只要价开得够高,到时候多的是人争着抢着给我和我的小老公端屎端尿。”
江父:“……”
他气得手都有点哆嗦,但偏偏仔细一想,还反驳不了。大概是气昏了头,江晟海直接站起来拍桌子——
“反了,真是反了!我和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
这时候原本楚停云都已经碾了烟转身上楼了,但偏偏对方提到了他早逝的母亲。
楚总脚步一顿,脸色倏地阴沉到了极点。
陈婉清很快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停云跟……和好了当然是好事,而且他都这么大了,自己的事情自然心里有数。”
说着,她转头望向上面,语气极其温和道,
“不是说在家吃过了嘛,赶紧回房间休息吧。”
楚停云站在楼梯上,漫不经心地回头,他完全不看陈婉清,而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对着江晟海微微一哂:
“这真是令人惊讶,你居然还记得我的母亲。”
这句话他说的是俄语。
全家人就只有楚停云和江父听得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都在同一时刻变了脸色。
但此刻楚停云并没有想要跟老头子单独打哑谜的意思,他很快切换回了中文,随意瞥了一眼陈婉清,语气轻描淡写道:
“我以为你当初在这个女人身上耸动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忘了我妈妈呢。”
刹那间,整个大厅落针可闻,江父的脸色由红转白。
楚停云的母亲是俄罗斯人,也是一位天赋异禀的花滑运动员,年轻时简直漂亮得像是雪国里的精灵。
当时她来中国参加一次友好的交流赛。江晟海当时被朋友拉去看,说来了一水儿的外国美女,个顶个赛西施貂蝉。
老套的爱情故事就这样发生了。江家少爷对其一见钟情,立刻展开猛烈攻势,每天花样百出,很快就成功把人追到了手。
热恋期间,江晟海还给她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姓楚。
楚楚动人的楚。
但这位异国少女的家境比起首都江家实在太过普通,家里人自然很反对。可在年轻时浓烈的荷尔蒙刺激下,两人仍旧很快结婚。
曾经花滑场上的天才少女为了家庭放弃了前途,甚至放弃了回家。
——因为她怀孕了。
激素,焦虑,身处异国的不适,还有产子的生理痛苦日渐夺走了她的美丽。
她胖了,不好看了,日日困顿在家庭中让她像是一只被锁在笼子里的鸟儿。于是说话也逐渐变得琐碎无趣起来。
江父就是在这时候出了轨,被四岁的小儿子亲眼撞见。接下来自然是离婚,伤心欲绝的母亲带着小孩回了故乡生活。
直到楚停云十四岁,母亲因病去世,他才被接回来。而这时候,江父已经和那个插足者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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