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到红袍人们从身边经过的脚步声,还不等松一口气,就又听到了附近传来哗啦啦的动静,是有人在翻找草丛。
帽子姑娘紧紧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双眼都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也不敢去擦,就怕弄出动静引起红袍人的注意。
这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诊断报告,想起了医生说的手术成功率和复发概率。
也想起了昨天清晨,自己没有告别就要离开家门时撞到了刚起床的父母,父母没有问她要去哪里,好像已经默许了她不再回去也可以,眼神中甚至有些庆幸。
她好像死在这里也没关系。
虽然被人骗过来杀掉听上去就是个悲剧,但就算今天不死在这里,几个月后她也可能死在手术室里。
帽子姑娘已经做好了等那帮人搜查过来时自己就冲出去,为另外两人争取逃跑时间的心理准备。
但就在脚步声出现在离三人一步之遥的地方时,已经有另一个人影先冲了出去。
于宁飞身出去扑倒了最近的那个红袍人,带着所有的恐惧、愤怒与憎恨,罩着红袍人的面具就砸下了软绵绵的一拳。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知道以自己的体力已经跑不掉了,小秦也许还能带得动帽子姑娘,但肯定不能再带上自己这个拖油瓶。
他家里人说得对,他就是个拖累。
于宁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只打掉了红袍人的面具,很快他就被人拎了起来,只能恶狠狠瞪向这帮歹徒。
但令他绝望的是,红袍人们并没有因为抓到一个目标就放弃对附近区域的搜查,很快小秦和帽子姑娘也被人抓了起来。
于宁紧咬着牙关,咬到太阳穴青筋暴起。
这也许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了,他隐忍退让了一辈子,不想在最后的时候也露出胆怯的模样。
于宁三人被捆住了双手,带回了山顶上,旁边还有小A完全失去了血色的尸体。
而在他们被带到那棵巨树旁不久,高马尾三人也被抓了回来,七人再次会和了。
几人早在刚才逃跑的时候就耗尽了体力,全靠最后一口气强撑着,看到了彼此灰头土脸的样子,也只有高马尾还能扯动一下嘴角露出苦笑。
山顶上的这帮红袍人好像在举行某种仪式,而他们就是祭品。
于宁第一个被拖了出去,扔到了树根下。
刀光闪过,少年倒地,血流如注。
*
只要他死了,所有人都会开始爱他——
少年曾是这样想的。
他太年轻,太弱小,唯一能想到的报复自己家人的手段,就是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在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一点点流逝的时候,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爱他的人依旧不会爱他,不论他是活着,还是曾经活着。
于宁半睁着眼睛,眼泪最后还是没有憋住,血与泪混合在一起,只有酸与苦。
“留下来陪我玩儿好不好?”
弥留之际,于宁再次听到了上山时莫名出现在他身后的那个声音。
“陪陪我吧,我替你实现你的那个愿望。”
鲜血大量流失,让于宁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甚至已经遗忘了自己身处何方,忘了愤怒与恐惧。
“好吧。”
面朝下趴在神树根须上,从来不擅长拒绝他人的少年,用最后的力气回应了内心深处的声音。
在心脏停跳的那一刻,在生命的尽头,他的耳朵依旧能听到周围的惊呼声。
伴随着红袍人或兴奋、或恐惧的惊呼声,巨树的根系包裹住了少年的身体,像是要将他吞噬殆尽。
一轮圆月从云层后露了出来,山间刮起了风,红灯笼在风中跳着舞。
小秦几人睁大了双眼,看着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哑然无声。
红袍人们也并没有多么淡定,他们神色癫狂,又惊又喜,像是也没想到真的会成功。
树根包裹成了一枚人形的茧,很快,茧的外壳破裂,“于宁”一步步从茧中走了出来,茫然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祂苏醒了,于是万物也跟着复苏。
那就是于宁的身体没错,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但谁也不会觉得这还是于宁。
少年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带着让人无法喘息的威压,没有人敢去直视他的双眼,一切胆敢去感知他存在的事情都将被视为亵渎。
有的红袍人激动地扑到少年的脚边,刚想开口,就被身边的同伴紧紧捂住了嘴巴。
狂乱的山风肆虐,山林间却没有一丝声音,不仅是鸟叫虫鸣,连树叶的沙沙声也没有。
仿佛整个人世间都陷入了死寂。
忽然,在所有人屏息凝神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的时候,从茧中走出来的少年走向了躺在地上的小A。
蹲下来打开了尸体身上的挎包,祂从里面翻找出了于宁的那部手机。
开机,解锁,一气呵成。
下一秒,少年拨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接通的时候,祂捂住了这具身体被切割开的喉管,发出了不属于于宁的声线:
“您好,110吗,我要举报这里有人非法聚集,绑架无辜民众,举办邪\教仪式。”
小秦五人:“???”
红袍邪\教徒们:“???”
第19章 新生
一辆辆警车和救护车停在赤崖山脚下,一个个被扒了红袍摘了面具的邪\教分子被押送上了警车。
很快,山上除了警察,还来了一帮和尚、道士、以及调查员,合作调查这次的事件。
已经确定死亡的小A还留在原地,等待专业人员过来检查。
秦不凡和四个女生先被送去了医院。
而拨打了报警电话的“祂”,跟着于宁的同伴们一起上了一辆救护车,安静乖巧地坐在秦不凡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没人阻止祂,祂不开口,也没人敢上前与他说话,所有人都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
抵达医院后,秦不凡看到祂叫住了一位医护人员,摸着这具身体脖子上被割开的伤口,歪着头询问:“他还能再抢救一下吗?”
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是相关部门的老资历了,不就是一具脖子都快断了的尸体走过来问自己还有没有救吗,不要紧,他什么没见过啊?
医生上前检查了一下这具身体,最后得出结论——
呼吸停止、脉搏消失、瞳孔散大,已经没机会抢救一下了。
祂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仍然跟在秦不凡等人身后,和他们一起接受了检查与治疗。
直到离开了县城的医院,被安排住进附近的旅店,五个未成年依旧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
他们的头与身体好像失去了紧密的连接,整个脑袋被包裹在一团迷雾中,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只剩下本能在支撑着身体行动。
秦不凡机械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第二天凌晨,县城小旅馆后院养的大公鸡跃上屋顶打起鸣,秦不凡惊醒,坐起身擦了一把冷汗。
他的室友关心询问:“做噩梦了吗?”
秦不凡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等等,他怎么会有室友?
天光微亮,秦不凡看着陌生的环境,心里很是不安。
昨晚的记忆一点点显现,那个危险、诡异、充满未知的世界展现在了秦不凡的眼前,他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起来。
一行七人,三男四女,在云槐镇民宿时他有两个室友,小A和想要飞。
小A当着他们的面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脖子,想要飞也在那棵大树下被人割喉。
那么,他现在的室友……是谁?
秦不凡僵硬地扭过头,看到了于宁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距离昨晚的献祭过去十来个小时,那具身体已经产生了尸僵,又还不到软化的时候,僵直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隔壁床的室友。
秦不凡差点儿被吓死过去。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见证了“祂”的苏醒,大脑已经遭受过太大的冲击,现在面对这具会说话的尸体时,秦不凡居然意外地平静。
“您……在这儿……干嘛?”秦不凡甚至壮着胆子问了个问题。
“在等你们,一起来的,要走也要一起走。”
秦不凡:“……”
您还怪贴心的嘞!
“顺便等人来,”祂补充道,“帮我写个报告。”
秦不凡:“???”
秦不凡从昨晚见到这位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拨打报警电话起,就陷入了对人生观与世界观的深深怀疑——
这位怎么看都不像人,可怎么比人还会干人事儿?
心里明白知道太多很危险,可秦不凡就是压制不住自己那旺盛的好奇心:“打、打什么报告啊?”
祂不解反问:“篡改认知是要打报告的,你不知道吗?”
秦不凡:“……”
他昨天还只是一个想变个性的普普通通高中生,完全不知道认知这种东西还能被人改来改去的啊喂!
人,骗人上山、残害同胞、血腥残暴、不干人事儿——
人坏。
不可名状,遵纪守法、礼貌安静、待人温和、还会写报告——
不可名状好。
这个诡异的念头从脑海闪过,秦不凡直接脱力往床上一倒。
他拿枕头捂住了脸,由于身体太过疲惫,他就以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又睡了过去,睡得还十分安稳。
*
天大亮后,秦不凡五人去了警察局录口供,又接受了相关部门的全方位检测,暂时没有大碍。
五个都是未成年,被卷入案件后,需要第一时间通知他们的家长。
但毕竟他们想要自杀的原因基本都是来自家庭与家长,五人暂时没有被送回家,而是先被运送到了位于云槐镇的相关部门分部,进行隔离观察。
分部的人称自己的单位为官方调查局,这里集合了全国各地的和尚、道士、萨满、巫师、等等玄学界相关人员,以及虽然没有玄学天赋但有着旺盛好奇心的调查员。
在五个未成年的调查局之旅中,祂全程都在,在小旅馆的食堂,在前往云槐镇的车上,在调查局分部的宿舍。
没有人去管祂在干什么。
又管不了。
“自己该惊慌一下的。”
五个人心中都冒出过这个想法。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内心十分平静。
就好像看到那些冲击三观的怪异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就连被送往调查局进行观察也无法让他们为自己紧张一下。
轻松,平和,心情愉悦,大脑似乎已经给不出什么强烈的情绪反馈了。
很快,在抵达总部的第二天,秦不凡就知道了“祂”到底要篡改什么认知了。
于宁在午饭时间出现在食堂。
少年脖子上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尸斑消失,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也没有呼吸与心跳,瞳孔也是扩散着,仍是一具尸体该有的模样。
逝去的生命无法寻回,尸体依旧是尸体,少年在自己的尸体中重新苏醒。
但这具身体已经停止了腐败的过程,能动,能说话,只要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瞳孔的异常。
祂抹去了他的死亡。
除了亲眼目睹于宁死亡的人,没有人还记得他的死亡。
除了被封存的那份报告,也再没有资料记载着这件事。
“你们好。”少年微笑着,有些局促地跟秦不凡和餐桌边的四个女孩儿打了招呼,自我介绍道,“我叫郁宁”
*
少年再醒来时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宛若新生,没有沾染一星半点凡世的罪恶。
由于太干净了,他一点儿关于自己是谁的记忆都没有,没有过去,也没有痛苦,完全白纸一张。
但不知为何,他只感觉到了内心的轻松与宁静,似乎摆脱了从前的一切让他本能地感到了开心。
因为太开心了,他莫名其妙笑了笑。
可一转头,他就发现原来房间里不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有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同龄男生在静静注视着自己。
想到对方看到了自己傻笑的样子,少年有些害羞,低着头,也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
“祂”把自己从少年的身体里分离出来,将原本属于对方的知识、喜恶与人格留在了那具尸体中,于是少年以非人的形态苏醒。
祂守在少年床头,等待他醒来,并且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害羞,很直白地告诉对方,自己从他那里拿走了一些东西。
少年一愣,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感觉什么也没少,下意识就问:“什么东西?”
“你的身份、你的过去、你的执念、你的因果。”祂说。
少年:“……”
“你还要吗?”祂问,“如果你要,我随时都可以把那些还给你。”
少年只是想到了“过去”两个字就开始心悸,他的潜意识抗拒找回那些。
哪怕现在记忆的一片空白会令人感到不安,但他更畏惧原本属于自己的“身份”所代表的一切。
少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他拒绝回到过去。
“那你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吧。”祂提议道。
在祂接受了少年的“因果”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关于少年的记忆都发生了扭曲,电子资料与纸质资料上少年的名字也被替换成了祂的名字。
少年原本的名字已经与他失去了关联,现在需要一个新名字了。
虽然有着一个初中毕业生该有的学识,但少年对于取名这件事还是有些苦恼:“我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
祂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建议:“我叫郁棠,我把郁字送给你。”
“郁?”嘴里发出了这个音节,少年脑中划过一道闪电,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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