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他想去瞧瞧那个被自己打断了谈话的人到底是谁时,却发现根本找不到那个人了。
郁棠随手接过名片,方圆的余光瞥见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我知道你现在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如果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方圆带着礼貌的微笑,“我一定倾力相助。”
最后四个字被他刻意拉长,让人听着就意味深长。
男人镜片后的双眼盯着郁棠,郁棠回以注视,旁人看来这两人像是陷入了对峙。
曹志新立马过来解围,发挥出了做人二十九年的高情商,客客气气地把方圆带去了一旁。
但这一幕被有心人看在眼里,立刻脑补出了很多版本的豪门狗血恩怨情仇,很快就有人窃窃私语,跟身边人小声八卦起来。
今天是林修竹的葬礼,于家人没有一个来参加。
再加上这些年来商场上的各种应酬,于家人从未带郁棠出来发展过人脉,不少人都觉得这就是被家族抛弃了的表现。
虽然有于家人很宠爱这个小儿子的传言,但谁也没见过所谓的“宠爱”体现在哪里。
从这一点上,人们又开始发散思维。
为什么一向利益为先的于家人连林家这层关系都不攀了?
难道网上传的那些林修竹的死因有几分可信度?
就算林修竹不是在新婚夜因为床上那点事儿死的,但结婚一天不到人就没了,跟他同睡一张床的另一半多多少少会被别人指指点点。
从此,林修竹的未亡人身上就笼罩了一层名为不祥的黑纱。
虽然今天林家二老看上去是很维护郁棠,但这年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多了,谁知道是不是表面功夫,未来又是什么样的?
没准儿林家人已经迁怒于他,所以于家今天连头都不感冒,只留一个成为弃子的小儿子在风雨中独自飘摇。
年轻漂亮的未亡人,被家里抛弃,被伴侣的家长嫌弃,孤苦无依,举步维艰,光想想就是一出大戏。
再看那惊艳到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张的脸,还有他抱着亡夫遗像时眼角垂泪的模样,真是楚楚可怜,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成无数雪花随风而去。
在场的人心思活络起来,说什么闲言碎语的都有,其中也不乏对这位未亡人的轻蔑与恶意的揣度。
有一两个公共场合说话也不过脑子的人,说出了不合适的言辞,那些污言秽语被路过的林必果听见了,立刻就跟人辩驳起来。
热血大学生没有商场老油条那么圆滑,明明有理却被人噎得憋红了脸,一句完整话都讲不出来。
最后还是郁棠看这边围了不少人,过来看了一眼,拯救了说不出话的大学生。
郁棠带着些好奇的目光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过,偶尔与几人呼唤了他名字的人对上视线,一阵寒意来袭,让刚才还在嚼他舌根的人全都闭上了嘴。
林必果以为那些惹人生厌的话都被郁棠听进去了,再加上他本就面子薄,又年轻冲动,干脆拉着郁棠就走了,说带他去透透气。
*
老宅的后院儿只有几位住在这里的保姆进进出出,相比满是人的灵堂确实清净不少。
七月中旬,岫城的热浪还没有开始,小院里花开得正艳,又在背阴的地方,小风一吹,林必果打了个哆嗦,瞬间冷静了下来。
上头的热血退了下去,林必果又不知道该跟郁棠说什么了,支支吾吾的,眼珠乱转。
他的眼睛正好转悠到被郁棠抱在怀里的相片上。
看到遗像中跟此时的自己差不多大的表哥,林必果忽然问道:“你们俩相处得好吗,他对你好吗?”
不知为何,林必果话音一落就感觉有一道视线盯上了自己,直觉告诉他,那道目光就是来自旁边的遗像,可理智说不可能。
但林必果还是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话题找得不好,可话已出口,也不知该如何收回了。
“他很好。”郁棠实话实说,不掺杂任何的个人情绪,“他对我也很好。”
“是吗……”林必果的头低了下去,不知现在是该说句那就好,还是该劝人节哀,或者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
而在他身边的,也并不是一个擅长与人沟通的人,反而是一个比他还缺乏与人聊天经验的人。
郁棠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他对我是掏心掏肺那种好,是我从来没在人身上感受过的好,好得都不像是一个人了。”
光是待在郁棠身边,就让林必果浮想联翩,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话有哪里不对。
但很快,他就听到郁棠的声音透着些低落,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我也想对他一样好,掏心掏肺那种好……可是……”
林必果猛地抬起头,看到抱着遗像的漂亮青年眉头微蹙,眼角泛红,眼泪要掉不掉的。
他一下子慌了神,去翻口袋找纸巾,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出来。
“别别别哭!”林必果道,“你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另一半!”
这句话说完他就后悔了。
不久前,他就是跟那些说郁棠肯定会迫不及待找下家的人吵了起来。
订婚宴那天,林必果就知道郁棠和他表哥才刚认识,后来两人火速结婚,可结婚不到一天就天人永隔。
从相识到分离,甚至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那些人说,郁棠现在拿着亡夫的巨额遗产,看上去伤心,私底下没准儿多开心,还说他这么好看肯定不缺对象,说不定已经物色好了下一家。
那些话恶意满满,不堪入耳,林必果听得火大,这上去才跟人呛声。
可在林必果心里,其实也觉得郁棠和他表哥之间可能并没有多么深的感情。
但见到郁棠现在的模样,他忽然知道了,有些感情不是时间可以带来的,更不是时间可以带走的。
不知为何,林必果心里有些难过,为表哥,也为郁棠,还为自己。
年轻冲动的大学生又犯了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情绪上头时那点儿理智根本拦不住,也忘了考虑时机和场合。
他握紧双拳,压低声音,让自己的声线显得更加成熟:“我也可以对你掏心掏肺啊!”
郁棠抬眸看向林必果,蒙上了一层水汽的双眼带着些许疑惑,像是在疑惑对方为什么说起这个。
“我、我是说,我也可以真心对你。”林必果赶忙找补道,“爷爷奶奶也是,我们家的人都是真心对你的!”
郁棠偏着头,嗓音略微带着些沙哑,咀嚼着那两个字:“真心?”
林必果本来不敢去看郁棠的双眼,但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心虚,还是僵硬地抬起了头,让自己直视对方的眼睛。
这一看,他的身体像是被通了电一般发麻,冷汗瞬间打湿了最里面的衬衫。
郁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年轻冲动的大学生,由于歪着头的动作,长长的发丝贴在颊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泪眼平静如深潭。
明明模样没有变化,林必果却感觉眼前人忽然间透着一种诡异的非人之感。
大脑滴滴滴发出警报,让他快跑,但是他的双脚像是被塞进灌满水泥的铁桶,根本移动不了分毫。
下一刻,郁棠轻声道:“好啊。”
他一只手还抱着遗像,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削水果用的折叠刀,递到了林必果的手上,动作轻柔。
“那就掏出来让我看看吧。”他说。
第14章 都市怪谈
在听到自家表弟那句“我也可以对你掏心掏肺啊”的瞬间,林修竹终于拍碎了那道一直阻拦着他的水墙。
他现在就很想从遗像里爬出去,告诉表弟到底该怎么正确跟表嫂沟通交流。
然而,林修竹的火气还没持续多久,他就又听到了郁棠的那句“那就掏出来让我看看吧”。
这气氛,一下子从情窦初开男大学生与表嫂花园谈心的暧昧旖旎,变成了下一秒就要发生凶杀案一般的阴森诡谲。
林修竹这个角度,能看到站在郁棠对面的林必果。
他瞧见了那个不争气的小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水果刀,神情恍惚,像是下一秒就能接过对方的刀,上演一个掏心掏肺。
林修竹怒其不争,这还能不能有点儿出息了?!
但他很快想起了自己谈恋爱时也是这番模样,顿时感觉到了家族遗传基因的强大。
林修竹不觉得郁棠对他表弟怀有什么恶意。
回想善思大师等人的态度就知道,如果郁棠要是想害人,怕是世界上没谁能阻止。
他相信郁棠的至情至性,对身边的每个人与非人都怀抱平等的善意。
可林修竹信不过表弟的自制力,尤其这小子死犟死犟的,干出啥来都不稀奇,说不定一上头就真给自己一刀。
林修竹很着急,他一只手已经伸出了相片,扒着相框边缘,奋力往外爬。
他想,要阻止惨案发生,就得先打破此刻的死寂,情急之下终于张开嘴发出了声音:
“老婆!老婆!你看看我!”
林修竹已经从遗像里探出了半个脑袋,神情激动道:“你看看我!我现在也能表演物理开心了啊!”
要看真心看他的不行吗,看别人的干嘛?!
郁棠递去水果刀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林修竹面露喜色,心想自己的声音终于被听到了。
可郁棠没有去看林修竹。
他拿刀的手掌裂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钻出黑色的丝线把水果刀吞了进去,紧接着,他就用那只手按住了林修竹伸出来的脑袋。
就那么轻轻那么一按,林修竹的脑袋被按了回去。
林修竹:“……”
重新回到了遗像里的林修竹嘴里还在喋喋不休,也不装成熟稳重了,什么“郁棠”、“老婆”、“宝贝”的,来回叫个不停。
郁棠状似什么都没听到,用手指在遗像的嘴上轻轻一划,林修竹就又发不出声音了。
但是林修竹还没有放弃,他直接用了新学会的技能,转移到了灵堂里自己另外的那张遗像上,想试着从这里爬出去。
#上帝给你关上一扇窗,那就去开另一扇好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林修竹这回先试着把一只手伸了出去。
很好,很顺利。
在林修竹准备像是翻窗户一样翻出去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惊呼。
他寻声抬头看去,就对上了一张惊恐无比、好似见了鬼的狰狞面容。
林修竹:“……”
等等,这种情况,对方好像是真的见鬼了……吧?
*
在与郁棠对视之后,方圆就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太舒服,也不是视疲劳的那种干涩,而是眼前总有小光点在一闪一闪的。
视力模糊还影响到了他的精神状态,方圆的脑子忽然一片浆糊,上一秒还在跟人说话,下一秒就不记得自己要干嘛了。
曹志新注意到他精神状态不佳,想起这个姓方的对郁棠不怀好意,心里骂了句活该,也没问他要不要去休息,自己直接找了个由头就去跟别人说话了。
方圆寻了个地方坐下,听到了自己的几个友人在议论今天这位未亡人,也目睹了林必果气急之下拉着郁棠就跑的场面。
他本来对这样的戏码还挺有兴趣,但眼前总是闪过各种奇怪的影子,让他无心看戏。
休息片刻,做了个眼保健操,他眼睛的状况非但没有好转,似乎还恶化了。
最离谱的一次,他余光里看到一个头顶天花板的红嫁衣新娘,当然等他揉完眼睛再看就什么异常都没有了。
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就有个朋友找到了方圆,正是刚才噎得林必果无话可说的那人。
朋友还在跟方圆调侃,说果然好看的人不愁找不到下家,瞧林家老二那孩子,不就对自己表嫂挺上心。
方圆笑了笑,正想说点什么,就发现自己这位朋友也在不停地揉眼睛。
难不成这间屋子里有什么带着毒素的化学物质,会导致人眼睛不舒服吗?
紧接着,方圆就听到自己朋友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邪了门儿了,我刚才看到一群小孩儿跑过去,定睛再一看,什么也没有。”
刚才说闲话的另外几个人闻言,也都凑了上来,加入了讨论。
“我也是,我刚才不知怎么头晕眼花的,望天花板上一看,瞧见一条蛇盘在吊灯上,再仔细一看,那里什么都没有。”
“你别说,这种地方阴气重,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方圆那位朋友“嘶”了一声,瞬间感觉自己身周的气温都下降了好几度:“什么啊,别自己吓自己。”
方圆与他圈子里的好友虽然在生意上比较相信玄学,但是在生活中却从不敬畏鬼神。
今天也是,在人家的葬礼上就敢去说人家未亡人的闲言碎语,自诩文明讲理,其实傲慢非常,也没个顾忌。
可一旦怪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该害怕还是会害怕,原本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就没有了。
方圆则还是更迷信科学一些,劝好友等下去检查一下身体,没准儿就是太累了才会视力模糊,别什么都往神神鬼鬼的方面想。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到身边的好友发出了一声惊呼。
方圆看到好友失态地跌坐在地,一只手指着灵堂中央的遗像,脸上是见鬼了一般的惊恐表情。
“他他他——他回来了!他出来了!他要出来了啊啊啊啊啊——”
男人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爬都爬不起来,两条腿蹬着向后退去,直到撞上了方圆的腿才停下。
“怎么了?你别吓我!”刚才加入谈话的人也被这一幕吓破了胆。
即使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张平平无奇的遗像,并没有其他异常,但几人还是跟着担惊受怕起来。
在场其他人也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这几人莫名其妙的样子,纷纷离他们远了一些。
方圆被这几人搞得很没面子,深藏心底的恐惧以怒气的形式展现了出来,温文有礼的面具马上就要维持不住了。
可他那位好友还紧紧拽着他的裤腿不撒手,眼泪鼻涕流了一脸,都蹭在了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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