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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汽车时，祝之青还想，可是谢予庭会以为他是一个不讲信用的人。他想祈求管珠，能不能让他跟谢予庭再说一次话，他想好好告别。
可是管珠的眼睛里蓄着太多眼泪，也许还有悲伤和绝望，祝之青感同身受地觉得憋闷，喘不过气。于是他什么都没说。
他不清楚父母之间到底如何解决的，但从妇人口中的闲言碎语，他得知管珠终于和那个人渣离婚了。
他以为管珠从此之后的日子应该总能走向正轨了吧。可是不。
命运没有那么仁慈。
离婚的闲言碎语，对祝之青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疾病的猜测，家人的不解以及争吵，加之管珠原本就有的心理阴影。
管珠越发承受不住，她选择了自杀。
同样是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河水带走了管珠的躯体，再也没有送她回来。
祝之青从此就是一个人。管珠的家人口头承诺会管他到高中毕业，但再多的就没办法了，他们没了女儿，但是还有一个儿子。儿子已经结婚，儿媳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子，因此无法过多顾及祝之青。
好吧，祝之青想，这也算情有可原。只是他就像漂泊的浮萍，再也没有什么归属感。
有时候，他会做噩梦，梦里全是那个男人面目狰狞对他的毒打。但现实不是那样，现实是管珠总会护在他的前面，无论是水杯，键盘，烟，还是皮带，都砸不到祝之青的身上。
通通被管珠照单全收。
就像那天晚上，那个男人拿着烟蒂要往祝之青那异于常人的地方上捻，管珠买了青菜回来，什么都顾不上，狂奔过来推开了男人，总算阻止住这场虐刑，让烟蒂落在了祝之青的大腿上。
于是后面的惩罚就被管珠代替。
非常凄惨的叫声。
祝之青被反锁在浴室，他拍打着哭喊，无助，最后麻木。
这些破碎记忆碎片总是在深夜中缠上祝之青。祝之青开始变得越来越堕落。他有时候会逃学，学习逐渐跟不上。
有一次，他听见了初一班主任与其他老师的对话。
其他老师说：祝之青的家庭情况挺可怜的，不知道这个贫困名额需不需要给他？
班主任说：祝之青？虽然家庭条件是符合的，但是他学习情况不符合啊。而且你别看他长得很乖，但实际上天天游手好闲，戾气很重的，哪里会懂得感恩呐？不如给小蔡，小蔡你知道吗，学习成绩又好，人又乖。
祝之青认识小蔡，确实是成绩又好，人又乖。他后来有一次问在他面前抽烟的小蔡，为什么那么能装。
小蔡说，装不好吗？既得利益者是我，我也没伤害任何人。装乖只是一种能让我得到好处的方式。
小蔡顿了顿，对祝之青嗤笑着说，别说装乖了，装可怜，我也很擅长。
祝之青第一次尝到装可怜的好处，是在初二。
他那时的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初出社会，心怀大义，对什么都很容易心软。
祝之青的家庭情况在她接手的时候就了解了的，她做好处理祝之青这个大麻烦的准备了。
只是，刚开学的时候，祝之青因为低血糖晕倒了，班主任慌乱地带人去了校医室。
怎么会低血糖？班主任问祝之青。
祝之青看着这个与他妈妈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他第一次没有像以往那样以沉默应对，而是放低了声音，很轻地回答：可能没吃早饭吧。
怎么会没吃？絮絮叨叨的关心随之而来，面包和糖果被塞进祝之青的手里。
原来这就是装可怜的用处。
祝之青开始学习，落下的知识太多，他需要从基础开始补充。他利用了一切的时间，包括课后。
他不是因为明白了学习是人生最好的出路这句话，而是学习好，能让他的装乖更有说服力。
渐渐的，渐渐的，他越来越沉默。他斩断了之前结交的一切乱七八糟的关系。他的成绩变好了。他拿到了贫困补助。
又一次，小蔡笑着站在他面前抽烟。
怎么样，尝到甜头了吗？
祝之青也想抽烟，要不是因为他没钱。他不再去看小蔡，只静静地望向远处，不回答。
偶尔，噩梦还是会如影随形地侵袭而来。
他还是时常能听到那些细碎的声音，管珠的，那个男人的。
可是有时候，只是偶尔，只是在很绝望，喘不过气时，他会回忆一些甘甜的记忆。
其中最清晰的是他童年的那段回忆，那个叫谢予庭的人喊了他名字。那样满含无奈却又宠溺的声音，时常将他从无可避免的绝望中救出。
后来，祝之青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
他时常想自己骨子里太过冷漠，即使换了新环境，也仍旧厌烦跟别人沟通和交流。
直到他听见了谢予庭的名字。
谢予庭？
祝之青想，是他够乖的奖励，上天将谢予庭重新送回他的身边了吗。
可是谢予庭还记得他吗，不，谢予庭还原谅他吗，为他小时候的一巴掌，不遵守和好的承诺而离开对方？他能准确判断一道题的对错，却无法判断谢予庭对他的爱憎。
也许，再次出现在谢予庭面前时，足够凄惨，也能唤醒谢予庭的怜悯之心，祝之青想。
儿时的回忆过于甜美，他渴望重新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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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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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的时候，房门被悄悄推开了。
谢予庭一边脱外套，一边看在床上缩成一团的祝之青。床头灯没关，被子也不好好盖，祝之青就这样睡着了。
他悄没声地走过去，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祝之青熟睡的脸，看他微微嘟起来的嘴，挺翘的睫毛，脸颊淡粉，酣睡中也能看出一丝孩子气。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快碰到时，却又怕惊扰，于是还没碰到，又收回手。他是连夜赶回来的，老家的事情办完，没等到一家人聚餐，他就麻烦了司机叔叔带他先回这里。
他的父母对他擅自离开颇有微词，但他忍不住，在听完袁姨讲的那段往事之后，他忍不住想要马上，立刻就见到祝之青。
在他印象中那个胆子小小的，沉默的祝之青，是如何在那样窒息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
谢予庭躺上床，从祝之青的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这么瘦，腰小小一圈，谢予庭忍不住收紧手臂，让祝之青完全被圈进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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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阳光灿烂的时候，祝之青从睡梦中苏醒。他一睁眼，看到的是漏进窗帘的细碎阳光，再一低头，是一双虚虚环住他腰的手，身后贴着温暖的胸膛。他眨眨眼，确认自己不是在梦境，接着缓慢地从怀抱里回头，看到了谢予庭的脸。
从没有拥有过的情绪一瞬间充盈了祝之青的内心，就像他夏天时沁入冰凉的溪水，冬天时躺进温暖的被窝。他伸手在虚空中描绘谢予庭的轮廓，捂着嘴角偷笑。
谢予庭没办法再装睡了，他睁开眼，看见了眉眼弯弯的祝之青，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肉，在祝之青略微吓到的表情里，凑近抵住他的额头，闭着眼声音很轻柔地对祝之青说：“青青，早上好。”
如常的早上，两人洗漱完出来寻找食物。冰箱里有祝之青买好的面包和牛奶，弄热之后两人将就着吃了。
“怎么突然回来了？”祝之青问。
“想回就回了呗。”谢予庭满不在乎地说，他大早上不思进取，打开游戏机握着手柄跃跃欲试。
“要不要来玩？”他问祝之青。
站在他身旁的祝之青摇了摇头，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要去多久啊？”
“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来。”祝之青回答。
谢予庭摁着手柄，操纵小人，闻言一顿。
“做什么要那么久，那我怎么办，一个人在家吗？”
“就，就出去啊。”祝之青低下头，玩弄着手指，然后没等谢予庭说话，很突然地岔开了话题，“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谢予庭抿了抿嘴，放下了手柄，视线追随着跑进房间的祝之青，又看着祝之青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信封。
“这个给你。”祝之青很郑重地用两只手呈着信封递给了谢予庭。
谢予庭的视线从信封上的黑色大字停顿了一会儿，又望向祝之青。祝之青的眼神清澈且认真，谢予庭忽然心软，很想把祝之青按进怀里好好抱一抱，想让他不必，也不需要。可是祝之青不会接受。
于是谢予庭接过那张信封，厚厚一叠，“一等奖学金”五个大字写在黄色封面上，祝之青如释重负地笑了，嘴角浅浅的梨窝悄悄绽放，谢予庭呆愣一瞬，拿起手机进入了购物软件。
祝之青回房间换衣服去了，他等下就需要出门。
谢予庭在祝之青跟他说再见的时候，终于挑选好了一只陶瓷猪存钱罐，在大门合上的声音响起时，他也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口罩，帽子，黑色的卫衣。
谢予庭自我认知低调，他追上走路去地铁站的祝之青，跟在他的身后。
他倒要看看祝之青要去哪里。
这可不是跟踪，祝之青小小个，在学校都会被欺负，万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谢予庭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光明正大的跟着祝之青从3号线转5号线，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小小的便利店。
有一个谢予庭从没见过的男生走出来把祝之青带进去了，门帘忘记拉下来，谢予庭得以看见店内的情况。他看见祝之青换上了和男生一样的衣服，站在了收银员的位置。
他幡然醒悟，原来祝之青来工作啊。但随即他又皱眉，这家店那么小的小孩也招，不是黑店么，祝之青不会被压榨吧？
男生仿佛跟祝之青很熟，他勾着祝之青的肩膀与他说说笑笑，随即说了一句什么，男生跑出来要将门帘拉下。他跑到门口的时候，正好与谢予庭的视线对上。在一两秒的对视过后，谢予庭看见这个男生笑了一下，祝之青在身后突然喊了一声“小蔡”，男生便马上回去了。
小菜？他还大肉呢。
谢予庭按下心底的不舒服，在便利店对面找了家奶茶店坐下了。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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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之青下班的时候，已经十点。小蔡说他也要往三号线走，可以跟祝之青同路回家。两人便收拾好店内的东西，换了衣服走人。
这条街比较偏僻，才十点，行人已经很少。两人边走边聊，不过祝之青话少，基本是小蔡在说。
小蔡说上了高中想再拿助学金就比较困难了，没有初中那么好拿分，必须很努力才行。但是小蔡并不是学习的料，所以学得很艰难。
祝之青静静地听，因为工作是小蔡介绍过来的，所以就想说能在其他地方帮回小蔡。于是他说，如果需要，他可以给小蔡补习。
小蔡就笑了笑，没有马上答应。
坐了五号线，又转三号线。虽然是晚上，但地铁站里人还是很多，没有什么位置，就站着。祝之青有一些累，没什么精神力注意周围，但是小蔡一直往后看。祝之青发现了，但不在意，也没问什么。
很快祝之青要与小蔡分开，往另一条路走路回家了，小蔡就向他挥手，站在原地，目送祝之青直到他离开视线。
祝之青累极了，加快了一些脚步回家。可到楼下的时候，没看见家里的灯火。谢予庭睡了，还是没在家？他思索着，往楼梯口走去。
打开家门，静默一片，谢予庭的房间门紧关着，他怕人已经睡着，便没有再去敲门打扰。于是回了自己的卧室洗了个澡。
简单的冲洗之后，祝之青擦着头发出来，却看见客厅的灯光大开，谢予庭坐在沙发上。
“你……没睡啊。”祝之青走上前，看谢予庭靠在沙发背假寐。
谢予庭睁开眼睛，凝眸看他。对视一两秒，他抬手让祝之青坐到旁边来，祝之青乖乖照做了。
一只手搭在祝之青的肩膀，桎梏着人的动作，让祝之青被迫靠在谢予庭的胸膛。
“我也刚回。”谢予庭低头看祝之青。
“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吗？”他问。
祝之青有些疑惑，很软地笑着回答：“不知道呀。”
“喝了两杯不喜欢的奶茶，书店看了两本不爱看的书，再等了两小时，祝之青，我等来你跟另一个人有说有笑的回家。”
谢予庭说这些的时候没什么情绪，只是平淡地说，然后搭在祝之青肩膀的手，很慢地下滑，搂住了祝之青的腰。
听了这话，祝之青有些诧异：“你怎么跟着我啊。”
“你不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担心，不可以吗。”谢予庭还挺理直气壮，一句话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好吧，”祝之青感受腰那处有些发痒的感觉，他也没怎么在乎这些，便说，“下次你可以直接跟我说呀，我告诉你哪边比较好玩，这样你就不会太无聊了。”
“可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谢予庭道，“跟你回家的那个人是谁。”
祝之青立马就回答上了：“是初中时候的一个朋友，他介绍我去那个便利店的，老板是他亲戚，否则没有人会招我。”
“朋友？”其他的话都没听，谢予庭气笑了，“祝之青，你自己说过的，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祝之青愣住了，他看着谢予庭有些生气的脸，突然回忆起小时候跟他吵架的时候，确实是说过这句话的。那这么说来，他又失言了？
谢予庭放开搂着他腰的手，往自己卧室走去了。
祝之青怔愣一瞬，也跟着起身，小心地敲谢予庭的房门。没有回应，他试扭了一下门把，发现可以扭开，于是大胆地自作主张地进了谢予庭的房间。
浴室有水声，谢予庭在洗澡。祝之青坐在谢予庭的床边，拘谨地等着。
没有让祝之青等很久，谢予庭只穿了睡裤出来，看见祝之青也并不太意外。他还是臭着一张脸，在衣柜那里拿上衣穿。祝之青小声地喊他全名，他心里冷笑，到他这里就是“谢予庭”，到别人那里就“小蔡”，谁更亲密一目了然。
谢予庭还不打算理祝之青，腰间突然缠上一双手，他被人从背后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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