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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火(近代现代)——盈尘

时间:2024-07-27 08:19:30  作者:盈尘
  邵城对他一向溺爱,但他狠起来有多狠,邵一霄比谁都清楚。
  譬如此刻。
  脸大抵是肿了,周遭只剩刺耳的蜂鸣,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过了很久,久到听觉开始缓慢恢复的时候,邵城低沉的嗓音才在头顶缓缓响起。
  “我叫你去和储君做朋友,没叫你来拖我的后腿。”
  邵一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压低声音道:“我做得很干净,不会被人发现的。”
  荒山野岭是清理证据的绝佳场所,呈上酒杯和跑过腿的侍从,当天就被他在狩猎时悄无声息地处决了。
  “干净?”邵城的嗓音里压着狠,“你留了十具尸体给白鹤庭。”
  提到此事,邵一霄也恼得厉害。
  他为了打探清楚白鹤庭的身体状况,甚至绑了他的医生。
  “我没想到……那群废物连一个发情的Omega都解决不掉。”他仰起头,在黑暗里看着父亲的脸,语气也变得冷肃,“您放心,没有证据能追查到我的头上。”
  能开口的,全都开不了口了。
  “证据?证据从来都不重要。”邵城摇了摇头,“你不明白,白鹤庭不是郑云尚,他安分是因为国王要他安分。”
  他这话说得云里雾里,邵一霄确实听不明白,只当是父亲在担忧大法官被教会摆布一事。
  “即使郑云尚遇袭的真相被捅出来,陛下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别太天真了,儿子。”邵城打断了他。
  他沉默半晌,最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是他让邵一霄活得太轻松了。
  这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身上仍有一种清澈的愚蠢。
  他垂眼看着邵一霄,将嗓音压得更低:“你觉得在国王心里,我和裴铭有区别吗?”
  邵一霄睁大眼看着邵城,张着嘴却没出声。
  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我这颗棋子的利仍大于弊。”邵城弯下腰,凑近儿子耳边,用极轻的声音缓缓道,“儿子,忠诚一文不值,武器永远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邵城这一席话邵一霄不知听明白了几分,但这事逐渐被他抛去了脑后。
  半个月过去了,白鹤庭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据他派出去的探子说,白将军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府邸中,甚至连步兵校场都没怎么去过。
  *
  九月末,都城的天气染上了凉意,白鹤庭身披一件长衫外套,坐于雕刻着精致纹样的乌木书桌之后,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剑式匕首。
  郑云尚的嘴比想象中还要严。能从庶民中脱颖而出的大法官,必然是一等一的精明。这样的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靠山势力。
  如今应当是有了。
  奇怪的是,陛下不可能看不出大法官和教会之间的猫腻,但不知为何,他竟默许了。
  “体温还是偏高。”模样斯文的Beta医生收起测温仪,温声道,“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仍不稳定,最好不要离开将军府。”
  林泽失踪后,邱沉花了些功夫才为白鹤庭找到合适的新医生。这人是医学院的讲师助手,年纪虽轻,但能力出众,秋猎时还作为王室御医在猎场驻扎了半个月。
  白鹤庭边系外套纽扣边说:“我有公务要办。”
  周承北见他从桌上木盒中取出两支注射器,连忙提醒道:“您对抑制剂已经产生了严重的耐药性,继续使用的话,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白鹤庭这回无视了他的劝阻。
  周承北的这套说辞已经用了一周多,搞得他活像被软禁在自己的府邸里。
  白鹤庭突然道:“我听说医学院正在研制一种新型抑制剂。”
  周承北点点头,但回答得含糊又委婉:“您也知道现在的情况……新配方的研究一直不怎么顺利。”
  白鹤庭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如今教会的手越伸越长,教皇前不久刚刚发表了一场演说,特别提到一点——使用人造抑制剂来度过发情期是违背神意的行为,应当遭到唾弃。
  白鹤庭继续道:“我还听说,你就在那个研究小组里。”
  “我也只是给老师打打下手。”周承北应和了一句,注意力却被桌面上几张写着白鹤庭名字的纸张所吸引。
  笔画歪七扭八,像是孩童字体。
  他见过白鹤庭的署名,字迹流畅飘逸,和这蜘蛛爬一样的笔迹八竿子打不着。待他回过神来,刚好撞上白鹤庭冷冰冰的视线。
  “是我冒昧了。”周承北的面色依旧很温和,他弯起眉眼,冲白鹤庭笑了笑,“没在府内看到小孩子,一时有点好奇。”
 
 
第16章 
  故乡的秋天是什么样的,骆从野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只依稀能忆起一点火红的枫,湛蓝的湖,雪白的云,放肆奔腾的群马,还有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绵延千里的金色草原。
  在那片辽阔土地上,孕育出了达玛森最为骁勇的骑士。
  但白鹤庭与豪迈奔放的乌尔丹骑士不太一样。
  他的飒爽中多出了清贵与从容。
  下马的动作也格外轻盈。
  真好看啊。
  骆从野坐在一棵老树的粗枝上,背倚树干,往嘴里丢了颗半熟的枣子。
  白将军确实完美。
  他相貌出众,身手不凡,还极有学识……
  这最后一点其实是骆从野脑补的。
  白鹤庭学识如何他并不清楚,只是曾在府中听说过一些关于白将军的传闻。
  据说白鹤庭刚被白逸领回来时一个字都不识,却在边境战场凭几本兵书学会了书写,白逸听闻此事,立刻给他请了老师,教他文学、兵法与历史。
  骆从野偷偷去过白鹤庭的藏书室,那里面有上万本藏书。
  “上万”这个数字也是骆从野脑补的。
  那房间实在是太大了,满墙的木质书架堆满各类书册,有一些甚至用了他没见过的语言。
  一整屋的书,一个孩童自然是数不过来的。
  骆从野又往嘴里丢了颗枣,暗自嘲讽自己没出息。
  他竟看到那完美的白将军正站在树下,仰着一张俊脸对他训话:“不训练,在这儿偷懒。”
  走火入魔也不过如此。
  想象出来的人都会讲话了。
  “好吃吗?”白鹤庭又问。
  不稳定的冷杉香气让骆从野咀嚼的动作一顿。
  几秒后,他喉结一滚。
  嘴里的枣子连肉带核一同囫囵吞进了肚子。
  竟然是真人。
  他竟让将军仰望着他。
  骆从野一秒不敢耽搁地跳下了树,白鹤庭却身轻如燕地向上一跃,爬上了另一侧的粗枝。
  这回是他仰望将军了。
  白鹤庭在枝叶间挑挑捡捡,寻了一颗最红的枣子摘下,在手心中搓了搓,送入嘴里尝了一口。
  完美的白将军皱起了脸。
  好酸。
  “您……”骆从野仍在状况外,他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磕巴道,“您怎么来了?”
  话刚出口,他便自觉这话问得蠢。
  这里是白鹤庭的护卫团,他来视察简直天经地义。
  而后,才迟一步地想起要回将军的话:“今天是休息日,不训练。”
  再之后,胸口终于被迟来的沮丧完全吞没。
  这个人看起来好平静。
  平静到秋猎那荒唐的几日仿佛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白鹤庭不知道他脑子里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硬着头皮把那一半枣子吃了,低头看着他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骆从野三心二意地接了话。
  白鹤庭皱眉咽下果肉,说:“控制信息素。”
  他下午先去了趟步兵校场,又绕道来护卫团找了一趟团长,吩咐他尽快筛选出一批可靠的Beta护卫。待一切都安排妥当,白鹤庭正欲离开,却突然闻到了一点龙舌兰酒的味道。
  他是循着信息素找过来的,但很明显的是,骆从野一见到他就把信息素藏了起来。
  做贼心虚似的。
  “时间长了就会了。”骆从野答得很是敷衍。
  他确实心虚。
  今天无需训练,他便懈怠了一点,让信息素自然释放了出来。团里都是Beta,本不应该被轻易发现,没想到会被白鹤庭抓个现行。
  但白鹤庭似乎也无意追问。
  他跺脚探了探虚实,在那枣树的粗壮老枝上原地坐了下来。头顶的枝叶被晚风吹得飒飒作响,夕阳将西边的云彩镀上了一层温柔的粉红色。
  骆从野仰头看了他片刻,最后试探着问:“您是不是不太舒服?”
  他能感受到冷杉信息素在震荡。
  白鹤庭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在逐渐黯淡的暮色中轻轻合上了眼。
  真是个聪明的小孩儿,能从沉默中读懂他要什么。
  伴着微凉的风,与那云同样温柔的Alpha信息素也飘了过来。
  二人谁都没有再发一言,血红霞光在静默中一点一点消失在了西边天际。
  待夜幕彻底垂落,白鹤庭才睁开眼,从树上跳下来,唤回了在远处啃草皮的珍珠。
  骆从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踏步而来的白马身姿挺拔,肌肉丰满而流畅,锃亮毛发在昏昧光线中依旧夺目耀眼。
  是秋猎时白鹤庭骑过的那匹雪白骏马。
  他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的马,白鹤庭看看马,又看看他:“怎么?”
  骆从野摇了摇头。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抑制贴,抬手递向白鹤庭,这回用了肯定的语气:“您不太舒服。”
 
 
第17章 
  骆从野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距这个像梦一样的傍晚仅过去三天,将军的副手竟亲自来了一趟护卫团,以秋猎时杀敌有功为名给他安了个将军贴身近卫的名头。
  更出乎意料的是,邱沉直接将他带到了这里。
  这是骆从野六岁到十五岁生活的地方,也是他分化前夕匆匆逃离的地方。
  和四年前相比,白鹤庭的府邸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但他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就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白鹤庭寝室外的长廊里空无一人。
  什么情况下会禁止侍从出现在这里,骆从野心知肚明。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迟缓,邱沉停下脚,回头看了一眼。
  如果骆从野此时抬头看,就会发现邱沉的脸色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别磨蹭。”
  “也别做不能做的事。”
  邱沉丢下这两句话,不等骆从野反应,再次加快了脚步。
  周承北尽出些馊主意。
  今日早些时候,他带着枢机主教的口谕来到将军府,白鹤庭在寝室接见了他。
  与其他大臣不同,白鹤庭只有在行动不便时才会在寝室接见他人,若非事出突然又十万火急,邱沉是不会把军务带到他的寝室的。
  听完邱沉的报告,白鹤庭急于觐见白逸,情急之下连用了三支抑制剂,可发情热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邱沉只好请来了周医生。
  周承北面露无奈,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向二人提出了一个贵族们私下偶尔会用的方法。
  这个法子无需承担被标记的风险,也无需承受长期使用抑制剂带来的副作用。虽然比起Alpha的信息素的效果差了许多,但胜在安全便捷。
  白鹤庭听完,倚在床上思考了很久,让周承北先退下,又吩咐邱沉去领人。
  邱沉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了一遍:“周医生的意思是,找一个Beta。”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调到周承北的手下?”帷幔后的人躺回了床里。
  邱沉心中一凛,连忙说:“属下这便启程。”
  白鹤庭没再发难,只丢出了一句有气无力的嘱咐:“记住,没有我的同意,教会的人,谁都不许踏入军营半步。”
  *
  周遭一片昏黑。
  不知为何,今日怕黑的“他”却没有点灯。
  白鹤庭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更好,他曾学着其他孩子喊过一次“母亲”,结果他竟大发雷霆,一连四天都没允许白鹤庭进家门。
  他也没有给白鹤庭起过名字,除了发脾气的时候,从不会主动同白鹤庭讲话。
  但他每天会给白鹤庭留一碗饭。
  虽然视野模糊不清,可这里毕竟是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每一个物件的摆放位置白鹤庭都了熟于心,他没费什么力气,很快找到了点火工具。
  定是他又发脾气泼了汤水。
  白鹤庭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脚下的感觉格外真切。
  他适才赤脚踩上了一片黏糊糊的东西,脚底甚至沾上了软烂的残渣。
  房间里飘散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饭食应当是馊了。
  白鹤庭走到桌边,踮着脚摸到了那盏已经冰冷的灯心草灯,将灯平稳地摆放在地上。
  黑暗中迸出细碎火星,火钢与火石摩擦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点火这件事虽然复杂,但六岁的白鹤庭已经很是熟练,灯心草灯很快重新燃起。
  视野恢复光明的那一刹那,白鹤庭瞬间瞪大了眼。
  他用手紧紧捂住嘴,呼吸也一并停滞。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秒,可能是十几秒,那股浊气才再次涌入肺腔。
  白鹤庭吐了。
  他将胃中为数不多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最后连酸水都呕不出来,房间里充斥着血腥气与呕吐物混杂在一起的难闻味道。
  要窒息了。
  但他动弹不得,胸口像被塞了一块沉重的巨石,拽着他不断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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