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尘之心已上交给羽阙仙阁,此事便与他无关。
若非如此,南鹊也不敢独自回来。
半空中的涂孤洵几人,这次前来就是想一观,少年解了桎梏后会接触些什么人,做些什么事。
看着少年送完客,在屋门前的屋檐下站立了会儿,便又转身回了屋。
他回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脚上的藤精拿了下来,然后取出瓶罐里装好的逢春山冷泉。
“你……真的要给我泡?”藤精看着他的动作,多少有点难以置信。
“嗯。”
南鹊把剩余的七夜花也一起拿出来,“不要给我喝完了就行。”
藤精到底是抵不住这样的诱惑,一根藤弯了进去。
呼~好沁凉舒适的感觉,比它想象中的美妙滋味还要好。
泡了一会儿,藤精又想起来,对正在四处捣鼓的少年说道。
“你这里虽然破,但比之前待的石牢却要好多了。”
南鹊还在修那个坏掉的桌子腿儿,闻言抹了抹额上不知是汗,还是沾到了雨滴的水珠,觉得有些好奇。
“为什么这样觉得?”
“我是树藤成的精,除了土壤和雨露,最喜欢的就是阳光了。”
石牢里没有阳光。
“还有空气,那里又潮又臭,一点都不清新,还吵,简直是我待过最糟糕的地方。”
藤精很不喜欢那里,作为精怪,它的嗅觉和听觉要比人类更敏锐。
南鹊听着它抱怨念叨半天,想到对方缠在他脚上那么久也不动弹一下,也是很能忍耐了。
“以后你不会再去那里。”
南鹊并没有忽视地回着它,他在干活,有只精怪在旁边絮絮叨叨的,感觉也不错。
很长一段时间,南鹊都是独自一个人生活。
后来有了小书生,羽阙仙阁戒备森严,就连外门也是,山门的守卫不能对小书生放行。
但南鹊每次写好书稿,下山去交稿时,总会见到他,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小书生待人处事都很上道,人又热络,有好几次,在南鹊被人找麻烦的时候挺身而出,南鹊也因此放下戒心跟他相交,在今年的外门入选上,小书生兴高采烈地找到他说也想进羽阙仙阁,到时候他们可以结伴修行。
南鹊自然是乐意的,却也担心小书生会选不上,因为羽阙仙阁的外门弟子,也多少要有点过人之处。
至于南鹊,他当初是情况特殊。
没成想,小书生还真就被选上了,据他所说,是跟外门掌事座下的心腹攀成了交情。
这厢刚想到小书生,南鹊就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了一支狼毫笔。
“这是那个臭书生的?”
藤精弯着整根藤瞅见了,它不知道南鹊也有这种笔,只以为是小书生的。
不过,这支笔还真是。
见南鹊不语,它便默认了。
“他骗了你这么久,还害你下大狱,要是我,就把这些东西扔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才好!”
精怪的喜好和憎恨都是分明的,又因为黎七夜的关系,尤其讨厌这种“背叛”“反水”之人。
哦不,是魔头。
然而南鹊并没有扔。
这支笔是当初他用过,后来才被小书生要去了一段时间,当初花了些灵石才买到的。
他留下焱火的东西,这个举动也被隐身的几位长老视为不寻常,遂将那只笔探查起来。
实际上,早在这之前,长老们就已经运用灵识将整座小院粗略扫了一遍。
并无魔气,也没有明显的端倪。
少年许久未归,东西收拾起来也很利索,没多久就将那些坏掉的木头屑清理完毕,平时就很注意整洁的缘故,其他地方倒不乱,就只是有一层薄灰。
灰也没了,小小的屋子被他打理得焕然一新。
就是屋顶有好几处都在漏雨,窗户也被吹开了几条缝,冷风灌进来有点冷。
“这个外门弟子……”
眉须长老又忍不住了,只不过这次声音压小了许多,近似于嘀咕,“他该不会连避寒术也不会吧?”
可这点,在修为高深的几人敏锐耳中,又怎会捕捉不清。
因着苏兀卿的关系,涂孤洵直到现今仍未对他们说清南鹊的身份。
眉须长老性情如他那两道不羁的长眉,粗犷暴躁,虽觉得感应不出这名少年多少灵力,却从未往其他方向想过。
毕竟外门弟子,大多灵力低微,到了他们这样的修为境界,有一点灵力,和无限接近于无,如果不刻意去细细感知的话,实在区别不大。
符卜子则不同,他性格温煦细腻,擅于洞察细微,从涂孤行的态度中,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师兄,此处并无异样。”
是苏兀卿略淡的声音。
涂孤洵知晓他话中之意,略一思索,再看看那正在裁纸糊窗户的少年,一点头。
随即几人凭空消失。
雨一直没停。
南鹊终于裁好了纸,把窗户糊了好几层,但从灶房屋顶吹下来的风依旧寒冷,这下他也没法了。
忙完这些,他困得不行,趴在窗户边不知不觉地睡去。
眼皮睁不开,睡前只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冷,可睡了一会儿,又渐渐被自己的体温暖起来了,好似有什么东西隔绝了那风。
……
入夜。
下了几个时辰的雨不仅没停,还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夜晚几座仙峰亮起了明灯,整个羽阙仙阁映照得影影绰绰,美轮美奂。
一缕树叶被雨点打落,又随风卷进了半开的窗里。
随着香案缭缭,那片落叶霎时化作人形。
屋内那人负手而立,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嗓音徐徐而出:“要你今日去打探的情况如何?”
人形行了一礼,十分恭敬地道:“那个外门少年果真从料峭春寒而归,且完好无损。”
“是么……”
屋内人露出了然一笑,“果然与我猜测的一样。”
“师尊所猜如何?”
人形不解,但语气依旧恭谨。
屋内人淡淡道:“传闻苏兀卿有一个凡人道侣,我一直当它只是个传闻,如今看来却是真,连几大长老都不知情……涂孤洵瞒得真好。”
人形一惊:“师尊的意思,莫非那个外门少年便是……”
“多半是。”
人形露出些许思索:“那无尘之心,会不会已经被那个外门少年交给苏兀卿了?不然苏兀卿为何能放他回来?”
“不无这种可能,但无论如何,总有人要一试。”
雨雾连绵,屋内人面容模糊不清,依稀可见其莫测神色,“想当年,绿衣在无妄三千筹谋数年,才成功离间了垣珩和黎七夜,有了今日的魔源。”
又岂能容他们这般轻易将其净化?
“师尊一番苦心,断不能白费。”
……
南鹊这一觉睡得很熟。
他中途醒来一次,发现天都黑了,便又不想动弹地继续睡了,大约是喝过药容易困倦的缘故。
迷迷糊糊间,南鹊骤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后背蔓延,笼罩全身,比雨中的冷风还要让人不由地打颤。
那是一种逼命的寒意。
南鹊倏地被惊醒,只听一道格外嘶哑的声音说道:“别紧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会性命无虞。”
果然,他还是被盯上了。
南鹊眼睫毛轻轻抖动:“你想知道什么?”
“上道。”
那个嘶哑声说,“我问你,无尘之心在哪儿?”
“无尘之心……的确在我身上。”
南鹊说出这句话,明显感觉到嘶哑声有些激动之色,落在他身上的禁锢也跟着抖了抖。
“接着说——”
“但是,现下已被苏兀卿取走。”
南鹊的语速有些慢,像是因为害怕,本就偏白的肤色看上去更没血色。
嘶哑声激动的神色消逝,像是在沉思。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
他陡然变卦,“听说无尘之心若入他体,须得杀死那人方可得,如此说来,我便只能……”
可就在这时,南鹊的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物。
因着南鹊醒来后惜命又态度配合,或者这突然出现的嘶哑声人太过自信,笃定南鹊毫无反抗之力,根本没过多留意南鹊的动作。
“什么玩意儿?”
等看清那张画着红色字迹的符纸后,嘶哑声惊讶的表情陡然变得古怪。
“你是在羞辱我?”
这种程度的定身符也敢挥舞到他脸上,简直把人看轻了使人分外生气。
嘶哑声怒不可遏,五指成爪,朝着少年纤细的脖颈而来。
忽地,一道绿影从眼前飞速腾起,缠住他的利爪,使得其未曾沾染少年分毫。
养藤一日,用在一时。
南鹊也适时从屋内飞快跑出。
此刻也顾不上下没下雨了,保命要紧。
不远处,暗自注视着这一幕的道袍身影阴冷道:“真是没用,连个外门弟子都对付不了。”
与他同行的另一人道:“不如让我去……”
“不必。”
道袍身影冷寒道,“你且在这里静观其变,若有任何响动,及时想法子通知我们。”
说罢,道袍身影原地消失不见。
南鹊正往前跑,他虽住得偏,但附近也不是没有羽阙仙阁的弟子,毕竟此处靠近内门,外门处和内门处皆有人巡逻,只要跑到内门分界处就行。
但有人比他更快。
道袍身影一个闪身,就到了南鹊的前方。
“哪里逃?”
是张南鹊未曾见过的面孔,眼底划过一丝志在必得的暗光。
他一出手,南鹊根本没有反应之力。
比之方才的有着一口嘶哑声的人影,修为更高。
南鹊便没了再跑的打算,只道:“我说过了,无尘之心不在我身上。”
“哼,那你也休想离开。”
他尚不能确认南鹊所说是否真实,更何况,少年已经看清了他的脸,绝不能留。
霎时,一股浓重威压朝着南鹊发起,压得他几乎难以动弹。
然而,就在道袍身影夺命招式袭来之际,竟像是遇到了一道浑厚的仙力,将他阻碍一般。
“这是……”
他瞪大了眼,看到南鹊拿在手上的东西。
是仙鹤的羽毛。
赠于南鹊的时候,仙鹤便提过一句:它的羽毛有抵抗攻击之效,关键时刻能救命。
道袍身影自然也感应得出来,那是来自何处的力量。
他眼露歹意:“如此,更加留你不得!”
接下来的招式,南鹊再不能闪避。
仙鹤羽毛余下的仙力,只能勉强护住他的要害,并且每挡一次,力量也会随之减弱。
最后一次,仙鹤的羽毛也从他手中掉落,变得黯淡无光。
南鹊胸口剧烈起伏,眼睁睁看着道袍身影抬起手,眼睫忍不住地颤动,他还不想死。
就在这时,忽来另一道雄厚灵力将其击退数丈之外。
“天陇长老,你为何深夜来此处,又因何故追杀一名外门弟子?”
掌门涂孤洵威然现身。
突如其来的质问声,天陇长老的名号无所遁形,脸色登时大变。
就在这时,与他同谋的嘶哑声和另一名下属,也被其他两位长老一并擒来。
“你们……”
天陇长老脸色变幻,终是挤出一丝笑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想要对这少年加以审问,迫不得已才动了几下手,何谈追杀?”
涂孤洵无动于衷:“有什么话,去刑罚堂说罢。”
天陇长老并不想束手就擒,灵识迅速扫去,发现除了涂孤洵,还有两位长老,而且,还有一股最让他憎恨的气息在逐渐逼近。
现在若是动手,脱身不了,就更加坐实他的不轨之心了。
南鹊从一开始终于见到羽阙仙阁中人的放松,到后来发现是掌门涂孤洵的怔然,再是现在,手指陷进雨水里,感觉泛起明显的潮湿。
他怎么也看出来了,这是羽阙仙阁为抓内奸而设下的一个局。
而他,便是这个局中的诱饵。
那做局之人呢?
掌门涂孤洵肃然而立,视线全在天陇长老的身上。
另外两位长老各占一方,呈现包夹之势。
忽地,周围气流产生些许波动,一道天水色身影霎时现于眼前。
南鹊想,难怪当时苏兀卿会同意他走。
第16章
天陇长老有没有抵抗,南鹊记不太清了,或者说他也没多余的心思去留意。
隔着一层朦胧的雨幕,南鹊眼前看不真切,视线又有些晃,只依稀辨清那是苏兀卿的模样。
对方似是方才赶来,神色不清,只是似乎,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而后,南鹊便彻底记不清了。
“师兄为何不先问过我,便私自做出这番举动?”
“事关仙阁内帷奸细,如此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所以不惜谎称魔源有异,让我前去探查?”
“……此事瞒你,的确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有亏,但若是告知你,我便知道你不会同意。”
涂孤洵凝眉沉思,声音却不复往日的威重,不可冒犯。
他对这位师弟的性子再清楚不过,此时已然有些退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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