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中的他,身着黑色的拖地外袍,鼓风机吹出来的风,将他额角的两缕头发吹得到处乱跑,周围还有人工挥洒的竹叶。
除了背景那片翠竹林,处处都是人为的痕迹。
“你觉得好看?”陆康江听到沈夏星那一通彩虹屁后,发出了质疑。
“我觉得叶老师还行啊。”沈夏星煞有介事地捏着下巴,“但总感觉没把叶老师的味道拍出来。”
叶秋尘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只闻到了一点点化妆品的脂粉味。
沈夏星说的味道,该不会是脂粉味吧?
他下意识地挺直腰背。
“你具体说说。”陆康江虚心请教。
这是陆康江的工作特点,虽然平时很严厉,但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有时候甚至会主动去询问别人的看法,尝试用不同的角度看待问题。
“嗯,这两撇头发太多余了,叶老师的面部线条比较干净,有了这两撇头发反而感觉显得不那么利落。”沈夏星说。
叶秋尘用手指捻起一缕从额角垂落的头发,看了看。
嗯,他确实不是很喜欢这两撮头发,飘来飘去的很碍事。
“妆造。”陆康江喊,“把叶秋尘的头发都梳上去。”
发型师应声跑来,让叶秋尘坐在折叠椅上,然后开始捣鼓起来。
“还有哪里有问题?”陆康江继续问沈夏星。
沈夏星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脑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认真地研究着照片:“还有……”
叶秋尘边由着发型师整理自己的头发,边竖着耳朵听那边的谈话。
“还有,含应量太少。”沈夏星说。
叶秋尘眉头动了动。
含应量又是个什么东西?
“含应量?”原来不止他没听懂,陆康江也是一头雾水。
“就是应无名的感觉太少了。”沈夏星说,说完他又稍微斟酌了一下,换了一个更好理解的说辞,“就是叶老师还没有入戏。”
“对,你说得没错,就是没有入戏。”陆康江一拍手掌,“你小子,有两下,眼睛挺毒的啊。”
“嘿嘿~”沈夏星高兴地直起身子,双手叉在腰上,自夸道,“那是,我眼光可好了。”
叶秋尘看着沈夏星那嘚瑟的小模样,嘴角往上勾了勾。
发型师正在研究怎么修改发型,看到叶秋尘这个很浅却也很明显的笑时,愣了一下。
那笑转瞬即逝,让他误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毕竟做了一天妆造,他都没见叶秋尘笑过。
陆康江还在那里跟沈夏星交流。
“这样,你配合一下秋尘。”陆康江就“入戏”的问题,提出解决方案。
“行。”沈夏星很积极,“要我怎么配合都可以。”
“你伤一下他的心。”陆康江说。
叶秋尘闻言想要转头去看,可他的头发都掌握在发型师手里,脑袋根本动不了,只能用余光去观察。
沈夏星则战术性向后退了半步,一脸震惊:“啥?”
陆康江瞄了叶秋尘一眼,把沈夏星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叶秋尘闭起眼睛,用心听……什么都没听到。
神神秘秘的,到底是要干什么?
等他重新梳好头发时,陆康江已经跟沈夏星完成协商,沈夏星胜券在握地朝陆康江点了点头。
“秋尘,是这样的,为了拍出效果,我需要你跟沈夏星先演一段对手戏,找找感觉。”陆康江过来跟他说。
“好。”叶秋尘没意见。
相对于陆康江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让他拍出效果,他现在更好奇的是,是什么样的对手戏,能让沈夏星“伤”到他的心。
第25章
陆康江知道叶秋尘记得《寻神记》里的大部分情节。
“你就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应无名,沈夏星就是溪乐允,由他来带你进入角色。”陆康江说,“台词方面不一定需要按照剧本来,你可以自由发挥。”
叶秋尘说:“知道了。”又重新套上了那件繁复的黑色外袍。
没有了那两缕头发的遮挡,他感觉视野确实开阔许多。
他来到摄影师指定的位置,背对着镜头站在竹林前,看到外袍的衣襟有些歪,便抬手理了理。
“应无名!”
他听到有个雀跃的声音在身后喊他。
叶秋尘还没反应过来,微垂的头抬起,却没有立刻转过去。
他在猜测沈夏星现在演的是小说里的哪一个情节。
“听说今日你一统幽冥界,我特地赶来为你庆祝。”沈夏星说。
叶秋尘略一回忆,想起这一段应该是应无名被幽冥界奉为主上的那一天,溪乐允前来道贺,应无名怀疑溪乐允其实另有目的,但仍然抱着一丝期待,两人互相试探拉扯,互飚演技。
“哦?是吗?”叶秋尘转过身,“那真是谢谢溪少宗主了。”
因为那身拖地的外袍,他转身的动作必须要放慢,所以显得持重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漫不经心,王者之气自然而然地就显露了出来。
对话间,两人开始入戏。
“是啊,我还给你带来了礼物。”溪乐允在应无名转身时,表情立刻从警惕变成毫不设防,笑得格外真诚。
溪乐允这个表情变化,被应无名收入眼底。
“是何礼物?”应无名问。
“是我们仙乐门的宝贝,定音珠。”溪乐允得意地说道。
听到“定音珠”几个字,应无名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最近他寻找一枚神格碎片时,被镇守碎片的神钟所伤,进入他体内的神钟余音不仅会阻碍他修行,还会时不时影响他的听力,严重的时候还会引发他的心魔,而能克制这种余音的,便是定音珠。
他缓声问道:“现在仙界与我势不两立,你这时候拿自己家里的宝贝送我,不怕其他宗门误会吗?”
“我是偷出来的,到时候他们想赖也赖不到仙乐门头上。”溪乐允说得很是轻松,这倒符合他那贪玩淘气的性格,“而且我早就看那几个自诩正派的大宗门不爽了,上次要不是你救我,我早就被他们的法阵困死在虚无境里,所以这份礼物,当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应无名静静地听溪乐允叭叭地说着,眸光同时在仔细地观察着溪乐允的表情。
“上次不过是顺手。”应无名说,“若不是时间来得及,我估计也会将你丢在里面不管。”
溪乐允先是微微一愣,后又笑了起来:“我才不信呢,咱俩关系那么好。”
应无名反问:“好吗?你可是多次跟着聂昙云一起对付我。”
溪乐允眼尾蔫蔫地垂下:“之前是我做得不对,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对付你。”
应无名又定定地看了溪乐允许久,也不知道信了没信,过了片刻才问道:“礼物呢?”
“哦~,对,礼物。”溪乐允反应过来,招出自己的储物袋,可翻遍了储物袋,又摸了一圈自己藏东西的腰封,然后一拍脑袋,“嘶~该不会是忘在船上了吧。”
从外界进入幽冥界,需要坐船。
应无名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垂眸时,嘴角自嘲地勾了勾。
是啊,他在期待什么?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艘船上,或者船的周围,一定埋伏了不少想要诛杀他的“名门正派”——只会派一个修为不行的诱饵前来诱敌,打算以多胜少暗算他的“名门正派”。
“你、你愿意跟我去船上取一下吗?”溪乐允小心翼翼地问,“外面把守太森严了,我怕我出去就进不来了。”
应无名再抬眼时,已没有了之前那般收敛,直勾勾地盯着溪乐允,戏谑之余还多了几分不在意:“不着急,明天再取也行,今晚你就住这。”
“哎?可、可那东西很宝贵的,我怕……”溪乐允的声音顿住,因为他看到应无名的眼底似乎有风暴再搅动,仿佛他再多说一句,就会让他当场毙命。
“那、那好吧,明天也行。”他改口道。
应无名满意地微昂起下巴,看着溪乐允像在看某只待宰的小兽。
溪乐允有些害怕,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靠去,但为了不让应无名对自己产生怀疑,他还是勾起嘴角,挤出一个笑来。
“溪乐允,你知道吗?人的表情是不会撒谎的。”应无名说。
溪乐允愣住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回忆自己是不是露出破绽了。
“你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应无名看着溪乐允的眼睛说,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像月亮。”
溪乐允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努力地弯起眉眼:“嘿嘿,是吗?”
应无名似乎很满意,抬起手,轻抚似的拍了拍溪乐允的脸颊:“就是这样。”
这个亲昵的动作,却让溪乐允的背后微微发凉。
“来人啊。”应无名收回手,“带溪少宗主去更衣沐浴。”
“沐、沐浴?不用这么麻烦,我用净身决就好了。”溪乐允摆摆手。
“我这宫殿里有一处温泉,据说能提神醒脑。”应无名说,“你这老是忘东西的毛病,去泡泡正好合适。”
“那……”溪乐允心想,要是应无名真想杀他,肯定早就动手了,何必要等到他去沐浴,于是咬咬牙答应了,“那好吧。”
“去吧。”应无名说。
溪乐允跟着几个侍从退下。
溪乐允走后不久,有人来报:“主上,确实有一艘可疑的船,跟着溪乐允的船停靠在了幽冥川上。”
应无名表情肉眼可见地阴郁下来,藏在宽袖里的手不自觉握紧,之后不知道想起什么,冷声说了句:“知道了,退下吧。”
溪乐允果然是在骗他。
他闭起眼睛,后又睁开,眸中的黑暗变得深不见底。
既然天下人都要负他,那他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正好全都毁了。
他缓缓回头,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的罗刹。
“我艹,这也太有感觉了。”
有人在一旁发出声音,被陆康江拍了一下脑袋。
那人赶紧噤声。
摄影师各种角度抓拍。
到这里,对戏结束,叶秋尘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入戏了,他只知道他很能理解应无名在这场戏中的心情,尤其是最后发现溪乐允来找他,是为了杀他时,那种痛心疾首的感觉。
他也曾经历过背叛,背叛他的人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师弟。
他们自小一起生活、习武、玩乐,情同手足,可最终还是敌不过恨意与立场。
“当日也是你吧,故意将我父亲引出宝枫寺,让他落入你们早就布置好的陷阱,最终命陨枫林。”彼时的他,为查清父亲死因,故意落入敌人的圈套,想要揪出幕后黑手,可让他难过的是,那个设置圈套的人正是他的师弟。
“你不是早就察觉了吗?”他的师弟跟他相对而立,周围还围了一圈黑衣人,手中的刀刃兵器均已亮出,就等着他的师弟一声令下。
“亏我和父亲还如此信任你。”叶秋尘握剑不动,即便一个人面对这么多敌手,他也未有分毫畏惧,唯一让他感到可怕的是,人心。
“信任?”他的师弟大笑两声,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要是你真的信任我,以你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落入今天这个圈套,你不过是将计就计,想要识破我的真面目罢了。现在如你所愿,让你看到了我如此阴暗和不堪的一面,你是不是很高兴?”
叶秋尘闭了闭眼,无声地叹出一口气:“我之前从未看轻你,但此后……”
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师弟,眼底像是藏着无尽深渊,手中长剑被他缓缓拔出,那是他父亲的剑。
这把剑原本只开了单刃,他父亲曾告诉他,习武之人要心怀仁义,即便是身处绝处,也不要赶尽杀绝,那边没开封的刃,便是他父亲一生所坚守的仁义,可就是因为这份仁义,害他父亲死于非命,死时身首异处,身中二十八刀。
所以他便将这边剑刃也开了封,他要用这把剑,为他父亲报仇。
仁义是什么?仁义便是杀尽这天下无良人。
“锵~”
其中几个黑衣人互相使了个眼神,手握兵器齐齐而上,可还没靠近,就被他手中闪着寒芒的双刃剑挑断了手筋。
“第一剑!”他看着那些握着手腕,眼神痛苦不住哀叫的黑衣人说。
二十八刀,他要一笔一笔还回去。
“咔~”陆康江喊了一声。
叶秋尘神色冷然地将手中的剑推回剑鞘里,剑跟剑鞘摩擦,发出流畅又刺耳的声音。
负责道具的工作人员在距离叶秋尘两步的位置停住,犹豫着不敢向前。
他总感觉,自己再往前一步,就会被一剑刺死。
这位大魔头的气场也太强了吧,连他也被带入戏了。
叶秋尘一抬手,直接把剑丢过去。
那个工作人员赶紧接过,抱着剑,逃命似地跑了。
“拍得不错。”陆康江对叶秋尘说。
“嗯。”叶秋尘没说话,就着服装师的手,将黑色的外袍脱下。
之前服装师还敢跟叶秋尘说笑,现在完全不敢吭声,化身服侍主上更衣的侍从,接过外袍后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你要不要看看拍出来的效果?”陆康江倒是一点都不怵现在的叶秋尘,看起来还有些兴奋。
“不了,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叶秋尘说。
“好,那我让电瓶车先送你回去。”陆康江说。
“不必,我想走一走。”叶秋尘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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