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乌云笼罩住了大地。
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干旱结束了,要下暴雨了。
窗外一阵接着一阵,不断有轰轰的打雷声传入耳廓。
阿吾赤着脚,不断地往前跑。
交错的枯树枝把他的小腿划伤了,冒出了一颗颗小血珠。
但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他半夜起来,拿着捕兽夹,偷偷摸摸跑到岚栖家附近,不过想教训教训郁宸那个瞎子,没想到却看到了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场景。
一个怪物,一个浑身长满草、布满树藤的怪物。
蠕动着,看不清长相的怪物,摇摆着将藤条上的女人搅碎吞入腹中。
阿吾认识这个女人,是隔壁邻居菲婶,煲的汤特别好喝,最近丈夫生病了,她便去别家做点农活换取酬劳,很晚才会回家,没想到因此丢了性命。
怪物疯狂咀嚼着女人的身体,吐出较硬的头颅和骨头,然后把肥壮的身躯转向阿吾,它满足地舒张开枝叶,终于露出了藏匿在里面的脸。
怎么会……
阿吾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一时间,他突然想起了很多领地里的事情,例如不断有人失踪,原本以为只因为惧怕旱灾,收拾行囊逃难去了,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
他们都被这个怪物吃掉了!
他慌不择路,疯狂地逃跑。
岚栖哥哥,岚栖哥哥……
得赶快去找岚栖哥哥……
阿吾蜷缩在草丛中,捂住嘴巴,胸口不断起伏着。
摩擦地面的声音自耳畔边响起,那怪物拖着缓慢的步伐,在四处寻找自己,直到声音逐渐远去,阿吾才松了口气,从草丛中爬了出来。
……
岚栖不太喜欢暴雨和雷鸣。
一旦下雨,他就听不到焦土土壤里挑动的脉搏,也感受不到族人们是否安全,思及此,心烦意乱,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很快,大颗大颗的雨珠倾泻而下,沉重、猛烈、突然。
大雨下到半夜未停,岚栖便到半夜还没睡着。
他盯着天花板,思绪飘远了。从前草屋容易漏雨,必须先盖上一层厚厚的芦苇,再用稻杆扎成一捆一捆地往屋顶上摞,一摞摞好多层,只要够厚够高,不仅雨渗不下来,还能起到御寒保温的效果。
上次为了防止草屋漏雨,还是跟阿吾一起修整的。
他体弱多病,但心细手巧,是合格的帮手。
正想着,忽然一个脑袋探了过来。
岚栖一惊,条件反射地起身抽出匕首,动作之快险些抹了男人的脖子:“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
郁宸委屈道:“你翻来覆去地有声音,我睡不着。”
岚栖放下匕首,深吸一口气:“我不动了,快睡吧。”
郁宸没有躺回去,反而沿着床,往前爬了两步,一束柔顺的黑发垂了下来:“岚栖哥哥,外面雷声好大,我害怕。”
他本来就生的好,清隽秀气,苍白的皮肤和楚楚可怜的表情又带来一种病态脆弱的美感,粗略一看,仿佛常年住在深山蛊惑人心的妖精。
“别叫我哥哥。”
岚栖走过来,帮把他的兽皮毯子往上提了提:“蒙住头就不怕了。”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加雷鸣。
照得岚栖手指轻轻抖了抖,连脸蛋也跟着变得煞白。
但他依然端着神态,默默给郁宸提毯子,没有表现出半分恐惧。
“但我还是害怕。”
郁宸抱住毯子,小声恳求道:“你过来跟我一起睡嘛。”
看着窗外瓢泼的大雨,岚栖有些动摇:“……不行。”
“为什么呀……”郁宸不高兴道:“你刚才翻来覆去,声音特别大,我才被吵醒的,现在外面又打雷又下雨,我都睡不着了,你应该对我负责。”
他连谴责的语气都是软绵绵的。
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愧疚感。
岚栖犹豫道:“可是……”
“算了。”郁宸失落地垂下头,将自己的脸埋进一片黑暗中:“我是囚犯,你们不会管我死活的。”
岚栖掀开毯子,坐到床的另一边:“好了,睡觉。”
感觉到身旁床榻的下陷,郁宸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嗯。”
我是看他可怜,才同意一起睡的。
反正只要两个人离得远一点,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岚栖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果然,他最不喜欢暴雨天了。
第10章
岚栖喜静,有洁癖。
大家敬畏他,崇拜他,跟他说话都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
不像郁宸,睡着睡着,就像抱棉布娃娃一样抱着他。
扯开他的手,男人的脚便缠了上来。
周而复始,岚栖自己都觉得累了。
刚开始,岚栖还觉得热,很不适应,鼻尖药香的味道伴随着温热的气息强势地钻入了他的后颈、耳廓还有胸膛里。
这样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
但雷声似乎变小了,雨还在下着,却好像离自己很遥远。
渐渐的,便觉得这样的感觉并不那么难以忍受,又安心了。
周围好温暖,好安逸,连意识也渐渐恍惚。
本来,他就是因为神经紧张才睡不着觉的。
等岚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郁宸才睁开双眼。
人背对着蜷缩在他怀里,这个姿势还是反抗了好几次才慢慢接受的,应该刚开始不习惯,后面又觉得舒服了,才没有动弹,宛若一只倔强的小猫。
他撑起一只胳膊,浓如墨的眸子在岚栖脸颊上流连片刻。
然后,轻轻挑起一缕红发,凑近他耳边道:“平时这么凶,原来你还怕打雷呀?”不把他叫过来睡,恐怕要一个人翻身到天亮了。
岚栖没有回应他。
只是皮肤伴随着微微热气缓缓变成了粉红色。
这样的身体,等到褪下衣物仔细看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郁宸揽住他的腰肢,手指细细摩挲着,若有所思。
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小漂亮,便会让他觉得全身舒服,甚至可以延缓自己视线模糊的疾病,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你不会是株古蔓藤草吧,这么怕打雷,难道小时候被洪水淹过?”
……
雨停了。
岚栖睡到中午才醒。
他又不是圣人,还在发育期,很需要睡眠的。
可惜最近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一桩接着一桩,一刻都无法停歇。
刚醒时,岚栖脑子还有点懵。
周身热烘烘的,仿佛置身在一片温泉里。
但是焦土水资源贫乏,根本没有温泉。
想着想着,他身体一热,小腹涌出一股暖流。
然后迅速清醒了。
不知道昨天怎么睡的,他的脸颊正紧紧贴在郁宸的胸膛上,甚至能感受到跳动的脉搏。
怪不得后半夜雨滴和雷鸣渐渐听不到了,因为他一只耳朵被自己堵上了。
岚栖猛地起身,应激反应似的推了男人一把。
他力气太大,差点把人推下床。
郁宸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半截身子都到床外面去了,眸光立即泛起层层水雾,委委屈屈道:“你推我干什么呀。”
“你睡相太差,我不习惯。”
说完,自己都觉得理由找得太拙劣,脸颊缓缓染上了红晕:“你……睡着睡着非要凑过来,这样不好。”
“你要求好高……”郁宸弱弱地反抗:“上次芸蚕姐姐给我递衣服,你说不行,现在我睡觉的姿势你也要管,男人和男人不是没有授受不亲的吗?”
“是没有——”岚栖说不过他,急道:“但不行就是不行。”
郁宸轻轻蹙起眉,又浅浅地叹了口气,说话既小声却又巧妙地让人听得一清二楚:“算了,反正我只是个囚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能反驳的。”
“……”
岚栖眼角猛跳,又拿郁宸没办法。
每次一开始,他感觉男人脸皮厚,喜欢无理取闹。
时间一久,好像被说服了。
这种情况发生好多遍了,有时候岚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他态度太差了……怀疑着怀疑着,又有一瞬间的清醒。
岚栖按了按眉心,自己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怎么连思想都控制不住了。
下午。
郁宸趴在窗台,空洞的眼神望向天空,微弱的光亮撒进屋子,把眼角的淤青照耀得更加清晰。
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在发呆。
自从他自哀自怨说自己是囚犯起,已经整整三个小时不吭声了。
原本岚栖不想总被一个即将变成祭品的巫者牵动情绪,没意义,便一直没搭理他。
然而不得不承认,男人可怜巴巴的眼神对他很有视觉上的冲击性。
“别生气了。”岚栖洗了半个小时床单,终于在把床单洗破之前开了口:“我以后不凶你了。”
“嗯?”郁宸有些惊讶,露出不解的表情:“我没生气呀。”
反倒小漂亮特别容易生气。
他只不过闻了下床单上奇怪的味道,就被打了一拳。
岚栖不知道郁宸心里在想点什么,难以置信:“那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
这问题问出来像在兴师问罪,怎么感觉怎么怪异,便迅速闭上了嘴巴。
“我在想。”郁宸轻轻地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才可以放我自由。”
话一出口,岚栖便陷入一霎那的沉默。
不可能了。
心里空空落落,不过很快被压制下去了。
他问道:“你为什么要来焦土?”
换成往常,岚栖不愿关心别人的过去、将来、包括现在,但是进入焦土间接导致了男人成为祭品、甚至死亡,于是,岚栖想要知道,到底什么原因促使他就算看不见,无法走路,也要来到焦土。
郁宸毫不隐晦,神秘地笑了笑:“其实,我是去迷林谷的。”
迷林谷在焦土旁边。
地标上是这样显示的,但它跟名字一样,是比焦土还要难以寻找的存在。
岚栖洗床单的手一顿:“为什么要去迷林谷。”
“因为古蔓藤草。”
郁宸转过身,笑眯眯地问道:“岚栖哥哥,你知道古蔓藤草吗?”
“不知道。”
岚栖不会说谎,回答的时候耳尖有点红,语气也有点僵硬。
“噢……”郁宸仿佛没注意到岚栖话音中的别扭:“其实我的眼盲和腿疾并非天生的,是突然某一天,视线变模糊了,腿也渐渐难以站立起来。”
岚栖想起他的身体。
的确不像久久无法站立的人:“然后呢?”
郁宸凑近了一点,兴致勃勃地解释道:“以前有人跟我说过,焦土附近的迷林谷里,上生长着一种罕见的植物,叫古蔓藤草,每年都会开一次花,开花的时候会分泌出甜腻的花汁,可以治百病,我喝下花汁,说不定能治好眼疾和腿疾。”
只是普通的科普,但岚栖反应很大,掌心垂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砰——”
郁宸顿了顿,仿佛受到了惊吓,双手抱膝,又不说话了。
岚栖一系列动作做完才觉得不对,想要道歉已经晚了。
他看向手中的床单,放进水里,继续搓了两下。
等搓得不能再搓了,才把它搅干,晾晒到屋外,晾晒完便出去了,回来拿了块干净的毛巾,给郁宸擦脸,然后说道:“起来喝牛奶。”
牛奶在焦土是稀罕品。
毕竟奶牛需要养殖,不耐寒不耐热,不适应焦土的气温,留下来的没几个,加上最近干旱严重,饲料全靠唐边雅的异能维持,更是紧缺。
郁宸娇气,刚来就说想喝牛奶。
岚栖有特权,讨点牛奶不是问题,但他平时不会这样做,更愿意把资源留给族人们,这次不一样,郁宸为族人而死,喝点牛奶也没什么。
接过碗,郁宸笑眯眯道:“谢谢。”
岚栖撇开脸,淡淡道:“喝东西的时候少说话。”
郁宸喝牛奶的姿势一小口一小口,跟小姑娘似的,喝完了把碗还给岚栖,软绵绵地恳求道:“屋里好闷噢,你带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雨过天晴,正是空气清新惬意的时候。
而且,他刚才凶了他。
岚栖一霎那的心软,便蹲下身:“好,我背你。”
……
早晨还是泥泞的道路,到了下午已经晒干了。
微风中,掺杂了点清新舒爽的味道,大家都从帐篷里出来了。
出门洗衣服的少年看见岚栖,眼睛一亮:“岚栖大人,您出来散步吗?”
“嗯。”岚栖眼熟少年,他是族里唯一跟阿吾关系还算可以的年轻人,想起之前自己把人家惹生气了,便问道:“阿吾还好吗?”
“我也不知道。”少年耸了耸肩,眼睛时不时瞥向郁宸,带了点好奇,又带了点看即将死亡生物的冷漠:“他昨天很早就眼睛红红地回来了,大概心情不好吧,今天都下午三点了,到现在都没出门,也没听到一丁点声音,估计还在里面睡觉呢。”
说完,便兴致勃勃地转开了话题:“岚栖大人,阿娘新做了甜糕,您要不要带几个回去尝尝。”
阿吾一生气确实喜欢把自己关在帐篷里,小孩子脾性。
过一段时间,便会自己消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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