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找上我想要我结婚,然后生个孩子,这样他就有孙子了。”闻畅接上他的话。
人走到生命末期的时候是悲伤的,所以总会回顾往昔,分析遗憾,痛苦懊悔,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刻想起自己拥有的许多,就连平时人们也不大在意已经在手边的东西,只会惦记没有的。
闻尹江回顾一番,最大的遗憾就是觉得自家好血脉没有传承下去,两个儿子不止叛逆期漫长而且都是同性恋。
尤其最后一个因素,和病痛一样刺激着他的神经。
起初他愿望规划得妥帖,圈子里挑个好姑娘,无论谁,合适就行,能给他生个孙子就行。到后面,是个好姑娘就行。
只可惜闻畅天生是弯的,只会劝他找后妈。所以闻尹江索性放弃了他,只想要通过他留个孩子,谁生的不重要了,抢过来自己养就行。
这种秘闻除了本身困在里面的人,外人再有能力也无法处处窥探他人的想法,林词闲垂下眼帘,遮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郁气。
他自小家庭顺利,家里虽然富贵,但人口简单,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前半生除了在闻畅这里栽了个坎儿,多少年爬不出来,无所难事。
这些事身边圈子里有许多,且是各种版本层出不穷,只是到底是别人家事,说的再真,也只是八卦闲谈或可以利用的筹码,但落在身边人身上才晓得这阴霾有多大。
原生家庭的慢刀子割肉有多疼。
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喝,林词闲弯了弯脊背,手伸到桌子下面,碰到闻畅手的时候却发现凉得惊人。
他无声插进指缝,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体温过高,通过交缠的手指传递热量,还有安慰。
对面没吭声,却是默认了他的结论,倒是那戴口罩的男人瞅了林词闲一眼。
对此明宵没有要发表的意见,他来的目的不单是告诉对方这些,他滑动平板,点开一个文件。
随着他指尖滑动,闻畅看到了熟悉面孔,那天晚上那个女人。
“这人是职业碰瓷的,之前我一个认识的朋友也被找上过,不过没碰上就没处理,但那次她还是自己单枪匹马,掩饰不了的消息比闻尹江掺和进来后好查得多,你可能用得上。”
明宵这个忙直戳闻畅痛点,他压根没拒绝的理由。
闻畅虽然没啥羽毛,也有爱惜的自觉。
也不知道为啥,这种悲伤的环境里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不久前看到的评论。
还真让她猜着了,三天就能澄清。
明宵先一步走了,开回主城区的路还要很久。
起身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像之前的铺垫就为了这句话而终于说出口了,“你不会原谅他的…?”
闻畅没有犹豫,给了他强心剂,“永远不会。”
要是原谅了,以前的他怎么办,他妈怎么办。所以永远都不会。
…
“走吧,我们回去。”即便知道与店内的空调无关,林词闲还是害怕闻畅冻着,牵起他手起身。
“林词闲。”闻畅抬头顺便搓了搓手背,似乎有一层鸡皮疙瘩,“你最近要回去吗?”
林词闲敏锐的察觉到闻畅的不安,指间收拢,握得密不可分,“不回,陪着你。”
“嗯,那我们一起回去。”
两人手牵手走出咖啡馆,偶尔引得路过的店员回头侧目,经过前台的时候,林词闲脚步顿住,闻畅跟着不解地停下来。
前台微笑着将一个纸袋递过来,“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直到上车,闻畅才有空朝纸袋里眺望,“林词闲,是什么?”
“买了两块蛋糕。”林词闲踩下油门,将空调温度调高,“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不过我不会做。”
临近十二点,位靠景区的酒店这个点再无多少人进出,安静非常,林词闲带着闻畅从地下车库上楼,不用避嫌,手至始至终没松开过。
回到房间林词闲随手捞过毛巾裹在闻畅头上,替他擦掉无意沾上的雨丝。
“林词闲,我想和你聊聊天。”闻畅主动开口。
林词闲把人搂进怀里,动作不减,宽厚的肩膀叫人踏实又窝心。
“嗯,我们聊一聊。”林词闲捧着他脸,“全都要告诉我吗?”
全部吗?
闻畅不确定一时间放出太多炸弹会不会给林词闲带来不适,哪怕亲密无间的爱人,也要顾忌对方的成长环境,同时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全部说出来。
林词闲把毛巾朝沙发一丢,湿热的手指捏上怀中人耳廓,耳朵本就比身体其他地方凉,闻畅骤然被这温度烫了一下,下意识想躲,却被抱得更紧了。
闻畅抬头看向他,林词闲没有回避,视线肆意交汇,眼波里的晦涩同窗外夜景一样深沉,独属于两人的气氛升起。
他喉结滚动,用手推了推,没推动。
今天的林词闲似乎有点强势。
闻畅好像没见过这样的男朋友。
指腹在冰凉的皮肤反复揉搓,底色变成了绯色,闻畅耳朵本就敏感,这和一只大掌不怎么用力掐着他脖子没什么区别。
“林…”
“我记得前两个月你答应了我一件事,让我提个要求。”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事?”闻畅一时没反应过来。
“生日、阿拉丁灯神…”林词闲挨个往外蹦形容词。
这么一提醒闻畅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天下雨他们聊到生日,他说要答应林词闲一个要求。
“我想你全都告诉我,所有的,你想说的。”林词闲渐渐放开他,“我会陪着你,未来的日子有什么事我和你一起撑着。”
闻畅:“…哦。”
“好,好吧。”
刚刚升起的彷徨,被一个小小的拥抱就轻松化解了。
挺神奇。
从未有过的感觉。
闻畅酝酿了一下措辞,思考怎么开口,林词闲却是把人往卫生间推,“时间长着呢,等会慢慢说。先去洗个澡,暖和一下。”
“…噢。”
闻畅的确有点冷,他抓起之前准备好的换洗衣服钻进浴室。
水流冲刷去一天的疲倦和纷乱,闻畅出来时没看到林词闲,似乎不在屋内,桌上摆着拆开的两块蛋糕,他转了一圈才发现人站在阳台,围栏边的身影和刚刚唤醒的记忆重叠,如出一辙。
“怎么站在外面?”他问。
“里面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林词闲作势把烟掐掉。“马上进来。”
“不用,我也觉得里面闷,就在外面待会吧。”闻畅转身回桌子旁把蛋糕转移到阳台的小几上,这里面积宽敞,淋不到雨。
洗澡的时候闻畅浅浅打了个腹稿,这会儿说起来并不艰难了。
“我爸妈算是联姻的一批人,在我小时候,他们关系还可以,那时候我一直以为自己算是在一个温馨的家庭…”
闻家是从他爷爷开始发家,老爷子从底层做起,搭上了时代的风,一路艰难走来。闻畅没见过奶奶,但知道两人感情很好,一辈子相互扶持,携手共济,只是老人家身体不好,走的早。
留下了两个儿子,年长的便是他爸闻尹江。
老爷子和他姥爷家因为生意有点交情,比旁人深厚些。所以闻尹江和商榆女士时常来往,算是另类的青梅竹马。
本来以为是知根知底,结个好亲事。
却不想其实是闻尹江装的太好了。
老爷子舍不得妻子,后半辈子一直没动过再娶的心,只一心扑在事业上,但却忽略了儿子们的教育。
闻尹江婚前就有交往的女伴,婚后自然没断过,只是收敛的好,一直到闻畅几岁的时候老爷子才发现儿子是个混账,但到底是自家儿子,打废了两根棍子让其全断干净。
闻尹江知道家里始终是老爷子说了算,他没什么本事才能,都靠亲爹养着,表面乖乖应了,也消停了几年。
只是老爷子没享几年福,在他高一就过了世,追随老太太去了。
闻尹江作为大儿子,又有商家这个岳家帮衬,闻家产业大半继承在他手里。
失去了压制的坐山虎,闻尹江真面目也就露了出来。
很平常的豪门狗血剧情,父母婚变、婚外情人、私生子,真实的发生在他家里,也是他高一那年。
那年商榆女士身体不好,动了一场大手术,又被闻尹江家暴,一度差点躺进医院ICU。
再坚强的人也不能一下子接受这么多家庭变故,闻畅整个人几乎废一半。
他一边要护着商榆女士,一边和他爹作对,也就是那个时候闻畅性格骤变,剥皮抽骨般换了一个人。
闻畅说这些的时候表情没什么变化,维持着一个样儿,眼神虚虚地眺着前方,对面是已经不见风光的山景。
他刮了一勺蛋糕的奶油,青提茉莉慕斯,清淡的甜,味道不错。就是吃着嘴里发苦发酸,不过他知道,不是蛋糕的原因。
林词闲没打断过他,越听越是心疼,初见时候的闻畅他一直没忘过,特意在心口挖了个位置埋下,却没想到原本那么明媚开朗的一个少年会经历着这些。
他突然除了闻尹江外开始记恨自己,怎么没早点认清心意,怎么没早点去找闻畅,哪怕只是陪着他。
憋闷感冲击着胸腔,仿佛要破土而出,顶得人反胃。
或者早点把人从邓简身边抢过来也行。
说的人情绪淡淡,反而是听的人心绪起伏。
头顶呼吸变重,闻畅感觉到了,他微微侧头靠在林词闲脖颈边,听着澎湃的血液流动。
林词闲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搂进怀里,不带情欲地抚摸他脸,“对不起,高中的时候没早点来找你。”
闻畅一直觉得都过去好久了,商榆女士身体渐渐康复,这些年一年比一年看着年轻。和闻尹江的交集淡去,再没联系。他考了大学长居北衫市。现在也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业。还和喜欢的人谈了恋爱。
对比起过去,现在的他好得不能再好了。
可是…
闻畅猛地垂下脑袋,眼眶积蓄起一片潋滟,豆大的泪花啪嗒啪嗒地掉。
林词闲感觉手背的温热好似针扎,默不作声地拥着人,有一下没一下的顺毛撸。
真好,有人关心他,有人因为他难过而心疼。
“我没哭。”闻畅说。
“嗯,没哭。”林词闲说。
“你没看到。”闻畅又说。
“嗯,我瞎了。”林词闲也说。
“草啊。”闻畅差点没憋住,不轻不重地踩了身后人一脚。
人就是这样,再委屈再难受都能凭着一口气咬牙撑着,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真正关心的人一句话就能破开所有伪装。
然后告诉所有人,他他爹的委屈死了。
“也还好啦,那个时候我们都不认识。”闻畅用他衣领擦眼泪擦嘴。
“认识。”林词闲坚定地说。
“嗯?”闻畅抬头,大脑飞速运转,想起来的却是林词闲刚搬来寝室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事。
当时心虚,现在更心虚。
闻畅眨了眨眼,“那时候也没什么交际嘛。我都不在意了。”
“那那时候邓简是怎么安慰你的。”林词闲话锋一转,仿佛聊到这里了便随口询问。
闻畅:“……”酸死人了。
“好好的,咱不聊这个。”
林词闲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有特异功能能从他眼睛里知晓到过去未来。
“没安慰,没聊这个,就告诉了你一个。他就是我学习导师。”闻畅发挥老本行专业技能,一句话概括前任,速度快得不行。
林词闲心里堵得慌,参杂的东西太多,游离在失控的海岸线,不过到底还是心疼占据上风,他没揪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放。
“那…闻尹江为什么选择找上你,不找明宵。而且他当年不是被接回去了吗?”
林词闲私以为就算闻畅是婚生子,在继承资格上名声更好听,但闻尹江看着不像是会注重这个的人,那玩意儿在他眼里充其量算个锦上添花的东西。
明宵作为私生子,情理上应该更好拿捏,容易把控。
至于他身边的封岱,闻尹江或许并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哦,他啊。”闻畅嘴边勾起一抹嘲讽。
“明宵就在闻家待了一天,第二天就离开了。”
其实连一天都没有。
明宵下午到的闻家,一直安安静静的,空白的像没有这个人。闻畅本该找他麻烦的,但思虑再三后还是觉得和母亲商量一下再说。
也就是当天晚上,明宵提着从厨房顺来的菜刀偷摸溜进闻尹江房间,打算来个同归于尽。
闻畅住在上一层,听见动静出来查看时恰逢明宵从门后飞出来,物理意义上的飞,是被闻尹江用力甩出来的。
这人看着瘦,小腿和他胳膊似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刀被甩飞拿不到了就顺手抄了走廊的装饰花瓶,眼也不眨地朝闻尹江砸。
闻尹江顶着满头满脖子的血走出来,闻畅也是头一回见他那么生气暴虐。
不过,也正常。
明宵当夜就连人带书包被赶出闻家,这还是有人拦着加劝解后的结果,否则依照闻尹江的性格只怕后果不怎么能见人。
“他…不想留在闻家?”林词闲听过不少私生子的故事,有为了留在本家不惜委曲求全做小伏低的,也有仗着父亲看中鸠占鹊巢的,不论过程,总的来说留下来是目的。
闻畅肯定地摇了摇头,“他不想。”
“我也是后来查了才知道,明宵不是他妈带大。他应该是被丢了,之前辗转在各个地方,之后他妈和闻尹江复合为了巩固地位才被接回来。”
有的人童年缺失会格外渴望金钱,企图用钱给自己打造安全感,有的则没多少求生意志,凑合活着,能过一天是一天。
明宵就是典型的后者,尤其造成这一切的还是闻尹江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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