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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此谬误(近代现代)——年少痴狂

时间:2024-07-24 07:55:06  作者:年少痴狂
  秦戒之把手举到头顶,沉住气,正面迎击,电光火石之间揪住大鹅的一只翅膀,手里较劲的力量居然不小——
  它已经彻底被惹怒了,现在变成了发狠的狂徒,双掌和脑袋乱动,薅下来一场鹅毛大雪,淋在秦戒之头上。
  “阿嚏!”
  秦戒之不小心一松手,大鹅就灵活地挣脱了他,飞出了门,一发不可收拾地朝北边翱翔而去。
  北边是大雄宝殿啊!
  “不好了!”秦戒之拔腿就追,一阵风似的跑过游廊,穿过海棠,最后撵着大鹅的屁股闯进了大雄宝殿。
  咣当!
  大鹅撵倒了一个烛台!
  咚!咚!咚!
  大鹅把贡品搅了一地!
  和尚大惊失色道,吓退一步,身体展成了一个“大”字:“解语!你怎么飞这里来了?!”
  情急之中,秦戒之被一只手拎住,被人在耳边告诫道:“别乱跑!”
  他一转头,看见是他哥贺慎安。
  他哥把他藏在身后。
  大鹅突然闯进大雄宝殿扰乱了法会的秩序,僧侣贺香客们走动着混在了一起。
  一个义工急中生智,让他们都往大佛的背后退,留出空间,然后她盯着站在供台上的大鹅,悄悄绕到它后方,乘其不备扑过去抱住他,及时在它脚下救下了一尊香炉。
  在场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淳悟法师双手合十。
  义工把大鹅安抚到平静下来。
  秦戒之想了想,从他哥身后站出来了,说:“主持,对不起,是我扰乱了法会。”
  “戒之。”贺嵩乔此时看向他,眉头微皱,似是不满。
  四处目光纷纷投来,交头接耳的议论渐起,秦戒之默默握紧了拳,说:“爸,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爸。”贺慎安把手放在秦戒之的肩膀上,对贺嵩乔说:“戒之是想要阻止解语闯进来的。”
  烛光摇晃,佛祖低眉。
  贺嵩乔站在淳悟法师身边,站在一众僧侣以及香客的人群中,隔着一方香案的距离,看了两个儿子一会儿。随后,眼中的一些失落尽数化在了一声叹息里。他转头对淳悟法师说:“我的罪过。”
 
 
第27章 欲念
  秦戒之追着大鹅突然闯进大雄宝殿,严重扰乱了法会的现场秩序,不受罚是不可能的。
  就算淳悟法师慈悲为怀不责骂他,贺嵩乔作为秦戒之首当其冲的责任人,也得站出来给在场来参加法会的所有人一个交代。
  然而,秦戒之是他的小儿子,罚重了不好,罚轻了也不好,要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这个度太难把握了。
  经过再三思量,贺嵩乔对秦戒之说:“后山石阶上落了很多树叶,你去把它们都扫了吧。”
  在棠善寺这样的寺庙里,扫地的工作一般是由义工和僧侣负责,贺嵩乔让秦戒之去扫地,就是要让他替这些人承担工作。
  一来这是为了减轻这些人对秦戒之的责怪,二来是能让秦戒之修生养性,沉心静气地去低头做事,在扫地中反省自己性格中顽劣和毛躁的问题。
  面子和里子都有,贺嵩乔给秦戒之惩罚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了。
  然而,贺慎安却觉得不妥,他把秦戒之揽在身边,对贺嵩乔说:“爸,戒之他怕黑的。”
  后山的落叶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扫完的,时间久了太阳一落山,山里又多有树木遮天蔽日,到时候戒之困在半山腰,四面被漆黑树影重重环绕,他指定是要害怕的。
  戒之小时候被困在车库里一整晚,让他变得怕黑又怕冷。罚他去扫后山,贺慎安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他又被勾出童年时最大最深的恐惧。
  这倒把贺嵩乔给困扰住了,不能把戒之放到后山,那能放到哪……他一时间竟然没再想到合适的地方。
  这时,贺慎安对他说:“让戒之去凤林塔吧。”
  凤林塔伫立在大雄宝殿对面,它站在悠悠白云间,背靠着的是一片视野开阔的山水湖泊。
  拿上扫帚,秦戒之就进了塔。
  凤林塔有八层,他得从最底层开始一层一层地往上打扫。这工作不难,就是比较枯燥乏味,秦戒之得耐着性子好好做才行。
  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先扫塔内的圆形大厅。今天来的香客大多都去参加法会了,来游览凤林塔的不算多,他们稀疏地分散开,没给扫地工秦戒之添什么麻烦。
  地面都还算干净,几乎没人会在这儿乱扔垃圾,秦戒之最多就是来掸掸灰。
  这差事比起去后山扫落叶那可轻松太多了,而且过了日落时间塔里的灯就会自动亮起来,完全没有黑灯瞎火的可能。
  贺慎安真会选地方。
  秦戒之手脚麻利地扫到了顶层,却遇见个人跪在楼梯口,正对着天花板上的木雕佛像参拜。秦戒之停下脚步,站在下面的台阶等他拜完,却只见他反复磕头,拜了又拜,仿佛不把佛给拜活过来他就不走了似的。
  “……”秦戒之看看他,又抬头看看上面那群端坐于云海之中的须眉老佛。
  不过是块木头而已。
  秦戒之咳了一声,提醒这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的拜佛之人。
  “啊……”那人像是突然被人叫醒了一样,握着的佛珠穗子一晃,然后定了定神,给秦戒之挪开了位置。
  秦戒之提着扫把从他身边走过去,走了几步听到后面飘来的沙哑声音——
  “菩萨保佑我儿子祛病消灾……保佑他能渡过这一劫……”
  扫完内厅,秦戒之走到外面的观景台上,发现时间已经傍晚,太阳在西沉。他放下扫帚,擦了把汗,然后站在栏杆边吹晚风。
  “第八层,还挺快啊。”后面传来个声音。
  秦戒之不过脑子都知道是谁来了,所以就没回头,只懒洋洋地朝身后晃了晃胳膊,说:“哥,你给我带东西吃了吗?没带的话就回去。”
  “合着我就是个给你送饭的?”贺慎安敲了敲他的脑壳。
  秦戒之揉着脑袋说:“我都累死了,你还不放过我。”
  贺慎安还真没给他带吃的,但是他肯定不会就这样被秦戒之赶回去,他来是要接秦戒之回去吃饭的。
  可秦戒之一想到那些寡淡的斋饭就毫无胃口,脚下不动如松,在栏杆边扎下了根。
  见他这样,贺慎安脸上浮出点笑意,在心里则怪他矫情,嘴上说:“行,我陪你赏会儿凤林塔的落日。”
  他两臂撑着栏杆,和秦戒之一高一矮并肩站着,一起向外眺望出去。
  灼烧了一整个白昼的太阳终于吐完最后一口气焰,变得温吞,躲到西边的小山后,向大地缓慢地沉下去。
  圆润的落日被粼粼湖面拉成一段由远及近的狭长金带,湖面载满了光,满溢的湖水则要向天上摇晃着拥抱过去。
  目之所及之处都是浮光跃金。
  白鸟向远山淡影飞掠而去,天与湖全都被夕阳染成了盛大的橘红色,又从中间被前后两片狭长的小山与长堤割断,像是美人信手拈来的黛眉。
  远远地,几艘画船小舟游荡在湖上,稍近处的岸边荷叶疏疏密密,站在一片网里。光影明灭处,全都是黑色剪影与轮廓的写意。
  叮叮——
  雀鸟撞到了塔上的檐马,展翅惊飞而逃。
  秦戒之低头俯瞰黄墙碧瓦的棠善寺,看着香客们在寺庙里进进出出,说:“哥,我不明白。”
  贺慎安侧目看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信佛。”秦戒之眼睛一眨不眨,声音也难得的很认真,“为什么爸妈信佛。”
  “求神拜佛是最无法得到回应的事情,人们为什么要把信念寄托在虚无里?”他把目光落在了贺慎安的小叶紫檀上。
  贺慎安察觉到了他附上来的目光,理了理手上的珠串,说:“虚无吗?戒之,信念是不会轻易被虚无取代的。”
  他看着底下那些把粗香举过头顶,然后深深躬身参拜的人,说:“越虔诚的人越有所求,人是靠着信念和希望活下去的动物。”
  “有所求。”秦戒之认真推敲着。
  贺慎安将手放进晚风里去感受它,声音很细腻:“所求即欲念,大多数人信佛难道是信祂的清心寡欲吗?不是的,他们更相信自己的欲望,而欲望怎么会得不到回应呢。”
  秦戒之微蹙着眉,说:“所以……哥你也是这大多数人里的其中一个吗?”
  贺慎安转身靠在了栏杆上,手里的小叶紫檀便随之轻轻响动。他回忆着说:“小时候我住在棠善寺,淳悟法师想收我做弟子,差点就给我剃度了,但是最后我跑了。”
  他始终眷恋红尘,也就做不到清心寡欲,遁入空门。
  他是有所求的。
  秦戒之微微颔首,说:“所以哥把佛珠缠在手里,又对佛参拜,却不是佛的真信徒,而是自己欲念的信徒吗?”
  贺慎安一笑,说:“我是自己的信徒。”
  秦戒之一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可是我却没办法像你一样叩拜神佛,他们只不过是木头而已,我不信他们,一点都不信。”
  “戒之。”贺慎安认真地看着他,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不可得之物,求不得之人,当然就不会相信神佛有灵。”
  秦戒之摇摇头,说:“哥,我一辈子都不会信的。”
  贺慎安的目光定在他身上,眉目微蹙,似乎是在为戒之感到苦恼,又像是在为他感到担忧。最后他把手放到秦戒之头顶,摸了摸,说:“神佛鬼怪,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不信也没关系,还有爸妈信,哥哥信——”
  “我信我们戒之可以长命百岁,喜乐无忧。”贺慎安笑着说,眼里映着的是凤林塔的金色夕照。
  秦戒之紧抿着唇,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哥。他没有说话,异常地安静。
  叮叮——叮叮——
  檐马被鸟撞得摇摇晃晃,在风里响个不停。
  **
  回到棠善寺,秦戒之捧着一副饥饿的肚肠,跟着他哥去吃晚饭。经过南边的观音庙时,却看见有个小孩正蹲在树底下等自己。
  小孩穿着黄衣服,看见秦戒之就撒腿跑过来了,叫了他一声“哥哥”。
  秦戒之点点头,问他怎么回事?
  “我要谢谢你。”小孩说,“要不是你把我挡在后面,我今天就要被大鹅给叼了。”
  秦戒之挥挥手,不甚在意地说:“不用谢,尊老爱幼,我应该做的。”
  “还有……”小孩抠着手,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拿水枪射你,我错了,哥哥,对不起。”
  贺慎安侧目看着秦戒之,准备看他接下来要怎么回应。
  秦戒之叉起了腰,说:“光说对不起就完事儿了?”他似乎很生气似的,要拿着小孩儿的错处发作,“我可是被你和你的伙伴们害得去扫了八层塔呢!”
  小孩大骇,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慌乱地转了一会儿,竭力地思考着对策,最后他说:“……那要不我赔你钱?”
  “噢?”秦戒之兴趣大增,问:“你打算赔我多少钱?”
  小孩一咬牙,说:“我把我的零花钱都给你好了。”说着就要跑。
  “?”秦戒之一把将他从地上拦腰抱起来,“想跑?”
  “不是!我回家拿钱!”
  秦戒之夹着他就往大雄宝殿走,说:“我看也不用等你跑一趟了,我现在把你卖给棠善寺做小和尚,赚得肯定比你零花钱多多了!”
  “哇!”小孩被他吓死了,两条腿在空中乱扑腾,活像条蹦到岸上来的鱼,他跟秦戒之求饶:“不要给我剃头哇!我不要做小和尚!”
  “我不要念经打坐!我不要敲木鱼哇!”
  “不行不行。”秦戒之铁石心肠地说,依然夹着他大跨步地往大雄宝殿走。
  小孩几乎要哭了,后悔得不行,呜声向秦戒之求情:“你把我放下来吧,我替你去拜拜佛祖,求他保佑你。”
  秦戒之奇了,疑问道:“我要你替我拜?”
  “小孩子拜佛很灵的!”小孩儿争辩道,“小孩子拜佛很灵很灵的!你想求什么,告诉我。”
  秦戒之把他放下来了,拍拍手,说:“我没什么想求的。”
  “哼……”小孩晃了几下矮小的身子,两只脚在地上站稳了,侥幸的同时又有点不高兴。
  他说:“怎么会没有呢?你不希望爸妈多给点零花钱,不希望学校作业少点吗?我还想求佛祖保佑我抽卡命中率高点呢”
  傻瓜小孩,秦戒之在他身上看见了好几年前的自己。
  他心里生出了一些多余的怜爱,就揉了两下小孩的小肉脸,说:“你求这么多,佛都烦了。”
  然后他把小孩推到海棠花树前面,说:“海棠树能开花能结果,会长高会变粗,我看它比庙里纹丝不动的金身菩萨有灵气,你不如替我拜祂。”
  小孩半懂不懂地转头看他,蹙着两根淡淡的眉毛。
  秦戒之低头对他笑了笑,双手合十了,说:“我和你一起拜啊。”
  “唔……”小孩有样学样地跟着他合十手掌,懵懵懂懂地对着海棠树拜了拜。
  他们旁边,贺慎安刚才看够了两个小屁孩的闹剧,此时眼神逐渐从漫不经心变成认真而专注。
  海棠花就在眼前,茂盛到把前面的路挡得严丝合缝,花瓣在半空中错落连缀,交织成了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粉白海洋。
  橘红色的夕阳把一切都渲染地如梦似幻。
  少年就站在这片花海里面,浸润在斜斜的橘光里。他双手合十,颔首闭眼,比任何时候都虔诚地在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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