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等待一个不知何时降临、是否会降临的可能……这个可能对我来说是天赐。”
简暮停下脚步,他看向了霍予安,那是他的灯塔,霍予安只要站在那里,简暮就能找到可以停靠的港湾。
“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我现在认为这世界上可能确实有神,有神迹,因为我等到了这个天赐,至少在有生之年,我能见到你站在我身边,听我说这些肉麻的有的没的。”
说完这些有的没的,简暮重新垂下眼眸,低头吸完了剩下的最后一点香草奶茶。
嗯,还是又甜腻又苦涩。
简暮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味道,如他所言,这个味道容易让他想起后来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但他又对它有瘾,离开和失去,会让他有戒断反应。
信息素本身不会让人上瘾,所以这是他的心瘾。
从远方抚来暮春湿润的晚风,本应是心旷神怡,霍予安却有些透不过气。
“原来那六年你也过得不好,既然如此,我就好过了。”霍予安深吸一口气,抬头望着穹顶那轮孤寂千百万年的残月,凄惨地笑笑。
“你说你相信有神迹,我又何尝不是。别人每年年初都去祭祖祭庙烧香求好运,我倒好,光顾着往月老庙里面凑了,让我爸妈对我特愧疚,以为家里条件不好,拖累耽误了我的婚事,为此和我谈过好多次,想给我介绍对象,我拒绝了。”
霍予安重新把简暮的手从他的口袋里抽出来,攥着他的手腕,笑里有故作的狡黠,和对过去的释然。
“不过目前看来,我拜的月老庙还挺灵验的,给我们牵了一根混凝土钢筋。”
霍予安停下脚步,简暮也跟着他停下,一抬眸,霍予安那双深邃的眼睛就撞进了他的眼眸,沉黑的目光中含着浓情,让人触及就感到晕眩,像是要被吸进去了。
“简暮,以后不分开了好吗?”霍予安恳请地问。
简暮凝视着他,点了点头:“好。”
紧接着,如同不敢再与霍予安对视一般,他错开视线,手中的塑料杯被他捏得吱呀作响。
他低声说:
“不管遇到什么,都不分开了。”
“有生之年不分开了。”
一句承诺便足以抚慰一颗空旷了六年之久的心,足以让霍予安眉目舒展。
“好。”
他忍不住把简暮揽入他宽阔的怀中,摩挲着爱人后背被夜风和夜露沾得微凉的衣服布料,望着辽阔的晴朗夜空,感受到干瘪的胸腔在这六年来第一次被喜悦填满。
却错过了简暮趴在他肩头,不知想起了什么,漆黑的瞳仁中一闪而过的没底、恐惧和落寞。
第120章
夜晚的校园充斥着自习期间特有的宁静,他们高三那年待过的广知楼亮着通明的灯,走廊上间或有值日老师走动的身影。
晚风从他们周身掠过,清冽的力度掀起年少时记忆的扉页,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许多当年的趣事。
常年服用的药物在很久之前就无知无觉地侵蚀了简暮的记忆,过去的回忆都盖上了一层纱罩,蒙上了浅浅灰尘,梦里观花一般看得不真切。但霍予安的絮絮叨叨如今晚的风,吹拂着记忆中的尘埃,掀开白色纱罩的一角,让他得以窥视年少时那些鲜艳的场景。
路过篮球场,霍予安会说当年他所参加的篮球队所向披靡,简暮说他在角落盯着,高中最后一场球赛应该怪霍予安太浪,错过了带球投球的最优路线,被对手截胡,幸好在比赛的最后一秒,那颗三分进球了。
霍予安诧异问:“那场比赛原来你在呢?你在场,怎么不来我们班的席位上给我加油?我还以为当时你去参加竞赛培训没时间来。”
简暮哽了哽:“……那时候是我的竞赛培训时间吗?”
霍予安从他那像是说漏嘴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揶揄地拖长了尾音:“当然啦——”
简暮下意识咬住了吸管,假装喝奶茶掩饰尴尬,却忘了奶茶早就已经喝完了,只发出了咕噜咕噜的空气音,无形之中似乎又将他试图掩饰的东西又放大了。
霍予安忍不住笑了,捏了捏他脸侧的软肉,但这人太瘦了,腮帮子上没有多少肉:“我真好奇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性格内敛惯了,方才那一顿剖白已经用完了生平所有厚脸皮,实在是不习惯这种剖心露迹的场景,简暮红着耳根躲开他的魔爪,把手里喝空的奶茶塑料杯砸向霍予安,一扭身就跑了。
霍予安没有留神,就被他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一样挣脱开,他好笑地指着简暮的背影说:“乱扔垃圾,没素质!”
俯身从地上捡起塑料杯,左右张望,发现十米外就有一个垃圾桶,快步走过去,离垃圾桶还有三米远就没有耐心了,拎着杯子,轻巧地一投篮——正中篮筐。
转过头,在昏暗的操场上环视一圈,最终在两点钟方向五十米外的方位找到了那一抹铅灰色西装的身影。
简暮明明相貌昳丽夺目,可他好像特别擅长隐身,没入人群,没入黑暗,让人再也找不着,除非他自愿出现。
明明后来都在同一座城市里,但这个城市太大,霍予安再也没找着他,直到去年深秋在靖和楼下那一次偶遇,为他失去简暮音讯的六年勉强画上一个句点。
不知为何,望着黑色夜幕中简暮高瘦的背影,霍予安忽然有一种他如果没有握紧手心抓牢,这个人会再次从他的指缝中流逝的错觉。
从胸腔中传来一阵莫名凌乱的心跳,霍予安赶忙甩了甩脑袋,把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去。
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急速的跑步声,紧接着被一股香草气味的清风和怀抱拥裹。
简暮没躲,也没跑,他清楚反正他又跑不过霍予安,就老老实实地接受他的拥抱。
以及这人兴奋至极,捧着他的脸,在他脸侧落下的响亮的“啵~”一声吻。
只是纵容地浅笑着享受着,这是他难得的幸福时刻。
路过主席台,他们两个不约而同驻足,侧头看着主席台和旗帜花坛中间的位置。
那里空空荡荡,只有枯叶被风卷着跑过。
“故地重游的感觉真奇妙。”沉默良久,霍予安发出这么一句感叹。
二人一起那一小块地方走去。
霍予安站定在某一块地砖上,说:“当初就是在这块地砖上,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蹲在地上玩灭火器,我找你问路,你拿干粉灭火器喷了我一脸。”
“我没玩灭火器,那天那灭火器喷不出来,我在研究哪里被堵住了,哪想到那灭火器碰到你,它就忽然通了。”简暮忍俊不禁下结论,“你果然记仇。”
“这可不仅仅是仇。”霍予安哼哼,“和我老婆的初遇,我怎么能忘呢。不过当时确实气的够呛,莫名其妙被迫转学本来就不爽,还被转到和我原来的天堂相比起来地狱模式的一中,一进来就倒霉,我一直感觉我和一中犯冲。”
“不过……”霍予安瞥了简暮一眼,搭在简暮肩上的手稍稍抽回一些,揉了揉简暮脑后柔软的发稍,“现在看来不是犯冲,这是我的福地,捡回来一个老婆,还有一个儿子,我赚大发了。”
“哎?前面那两个!”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粗粝沙哑的嗓音,像是被最粗的砂纸打磨过,有一种指甲划过黑板的质感。
被他叫住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简暮一时半会儿没看出背着光的那个干瘦的人影是谁,霍予安的眼神比他好一点,眯着眼睛看着那人走近了两步就立刻反应过来。
“卧槽!猴子!”
学生时代的本能时过经年也没有从骨子里剔除出去,对老师的恐惧驱使着霍予安拉起简暮的手就跑。身后那老头一看两个人跑了,当即以为自己捞了一条大鱼,也撒腿就追上去。
“猴子?”简暮一脸懵地被霍予安扯着往前跑,问,“是孙老师吗?”
“……不对啊。”霍予安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停下来,“毕业这么多年,二十七的人了,我跑什么?”
身后跟着他们的老头没料到他们会忽然停下来,直接栽进了霍予安背上,老头撞得捂着鼻子抽气,霍予安被小炮弹一样的老头撞得一个踉跄,差点飞出去。
孙圣吃痛地闭着眼睛,眼角闪着生理性泪花,还不忘虚张声势地喊:“大胆!自习期间竟然这么嚣张逃课到操场上早恋!哪个班的!”
“高三一班。”霍予安懒洋洋调笑,简暮无奈瞪了他一眼。
“叫你们班主任……”
“班主任叫孙圣。”
“诶?我?可是我好久不当班主任了……”孙圣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蓦地睁开眼。
霍予安已经把他的口罩和帽子摘了,发型早就被帽子压得不成样,他随意地用五指往后耙,粗硬的发丝随机在头顶乱翘,露出俊朗深邃的五官,龇牙咧嘴地嚣张地笑着看着他。
“……”
孙圣眯着眼看他们,肃穆死板的表情逐渐被惊讶和狂喜取代,一扫方才誓要全校通报批评他们的威严,喜不自胜地拍了拍霍予安的肩膀。
“是你这个皮猴子啊!你这衣服颜色和一中校服似的,我乍一眼认错了。”
“哈哈哈。”霍予安忍住了没挑刺,一中秋季校服明明是白衣服藏蓝色裤子,他这一身白衣黑裤怎么就和校服一样了。
孙圣的视线落到一开始被霍予安遮住大半身形,此刻终于露出全貌的简暮身上,“竟然还有简暮!我们一中的骄傲啊!今天校长在台上发言,还拿你和陇峯举例子呢!看到你,我能开心三天!”
霍予安开玩笑地指着自己鼻子:“那我呢?”
“糟心两天!”孙圣翻了个白眼,还做起算术题,“所以满打满算还剩一天够让我乐呵。”
“你这老头真是……”霍予安牙疼地啧了一声。
“行了行了,逗你的,一样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毕业后,老师都会收起上学时的严厉,再严厉也会变得平易近人,在霍予安面前从来不苟言笑,张嘴就骂的孙圣竟然朝霍予安露出罕见的笑脸,这让霍予安有种仿佛看到恐龙复活争霸二十一世纪的荒谬感,简直毛骨悚然。
孙圣说:“小子,现在是大明星啊!我们一中终于也是出过大明星的学校了,你是不知道,现在学校里面你的小粉丝可多了,知道我是你当时的班主任,天天围着我要听我讲你上学时候的故事,我都不好意思说你当时天天考全校倒数五十,语文考全校倒数第一。”
“你小子真的是……为了说你几句好话,免得毁了你在粉丝心中的形象,我头发都愁掉了一大把,当年上学期间你就不能干一点好事让我有话可说吗?”
霍予安推手:“别碰瓷我,你脑门上头发本来就不多。”
孙圣又要揍霍予安,两个人转着简暮秦王绕柱,最终是孙圣怕误伤他的得意门生,率先提出休战。
霍予安却还在犯贱:“分明就是抓不到我,还死要面子找借口。”
下场就是猝不及防被简暮对着脑门弹了一个脑瓜崩,捂着额头“嗷”地叫了一声。
简暮笑道:“孙老师消气,我已经打过他了。”
孙老师舒坦不少。
“对了,你俩今天怎么会在学校里?来来来,去我办公室里坐坐,我刚买了西湖龙井,我自己都没舍得喝呢,便宜你俩了。”
孙圣十分热情。
虽然毕业多年,当初的班主任如今和颜悦色、和蔼可亲,但终究饱受过他的淫威,霍予安一听要去他办公室里坐,一头凌乱的头发都要支棱起来了。
“不不不不用了,我们还有事,得先走了。”
在简暮开口同意之前,霍予安连忙婉拒。
“什么事这么急?”孙圣问道。
霍予安推着简暮要走:“我俩儿子还在医院里面躺着呢,得赶紧回去看孩子了。”
“孩……孩子……你俩??”那一刻孙圣的感觉像是吃了在下水道里发酵一个月的泔水,表情仿佛见了鬼,手指哆哆嗦嗦地在他们之间打转,“你俩走一起了???!!!”
“对,简暮现在是我老婆,我俩儿子都五岁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拱了当初互看不顺眼的班主任的得意门生,霍予安有种报复的诡异快|感,贱兮兮地给已经头发倒竖的孙圣火上浇油。
简暮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们得回去医院了。”
“孩子生了什么病啊,怎么就进医院了?”孙圣有些忧心,“那好,你们赶紧回去看孩子吧,下回带着孩子一起来见我,我现在在教导处,办公室在广知楼三楼,教导处一直在那个地方没变过,你们知道的——霍予安应该特别清楚。”
被他点了的霍予安:“……?”
“没问题,下回铁定带孩子来找你玩!”霍予安揽着简暮的肩膀走远了。
留下孙圣在原地痛心疾首。
“tui!鲜花怎么就插|在牛粪上了呢!”
“不过……看上去还挺般配。”
“哎,孩子们都大喽,我也老喽……”
-
他们来时翻墙进来,走的时候倒是能从学校大门光明正大出去了。
保安给两个人开了闸门,一头雾水地自言自语:“没见过啊,什么时候进来的……”
走回步行街火锅店前的奔驰车旁,吃撑的肚子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坐在车上,简暮开车回医院,霍予安坐在副驾玩手机。
几个小时没有看过的手机已经攒了许多推送信息,霍予安刚亮起屏幕,满屏消息差点让他眼花缭乱。
但他还是精准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字眼——
邵超耀摔狗。
和钱邵哲道歉。
“这小畜生还摔了狗?”霍予安喃喃自语,打开微博,果然,热搜已经被邵家和钱邵哲那点破事霸屏了。
92/124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