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
森威的上市步入关键阶段。自从谢尧不再接手后，一切流程走得顺风顺水，申请文件已经报送证监会并且完成了初审，接下来只要森威按照初审给出的修订意见补充修订，再由发审会审核通过就可以封卷准备提交承诺函了。可以说，这是比较关键的阶段，这一阶段没问题，上市的后半程就主要在询价了。
程建义对程烨进来的表现非常满意，他甚至觉得自己之前低估了程烨，把江易放在他身边，或许是一个不合适的安排也说不定。
有一点谢尧没猜错，二十亿对上市公司来说并不是太值得注意的金额，中规中矩，发行价可能也不会太高，看起来程建义盯得很紧，其实确实就是个幌子。
把森威推上市，他打算去国外定居。程烨把国内的生意陆续接管过去，背靠森威，天雳的其他股东对程烨以后也不会太过为难。
今天程烨说要过来，父子俩有一阵子没见面了。程建义心情不错，但他忽然发现事到如今，好像程烨再怎么优秀，他也没什么可以奖励给自己的儿子了。仔细想想，程烨似乎对他这个父亲一直无所求，也很少给他惹麻烦，除了没什么本事，存在感并不强。
“爸。”
程建义回头，程烨已经来到书房，站在面前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最近很忙吧？等森威这边挂牌之后，你正式进入天雳，说话也有些分量。”程建义坐回书桌前，微笑看着他，准备听听看他的想法。
程烨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上前两步将一叠厚厚的文件轻轻放在桌面，与自己父亲的对话如陌生人一般，“这是天雳包括森威近几年所有非常规业务往来的明细，以及我能查到的部分收受贿转账记录，所有文件都做了电子存档备份，特殊事件的相关视频、监控资料也都一一在列，有迹可查，如果——”
“你什么意思？”周围空气一秒降温，程建义面色铁青，先前的满心轻松不翼而飞。
程烨直言：“我希望您自首。”
数不清的证据不知道程烨是花了多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点点收集起来的，程建义没工夫发怒，而是问：“为什么？”
程烨装听不懂，“当然是因为这都是犯罪。”
“程烨，你第一天知道你爸犯罪吗？”
程烨心里小小地慌了一下，但表情没什么变化。原来他爸并不是完全没能看透他的伪装，只不过他一直乖顺所以无所谓罢了。可他不想提起自己的母亲，他不想跟他爸彻底撕破脸，因此才向江易求情。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希望您能自首。”
“你手里还拿了什么？”程建义视线往下，完全无视他说的话。
程烨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另一个纸袋，对程建义的态度感到无比失望，虽然任谁被亲儿子连锅端，态度都不会好。他说：“您不会想知道的。”
程建义也没再问，忽然改换了语气悠悠说道：“是因为你母亲吧，上次听到了？”
他没想到程建义会主动提起，虽然为刘宏斌的波澜不惊感到不可思议，还是直言：“我妈怎么死的？”
“如果我告诉你，会影响你的决定吗？”程建义怎么可能忽然那么好心跟他回忆过去呢，半天还是想说服他。
“我可以考虑，但你要说实话。”程烨握紧手中的袋子，手有些抖。
“你真不愧是她的好儿子啊，跟她当年一样要阻拦我，甚至揭发我。人都是自私的，下意识保护自己有什么错？何况我并没有害死她，是她自己不愿再吃药。”
程烨眼眶发红，强咽下难过质问：“如果阻拦你的是江荟如，你也是一样的做法吗？”
程建义的表情终于变了，他不知道程烨居然连这件事都挖了出来，他一直尽力隐藏自己认识江荟如这件事，如今还知道的只有刘宏斌。
然而他只是震惊了一秒，眼神里就盈满悲伤，不加掩饰地说：“也许不会吧。”
“你撒谎！”程烨怒吼，“你以为江易如果知道当初你对江荟如做过什么，他还会给我机会让我来找你吗！”他查到的当然不只是一张照片。
“江易活着？”程建义很快反应过来，追问：“你救了他？他在哪？是他让你来的？”
程烨默认，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用爱来装点自己的恶，还要当作另一种恶的理由。
可程建义毕竟是他父亲。他抬手抹了把脸，再次按了按桌上的东西，不愿再看程建义的脸，“去自首，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程建义闻言向后靠着椅背，“如果我拒绝呢。”他始终不相信程烨会真的干出这种事，他一定有求于他。可他从来没求过自己，这次能求什么呢？要是妻子还在就好了，说不定程烨会顾及母亲的安慰，放弃跟他对抗……
程烨完全不知道就这么一会，程建义居然在心里把已经离世多年的人还要拉出来利用。
“你不是想知道我手里的是什么吗？”程烨啪的一声把东西摔在桌面上，连解释都懒得做。
程建义犹疑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另一个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只看了几眼便一把将东西甩在了程烨的脸上，终于被程烨彻底激怒，“你真是有种啊！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这么对我的？”
纸袋里是不同于前面的另一份证据，有关贩毒，比天雳和森威那些全部加起来的罪行还重。
程烨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不去自首，我会亲自把两份东西一起交给警察，这就是我问江易要来的机会，你能够活着的机会。”
他已经说得很明白，自己不可能原谅杀害母亲的凶手，但也最大化的留了他一条命，如果程建义愿意放弃所有去自首，他可以隐瞒贩毒的部分，江易手里的远不如他后来拿到的更系统更充分，这完全是他用来要挟程建义的最后手段，他根本不打算交出去。
这个地方他多一秒都不想再待也不想再看到这个人，没等程建义回答，他转身往门口走去，无需多说，程建义的路只有一条。
“能够活着的机会？”程建义在他快走到门口时森森开口。紧接着程烨听到咔哒一声，心脏像是被牢牢锁住，再也不会跳动，自己的父亲用着胜券在握的口吻说：“如果你死了，我不但能活着，一切都不会变。”
程烨心想，他不爱自己的母亲，果然连儿子也不爱啊。
*
刘宏斌看向坐在副驾驶上从出发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路知南，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跟爸爸一起走吗？”
路知南看着前方笔直的高速路，又答了他一遍：“不了。”
车速不算快，刘宏斌不紧不慢开着车，手握方向盘点点头，“也是，毕竟他是你亲哥，你想跟着他也是应该的。”
他知道江易没死的时候没有很意外，反而有一种终于要结束了的感觉。倒是路知南跟他全盘托出让他跑路是他没想到的。毕竟他自认路知南已经一清二楚他的目的是什么，却还是愿意帮他扯断程建义这根绳，又逃开江易的报复，儿子没白养。
大敌当前，国内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他其实走不走都所谓，这么多年在这一刻忽然迎来自由，他又不想要了，就好像你勤勤恳恳地拼命工作，只为了那几天的休假，可假期终于到来时，你却已经没有精力和兴趣出门了。
不过既然路知南想让他走，他就走吧。
“好像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刘宏斌看了眼后视镜，他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路知南警惕地回头，仔细辨认后，忽地瞪大眼睛，“是我哥的车！”
“小路，看来你哥知道你要放跑我啊。”刘宏斌把油门踩下一截，车速明显提了上来，他的脸上却看不出紧张。
“他怎么？”江易不可能骗他，那又是怎么知道的？
刘宏斌还在不断加速，后面的车依然越咬越紧。高速路这会比较空，倒是不担心出车祸。他频繁看向后视镜，嘴上还安慰路知南：“你哥要是真能让你把我放跑了，他就不叫江易了。”
路知南坐立不安，时不时回头张望。他一件事都没办好，既得罪了他哥，又没能成功让刘宏斌离开，一时急得满头是汗。
宽阔的高速路适合加速，自然也适合超车，刘宏斌眼瞅着江易快要追上来，刚好看到前方下高速的路口，方向一转，朝着辅路开去。
路面变窄，江易甚至顾不上保持车距，抓紧机会在前车刚驶入普通公路时，骑着路沿超了过去。轮胎摩擦路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江易的车横在刘宏斌车前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住，是晚半秒刹车就直接撞上去的距离。这么窄的路，刘宏斌连调头都做不到。
车门打开，江易从车上走下来。路知南快速跟刘宏斌说：“我去跟他说。”接着便推开门跑了下去。
刘宏斌看到路知南拦住江易，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后甚至去抓江易的胳膊，一张脸上满是哀求。
当路知南说江易答应让他来盯着自己的时候，刘宏斌就压根不信，毕竟他不像路知南那么单纯，也不像路知南那样刚认了哥就把江易看得不一样。
刘宏斌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拉开座椅中间的扶手箱。
等路知南看到几米外黑黢黢的枪口时，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一把推开面前的江易。
砰！
枪声惊起林间的鸟群，明明不止一颗子弹，刘宏斌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却怎么也扣不动扳机了。
备注：后劲有点不足，见谅。
第82章
概要：冷战
谢尧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开会。电话是江易打来的，一连好几个他都没接到，直到会议中途休息时，谢尧才看到了数个未接来电和一条消息，只有四个字：中心医院。
医院？他强忍住胡思乱想的念头，立刻回拨了江易的电话，可是没人接。谢尧登时急了，转头碰上胡彬交待他自己有事先走，让他做好跟进。胡彬连问问题的机会都没有，谢尧就风一般地消失在走廊转角。
路上谢尧又打了几个电话，江易还是没接。他坐在出租车上心慌得直泛恶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食指关节抵在齿间，不知不觉被咬破了一层皮，手中的电话虽然没再往外拨，却被他捏得发烫。谢尧无法想象，如果江易再一次出事，他会怎么样。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快要入夏，空气有点闷热，谢尧像是全然感觉不到，一下车就跑了起来，终于在急诊处的大门口看到了坐在台阶上的江易。
谢尧这才感觉浑身的汗由冷转热，双腿也开始发软。黏腻的空气堵得人呼吸都不顺畅，他在原地足足站了两分钟，才缓缓朝江易走过去。江易低着头，两手搭在膝盖上，没注意到谢尧来了。
刚才离得远没仔细看，靠近了才发现，江易手上身上都是血。谢尧也不算理智全无，既然江易能坐在这，说明受伤的不是他。顾不上打招呼，谢尧大概猜到他去干什么了，但还是压着火问：“出什么事了？”
听到声音，江易抬起头的同时站了起来。因为台阶的关系，本就比他高一截的人彻底成了俯视，眼神却没有半点居高临下之态，谢尧从中看到了一丝害怕。
“路知南中枪了。”江易看上去是平静的，但谢尧知道他很担心路知南。抛开他是江易的弟弟不说，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他们好歹也认识了这么久，路知南生死未卜，任谁都不会轻松。
“你去追刘宏斌了？”谢尧往旁边让了让，没继续挡在大门口。路知南还在抢救，江易虽然担心，但结果如何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他看着谢尧的表情就意识到眼前有更严重的事。
江易低低“嗯”了一声。刘宏斌人现在在哪已经不用多问，谢尧没什么反应，四下望了望，走到不远处小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江易跟着坐在他旁边。不得不说，见到谢尧让他安心许多。
谢尧坐下后就再没说过话，江易很清楚他在发火。虽然次数屈指可数，但谢尧大吵大闹的时候都很好哄，这幅样子很少见，江易心里没底。
见谢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江易主动把事发的经过跟他讲了一遍，他尽量略过一些让人听了惊心的细节，但这一枪的过程再怎么轻描淡写，也是血淋淋的事实。
“谢尧……”江易之所以一直没告诉谢尧自己的打算，就是觉得没必要多一个人涉险，何况这个人是谢尧，他如果说了，谢尧肯定会跟着一起，这个险他不能冒。而且他本以为刘宏斌不至于鱼死网破，现在看来，他更加庆幸自己没告诉谢尧。
可是谢尧的样子让他觉得这次没那么容易翻篇。
“江易。”谢尧平视前方，看着行色匆匆的人群，终于开了口，语气就像在聊天。
“路知南今天要是不在，你身上准备再往哪来一枪？”
江易这才注意到谢尧领口的汗已经浸湿了衬衫，想必是太过着急担心又一路跑过来才会如此狼狈。江易虽然内疚，但不后悔，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谢尧完好无损比什么都重要，哪怕谢尧会为此生他的气。
“别这样谢尧，我这不是没事吗。”江易拿起谢尧的手握住，谢尧任由他抓着，却没有回握他。
“咱俩这么多年虽然不是一直在一块，但我没说过分手吧？”
江易闻言猛地抬起头。如果刚才他是满心内疚，那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就瞬间被震惊取代，手不自觉捏紧。谢尧感受到疼，眉心一皱，冷冷吐出两个字：“放开。”
“不。”江易松了力气，却一点要放开的意思都没，转过头跟谢尧一样看着前方，握着谢尧的手从一只变为两只，放在大腿上，拢在手心里。
谢尧瞥了他一眼，试着往外抽，没抽动。他叹了口气说：“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跟你分手，可是……”
江易听了他前半句刚把心放回肚子里，又接着被后两个字提了起来，转过脸看向谢尧，神色紧张。
“可是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已经被你甩了好几次了。”谢尧说完居然笑了一下，但任谁看都不是开心。
江易从听到刚才那两个字之后，大脑就有点宕机，一时没明白谢尧的意思，表情有些疑惑。
谢尧像是知道他没听懂，解释说：“你假装失忆不记得我，是第一次。程烨告诉我你坠海身亡，是第二次。你回来后真的不记得我了，是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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