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人藏着掖着的时候，就尚有余地，说明他在等人问询，要人安慰。而当一个人直白到毫无保留时，外人就只是外人了。
谢尧两句话都很直白：江易死了，所以不要他了。
别说谢尧，连周承宇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几乎没怎么多想就扑跪在谢尧旁边，把人紧紧抱住，一下一下抚摸着谢尧的后背，在谢尧耳边细细地、不停地说着话，就好像空气稍一安静，谢尧就再也活不过来了一样。
“别急谢尧，你先冷静一下，我知道我明白，在你眼里我们其他人现在都跟空气差不多，你听不进我说话也没关系，能听一点是一点，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就当我放屁成不成？”
谢尧任由他这么抱着，耳边的声音变得清晰了一些。他从看到戒指后就时不时感觉耳鸣，周承宇敲门不是他故意不开，是他大概根本没听到。
“尧儿，你说江易他……见到尸体了吗？”
虽然没有回答，但他感觉谢尧挨着他肩膀的头微微摇了摇。
周承宇身体往后撤开一点，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毕竟他不是当事人，脑子是比较清楚的，既然谢尧已经这样了，不如直接把话聊开。
“那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似乎是特别希望有人提出质疑，谢尧眼神明显变了。无论是他回家，还是见程烨，任何人都没有质疑过江易的死亡，他的绝望是被强加在身上的，而周承宇给了他希望，不管这希望是不是假象。
“程烨告诉我的……江易去参加了他的婚礼，在海上……”
“然后呢？不会是掉海里了吧……”
谢尧默认。
周承宇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努力消化这件事。他不是怀疑江易的死有什么猫腻，他只是不希望江易说没就没，谢尧却可怜兮兮地什么都不知道。他非常清楚谢尧这种状态下很难理智思考，只能靠他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周承宇一点一点从谢尧嘴里挖出更多的细节。在了解了所有事情的过程和真相后，周承宇第一个问题居然是：“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管是海外的可疑产业链，森威的上市，对谢尧的诬陷，一环套一环，他们弥足深陷，报警可能面临更严重的后果。
江易的手不干净，谢尧是有私心的，何况刘宏斌和程建义的背景一个比一个深，弄不好就是羊入虎口，而且直白点说，他们现在一个下落不明一个生不如死，还能更惨吗？
“所以你是说，是程烨救你出来，又是程烨告诉你江易死了，还是程烨隐瞒救你出来的证据？”
谢尧点点头。
“别的不好说，这点事儿还是能打听到的，等着。”
他起身摸出电话，走到阳台的时候刚好接通。谢尧看他点头哈腰笑得极为灿烂，猜测对面大概是区子涵，没说几句，就挂断电话回来了。
“地板坐得屁股疼，咱能换个地方么？”
周承宇的确有办法让谢尧从痛苦中剥离出来，哪怕只有丝毫，也总比他不断往下坠落的好。
谢尧闻言慢慢站起来，挪到床边坐下，周承宇顺势往角落的软质沙发上一窝，接着说：“老丈人不是白跟的，关键时刻不但能查消息，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变聪明了不少。你看，我不是说有别的可能啊，既然是他通知的你，那你作为家属，是不是非常有必要了解江易在船上的细节，以及他是怎么坠海的？”
从谢尧挤牙膏般的讲述中，周承宇发现他在得知江易死亡消息的时候，连细节都不问，这本身就不合理，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谢尧怎么这么容易就接受江易的死亡了呢？
他问这些问题其实也是疑惑所在，谢尧对事情的经过一点都不好奇吗？死的可是江易啊！
然而这一通话之后，谢尧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然后才缓缓开口：“以前我追他，明知道他是个直的，脾气也不太好，我还是不想放弃。跟他分开之后，哪怕我在国外那么多年，每天想的也是怎么能快点回来跟他在一起，知道他失踪之后我毫不犹豫冲在前面寻找，后来以为他失忆了，第一个念头也是追回来就是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喉间溢出明显地哽咽，周承宇本想过去拍拍他的背又不想打断他。
“但是周承宇，这次我不敢……我不敢提，不敢问，因为我怕这些都是真的，我怕查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印证了他的死亡，那时候我该怎么办？我们或许没有一直在一起，但我爱了他整整八年……”
谢尧转过头看向周承宇，眼中是无尽的悲哀，他说：“我活不下去的。”
他们明明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却一天安生日子都没过过。即便是今天，他对江易的感情比起当初刚爱上江易火一般热烈的时候，也不减分毫甚至更浓。人们都说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但他的这部分盘根错节地扎入身体和灵魂，连着骨血筋脉，早就剥离不掉了。
周承宇听得眼眶发红，他抬手在眼角处揉捏两下，清了清嗓子强硬地转开话题：“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我现在……”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话，周承宇看清来电，又跑去阳台了。回来的时候一句废话没有，直接说重点：“程烨给警方的证据是路知南家里的监控录像。”
以谢尧现在的精神状况，不适合做推理题，周承宇替他分析：“如果没有江易的嘱咐或者其他原因，程烨没理由专门拿到这份证据帮你解围，江易既然是为了救你，那么义无反顾索要这份录像的一定是江易，但最后落在程烨手里而且他还毫不犹豫帮了你，你就不想知道江易跟他说过什么又做过什么吗？”
见谢尧呆呆望着他，周承宇补充道：“我觉得你该再找他谈谈。”然后又一改先前沉重的表情，贱兮兮凑过去问：“哎，他有什么弱点没有？”
言下之意，威逼利诱，不问出个结果誓不罢休。
然而谢尧沉思片刻，目光逐渐变得清亮，他起身跨过一地狼藉，拉开角落的立柜抽屉，取出一份文件，终于做出决定：“找他不如先找路知南。”
周承宇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基因鉴定所DNA检验报告书
*
程烨最近有点急，自从上次冲动之下正面顶撞了他爸之后，程建义对他的态度转变非常大，这让他很多事情做起来没先前那么顺手。他的进度被大幅度拖延，但如果太过献殷勤，又显得非常可疑，于是只能耐着性子静观其变，还有就是打理好森威，在他爸那能加加分。
时间已经入了春，细雨绵绵地下着给他多添了几分烦躁。程烨靠坐在皮质的老板椅上，两腿交叉翘在办公桌边缘，整个人透着股春困的疲乏。
没来由的，他忽然就想起谢尧不知道有没有找路知南，路知南又会跟他说什么？会全部都交代吗？那谢尧会不会揍他啊……他那身子骨招架得住吗……哎，江易怎么还不醒，他快处理不了了啊，这一个两个的。
电话在桌面上震动发出沉闷的声响，程烨瞥了一眼，是个未标注的号码，他毫不犹豫接了起来。
“程先生，江先生他醒了。”
第71章
概要：希望
自从跟程烨吃了顿饭，路知南就感觉脖子上拴着根绳儿，左边拉一下是他爸，右边拉一下是谢尧，拉哪边都是个死。
他在问刘宏斌和被谢尧问之间走钢丝，总归都是绕不开的事儿，他却偏偏觉得都怪程烨邀他吃的那顿火锅，又不好吃，吃完还糟心。
因此当谢尧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他虽然心虚但并不意外，只不过谢尧还带了个人。周承宇他见过一次，在警察局，但是那时候周承宇没看到他。他知道两个人认识。
“放学啦？课上得怎么样啊？”大概是因为区子涵怀孕了，周承宇父爱爆膨，对着路知南一个少年人满口哄孩子的语气，路知南连把他当空气都觉得不好闻，于是把目光投向谢尧。
面对谢尧他却没有当初眼神中的那股傲气，而是出于内疚垂下了眼帘，但此时的谢尧还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过来找他，看上去也时不时在走神的样子，状态非常不好，这让他更内疚了。
“进来吧。”没有理会周承宇，路知南径自开门进屋。
周承宇诧异地看了看谢尧，眼神在说：他知道我们要来？
谢尧被开门声拉回精神，看着已经进门的路知南，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江易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他能找到的这个世界上唯一跟江易有关联的人。他甚至扭曲地想把路知南留在身边，就像你去看了场喜欢的电影然后带回家一个纪念品。
意识到自己这种可怕的想法，谢尧猛地甩了甩头，跟着走了进去。
房间相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没太大变化，三人各自落座，周承宇本着帮谢尧梳理来龙去脉的目的，考虑到套话总要热个场，正要寒暄一下，谢尧就省去各种迂回，开门见山：“江易是你哥。”说着把那份鉴定报告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周承宇啧了一声，心说你别急啊，没想到路知南一点都不惊讶，点点头说：“我知道。”
别说周承宇了，连谢尧都睁大了眼睛，双手不自然地握紧。罢工许久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他没急着开口询问而是仔细想了想，才肯定地说：“刘宏斌告诉你的。”
路知南早就习惯了别人对着他直呼刘宏斌的名字，因为刘宏斌以父亲自居的场合少之又少，他虽然不介意但每一次都会失落，尽管谢尧压根不知道刘宏斌是他的养父，大概是吧。
“他是我爸。”路知南已经做好了打算全盘托出，他忽然不想急冲冲地证明自己在父亲眼里的能力和价值，也对讨得父亲的喜爱和认可越来越迷茫，所以他不愿意再抱着一堆快要兜不住的秘密过日子，因为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哪怕是自以为对他最重要的父亲。
对于路知南跟刘宏斌具体的关系，谢尧兴趣并不大，既然知道他是江易的弟弟，那一切都串得起来了。
接下来，路知南把从刘宏斌安排他来S市见江易，到去谢尧家装窃听器，再到得知他们回去给江易销案底，最后在刘宏斌的询问后，跟着一起上船参加婚礼的过程全都叙述了一遍。这当中谢尧连问题都没问过，因为路知南的这部分就像精妙的齿轮一样与他和江易这段时间的经历完美咬合，推动所有事情的发展，让整个轮廓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你不会到现在还看不出刘宏斌养你就是为了对付江易的吧？”周承宇在一旁听着都着急，尤其是说到刘宏斌让他去婚礼上帮江易的忙时，周承宇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他蠢了。
话虽然没说出来，但表情就是大写的嘲讽，配合着语气，路知南深知周承宇此刻有多不待见他。
“你们又不是我！”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音量比之前都高。周承宇立刻噤声，谢尧从刚才起就默默听着没发表任何观点，此时也直直望着他。
可吼完这一声他却没了下文，偏开头重重靠向沙发背。谢尧终于冷冰冰地开口：“你的两个爹，都不是个东西。”
路知南猛地转过脸怒视着谢尧，拳头瞬间捏紧，指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周承宇连忙劝道：“哎哎，别激动，谢尧你说什么呢！”
路知南虽然满腔愤怒，但他有愧于谢尧，无从宣泄。事到如今他会看不出刘宏斌是在利用他吗？他日复一日的优秀和出色不过是被打磨得越发光亮的武器，如今刘宏斌甚至没怎么跟他见过面，是因为用完了，所以随手扔在哪个角落也无所谓了吗？与其说他不敢向刘宏斌迈出一步，不如说他不想。儿时那些鼓励的笑容，偶尔温暖的怀抱，拉着他得意介绍的画面也不该全是假的啊。
但他的美好记忆却播种在罪恶的土地上，滋生出茁壮妖异的藤蔓，如若情感有形，他该是一朵垂头枯萎的花，随时可能因为缺乏养分而消亡。可谁会怜惜一朵有毒的花呢？
他自己也不会。
这样想来，好像忽然就没那么难受了。
“对不起。”路知南收敛起周身的愤怒，三个字说得很诚恳。
周承宇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道歉，心里甚至觉得谢尧那样说别人的爸才该道歉，路知南却没有停，继续说道：“那天我上船后……”
时间似乎流逝得非常缓慢，路知南的讲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听上去又让谢尧觉得无比漫长。
“江……他坠海之前中枪了，那把枪在我的口袋里。”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江易，像以前那样叫“江先生”感觉说不出的怪，但他除了船上那一声，也叫不出“哥”。
这个结果是周承宇也没想到的。他忽然有点后悔来这一趟，就像谢尧说的，调查的结果不过就是印证了江易的死亡，而且还很彻底，只是坠海还能抱一丝希望，但加上中枪的话……
周承宇担忧地看向谢尧，发现他使劲攥着双手，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因为太过用力，连着胳膊都在微微发抖。他不得不轻声提醒：“谢尧……”
没有人知道谢尧此刻有多么恨路知南，他不是痛恨路知南对刘宏斌的盲目信任，也不是痛恨那把枪是他亲自送去的，他是在恨路知南为什么如此心平气和地告诉他这一切。
路知南是在告诉他，江易因我而死，但我是江易的弟弟。
他到底是该从弟弟这个身份上汲取对江易的一丝留恋，还是该彻底视他为间接害死自己爱人的凶手呢？
周承宇想要过去安慰谢尧，却在起身时被谢尧抬手制止，而后见他向前弓着背急促地喘息了几大口，豆大的泪珠从滴变成串，很快在地上聚成一小滩。谢尧像被扼住了喉咙，喘息过后便再也忍不住，抱着头呜咽起来。哭声听得让人心碎，却毫无办法。
他打心眼里希望对路知南的恨能久一点，重一点，最好能盖过对江易的想念和爱意，但很明显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稍纵即逝，剩下的只有逐渐勒紧他的痛苦。
“我觉得……”路知南刚一出声，周承宇就飞来一记眼刀，但并没吓退路知南。他看了一眼沉浸在痛苦中的谢尧，不知道此刻说这种话是对还是错，“我哥可能没死。”
兴许是因为这个“没死”有着特殊的意义，跟“我哥”这个称呼特别搭，他就这么直接喊了出来。
他声音不大，谢尧不知道听清没听清，周承宇第一个忍不住发火：“可能？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你故意的吧？不愧是刘宏斌养大的，真他妈冷血。”
51/74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