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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了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家的，也许李识源又说了一些关于分手的感言，也许他们又聊了一点文学，而叶行之总是会努力在这些话题里靠近李识源。
比如现在，他抱着巴特勒的《播种者寓言》回了家，因为李识源提了一句喜欢这个作家，而叶行之还没看过。
进小区之后，叶行之又在花园空地上看到沈濯玩滑板的身影。今天沈濯比起炫技，真的有在认真教那几个小孩怎么控制重心和转向。
沈濯没有看到他，仍然在很专心地盯某个小女孩的动作，看对方完成得很好之后还很捧场地鼓了鼓掌。
不知道为什么，叶行之没有动，站在那里看了他们将近二十分钟，直到沈濯某次转身时瞥到他，惊讶地喊他名字时才挥手回去。
之后沈濯又再盯着他们练了二十分钟，对其中一个小男孩说：“泰山，你数学作业没写完刚刚小璐跟我说了啊，差不多了就回去学习，我也回家……回去了。”
叶行之假装自己没听到沈濯句尾换的词，只是再拢了拢外套，站在原地等他。沈濯再跑过来的时候，没有像昨天一样来揽他的肩膀。
两个人距离客气地往楼里走，叶行之问他房子看得怎么样，沈濯摇摇头说：“今天看的都不行，有的停车位太少，很紧张，有的房子很多小毛病。而且我还是想离公司近一点，最好是有时候公交也能去上班，开车还是堵得烦。”
沈濯其实又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来自李识源的气味，但他已经不想提起他，耸了耸鼻子换了个话题。
叶行之说这个小区附近一片都还不错，离沈濯公司不远，公交也方便，可以找找更符合他心意的房子。
“好啊，和行之住得近可以时不时来蹭饭吃。”沈濯在电梯里撑着板子笑，电梯门把那个笑扭曲成诡异的样子，让沈濯自己稍稍愣住。
叶行之不想接这么客套的话，现在的氛围已经开始让他后悔昨晚喝多，他自顾自换了话头：“你对那几个小孩还挺好的，你果然对陌生人都很善良。”
“教一教滑板还好吧，叶行之你不要说得自己好像个恶棍，你不善良吗？”沈濯瞥他一眼。
叶行之耸肩，说：“我很怂的，不会在别人被堵的时候去解围，还是在自己不会打架的情况下。”
沈濯知道他在说高中时他们熟起来的转折点，那次救下叶行之后，他们几乎天天形影不离，一起去吃饭，一起回来午休自习，周五放学也一起走去公交车站。
当然，除了和傅鸢扮演情侣的那段时间。
沈濯嘴顺，接了一句：“原来是那个时候对我一见钟情啊？”
叶行之表情怪异地看他一眼，像是在看什么有病的人。沈濯这才觉得自己不该开这个玩笑，明明是自己说不要提起相关话题的。
但叶行之像是也想到什么，问他：“所以，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选择和我做朋友？你明明……不缺朋友的。”
沈濯性格开朗又热情，外貌到身材无一可挑剔，他刚转来没两天，要加他微信的同学都能再组一个班了。但沈濯当时执着于有问题都来问他，之后在学校混得如鱼得水，也还是只和他一起走。
相比起沈濯，叶行之就十分普通。刚转进理科班的时候成绩一般，只有英语一骑绝尘。从来不参加运动会，从来不参加社团活动，最大的爱好是在座位上做题和看书。
加上叶行之身材太单薄，就算脸长得还不错，但也不是当时受欢迎的类型。人人都知道沈濯，但对他，就是“天天和沈濯走在一起的男生”。往后他成绩再好一点，也只是“理科年级永远前三名的那个”。
而叶行之继续认识到这种普通是在大学，沈濯依然极受欢迎，而他尽管身量还长了一点，性格仍然一样闷。当然，到了大学之后喜欢什么类型的人都有，叶行之也被告白过几次，但都拒绝了。
叶行之认为自己的普通毋庸置疑，只是困惑于不普通的人为什么会选择他。
“因为别人都要了我的微信，你没有哎，我对你这种没有目的的人比较放心。”沈濯似乎是在回忆，笑眯眯地：“而且，我是刚来的转学生，你是刚分完科的转班生，我们都没有朋友，不是很合适当朋友吗？
“好吧。”叶行之接受了这个解释，在心里潦草地归结于自己撞运。
也许确实只是撞大运，不然自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毫无长处的人，是怎么接连和沈濯李识源这两个永远的焦点中心成为朋友的？
他也格外知道，自己其实有多需要这点运气。没有沈濯，他可能早就在那些混混的折磨里崩溃，上个普通的大学，也许继续被别人欺负。而没有李识源……他的大脑随着电梯到达“叮”的一声停顿一瞬。
叶行之没有接着想下去，像是拒绝幻想一个美梦破碎的结局。
叶行之的喜欢是有理由的，后面会讲！啊真是忍不住想一口气把存稿放到两位主角doi的地方（……）
第09章 楼上
周末过完以后，沈濯终于去上班了，下班之后不时去看看房，总是没有带回来好消息，倒是能给叶行之分享成吨的避雷指南。
叶行之像是对这些坑很熟，不断点评说：“这个下水确实一看就有问题，听你说的这个排气也不行。你晚上去看房看不出来采光，下次遇到合心意的记得白天再看一次……哎，你刚刚说联系的人是谁？小心是二房东，记得看房产证原件，有人会P图的。”
沈濯听得目瞪口呆，频频在手机上记笔记，哀嚎：“找房子也太累了……怎么找到合心意的公寓这么难，当时李识源怎么做到的。你又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是刚回国吗！”
随后他瘫在沙发上嘀嘀咕咕，继续看着手机。
叶行之瘫在沙发另一侧，搂着抱枕也在看租房信息，眼皮都没抬一下：“我家没房子，一直都是租房的，住几年搬一次，以前和我妈一起看房看出经验了。”
沈濯盘腿坐直一些，表情有点吃惊。叶行之看过去，扯了一下嘴角，说：“大少爷，不会第一次知道有的家庭没有自己的房子吧？”
沈濯语塞，他的确很少知道身边的朋友家里还在租房的，听得多的是家里小时候穷，慢慢发达起来买了房这种故事。
“别别别这么喊我，”沈濯挠挠头，半天才接上话，“我家早就不给我钱了，我出柜之后我爸就断了我的经济来源，现在也没原谅我。好吧，虽然那辆车确实是在那之前买给我的。”
叶行之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他往沈濯那边靠了一点，神色凝重：“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还说我呢，你也没跟我说过。”沈濯意有所指地说。
叶行之说：“傅鸢的事情……我不好跟你说，她上大学之后虽然小范围公开出柜了，但你也不认识她，我赶着传播人家性取向干什么？”
“这件事之外呢？”沈濯迟疑两秒，“我以为你至少会信任我。”
“我……”叶行之一副哑口无言的样子，“我怎么跟你出柜，告诉你我喜欢谁然后我们俩闹掰吗？”
“……也是。”沈濯别过头，像是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算了，总之你找房子的事情，拿不定的话就多问问我，我可以帮你看着。”叶行之不想再在他喜欢李识源这件事上打转，换了话头。
叶行之也的确践行了承诺，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是他有空，就会和沈濯一起去看房。有一次时间和李识源的邀约撞上了，秉持先来后到的原则叶行之还忍痛拒绝了李识源。
实在没空的话，沈濯也会按照叶行之的指示重点检查一些地方，再拍照返给叶行之看。
就这么折腾了一周，竟然也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沈濯简直要泄气。
叶行之今天稍微加了班，刚回到家也头疼，没空帮他参谋说要进房补一补觉，于是沈濯决定下楼玩滑板去。
等叶行之醒了，沈濯也从外面回来，喜气洋洋地说有好消息。叶行之边在冰箱里扒拉做夜宵的食材，边蔫蔫地问他怎么了，沈濯说他找到房子了。
叶行之煮粉的手停了停，有点困惑：“你不是下去玩滑板了吗？”
沈濯点头，说：“我和那几个小孩玩，里面有一个男生他们都叫他泰山，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最高的那个。总之他家在这个小区还有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就在你楼上。租客正好有事要提前退租，他家还没挂到租房平台呢。”
“这么巧……”叶行之被说得一愣一愣，“那你看过房了吗？什么时候能搬过去？”
沈濯笑眯眯地边讲边把滑板拖去阳台：“今天太晚了，但泰山带我去他家问了他父母，不用托管给中介省了一笔钱他们还挺开心的，明天再带我们看看房子，户型和你这个应该差不多。最早两周之后能住上，前租客下周才搬走。”
“那要合适的话就太方便了，你把东西搬上去也不用花太多力气。”叶行之祝贺他，心里却默默想着怎么离他这么近，以后是不是不能邀请李识源来家里玩。
沈濯没从他脸上看到什么愉快的表情，问他：“你不高兴吗？”
“没有啊，除非你来蹭饭太多次我才可能不高兴。”叶行之把锅端起来，神色如常地开玩笑，“我是今天太累了，公司事情有点多。”
沈濯这才注意到，叶行之今天脸色确实很不好。他问了几句发生了什么，叶行之叹口气，坐到餐桌上准备吃东西：“也就是公司那些事情，莫名其妙的领导和没有理由被毙掉的提案，精神消耗太大了。”
“你不喜欢这份工作吗？实在不行要不要换一份。”沈濯问他。
叶行之有点好笑地瞥他一眼，讲出的话微微带刺：“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喜欢的工作，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发现不喜欢这份工作的时候换掉。”
沈濯怔了一下，不想再说错话，小心地回：“你说得对。”
他看着叶行之慢条斯理地吃，左手拿勺子，右手挑一点粉进去，浸一点点汤在勺里再一口吞掉。叶行之吃粉吃面都是这样，以前在高中，如果叶行之也点了粉面，沈濯总要等他半天。
那时候的叶行之会很不好意思地让他先回去，沈濯就会拒绝，然后去小卖部给他和叶行之一人买一瓶益力多，边喝边自说自话等叶行之吃完。
沈濯坐在他对面，手握一杯冰水，撑着脑袋看他，像他们在高中食堂一样等他吃完，而叶行之不会再因此感到抱歉。
当碗里的河粉越来越稀少，沈濯才再度开口：“行之，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之前不是说要读博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瓷勺和碗磕出一声轻响，是叶行之停下的声音。他似乎吃得有点热，随手扯了两张纸巾在额角按了按，捋开碎发时露出光洁的额头，沈濯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先是笑着叹口气，叶行之有点无奈地说：“我觉得自己读不上去，读博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导的方向还对计算机方面有很高要求。努努力未必做不到，但太累了，我只是一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而已。”
叶行之三言两语说得简洁，但他一回想起读研那两年，就觉得有点喘不上气。有天赋的人太多了，在同个导师手下的一个荷兰女生，脑子仿佛按照这个专业长的，一点就通，别人还在磕导师布置下来的reading，她已经被导师拉去一个自己很重视的项目当助理研究员。
他当然足够努力，导师也说作为非英语母语的国际学生，他的进步速度非常惊人，学术能力也足够强，这也是他抛出博士橄榄枝的原因。只有叶行之自己知道，他的上限就到这里，再往上跳，也许自己就会掉下去。
叶行之在那两年里习得一个事实：高考和专业研究到底是不同的，他可以通过努力拿到全校状元，也可以在本科努力一把够到全奖项目，但作为没有天赋的人来说，也就到此为止了。
美国身份又实在太难拿，叶行之别无选择，只能回国。他有那么一瞬间考虑过回鹃城，但最终还是决定回到这里，好歹有沈濯和李识源在。如同高三那年，没有目标的他只会考虑沈濯也去的大学。
有朋友在的地方总是安心一点，叶行之觉得这些选择仅仅出于理智。
“听起来很累，”沈濯语气十分关切，“是很不开心吗？觉得你回来之后好像变了很多。”
“你觉得是因为我不开心吗？”叶行之讲完就意识到自己今晚说话带刺太多，语气缓和一些，又说，“你不用担心我，是很累，但我也过得很开心。我只是不想再做以前的自己而已。”
“以前的你没什么不好，”沈濯很快补上，“当然，你现在也很好，都好。”
“但有什么好呢？”叶行之的目光从面碗里移开，看向沈濯，“犹豫不决、只会被人欺负的善良和顺从，不是什么好事。”
沈濯没说话，叶行之自顾自地说：“以前我们经常待在一起的时候，你还可以给我摆平麻烦，但出去之后，我总要学会自己处理吧？”
学校里生活中，针对这张东亚面孔的微妙对待让他不得不学会尖锐。也许还有语言的原因，叶行之觉得英语讲起来时自己总会松弛一点、拘谨少一点。他不觉得自己的变化是坏事。
“而且，我是因为不想再待在这里才走的，谈不上过去之后不开心。”叶行之说完这句话，又低头继续吃所剩无几的粉。
“就像你想离开鹃城，来这里读大学一样？”沈濯问他。以前叶行之只说过那个项目很好，给的奖学金特别多，仿佛只差这一步，踏出去就是锦绣前程，沈濯从来不知道他其实这么想走。
“是。”
“是因为我吗？”沈濯问出这句话时自己都觉得可能太自恋了，但又竟然没怎么犹豫。
叶行之表情茫然了两秒，觉得这么归因似乎也没错，他的确是因为沈濯和李识源恋爱才最后下决心走的，于是说：“是吧？”
沈濯被这个疑问似的回答困惑：“那为什么还是回来了？”沈濯的意思是回到此时此刻的这里，而不是任何一个别的城市。
汤碗终于还是凉下来，叶行之摸着碗肚，想这两年的经历，想每次他们视频时沈濯与李识源成双成对出现的场景，也许他确实是被磨钝了感官，才能接受现实，回到他仅有的两位“好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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