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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畜生畜生怎么知道？”沈卫国扯开一个笑，在那张脸上反倒显得苦楚，因为眼泪同时顺着皮肉沟壑淌了下来。
他像是第一次有了对着别人发泄的机会，语速加快，声音又大一点，右手锤着身边那棵树：“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会难产死掉？！我打过她那么多次她都没事，怎么这一次就死了呢……”
沈卫国像是真的不解，那个任他殴打这么多年的女人理应皮实得杀不死，怎么会死了呢？
沈濯听得嘴唇都在颤，叶行之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却没有起到太大安抚作用。
“你是不是恨我，你恨死我了吧，啊？上高中就敢跟你老豆打架，你现在也来把我打死吧，啊？”沈卫国疯了似的也扯上沈濯的衣服，“他妈的，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同性恋变态儿子，我哪一步做错了这么倒霉？不然你妈会死吗，嗯？”
叶行之看情形不妙，已经打算去找警卫，他还没踏出一步，就被沈濯紧了紧手，以不容分说的力道。
“沈卫国，叫你一声畜生还侮辱畜生了。”沈濯用力推开他，他不再是十四五岁会被打进医院的小孩。他的声线竟格外平静，也没刚刚那么抖了，继续说：“你想把事情都怪到我头上，只是因为你不敢承认，从头到尾你才是害死我妈的凶手。”
“同性恋怎么了？我就是同性恋，”沈濯把目光投向身旁的叶行之，又转回去，“我有胆量和底气带着我爱人站到我妈面前，说这是我辈子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你呢？你不敢承认自己在婚姻里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不会害死我妈之后还能骗自己这是爱吧？”
沈卫国脸上松弛的肉全在抖，但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可能早就想过这些，只是当面见到沈濯总会忍不住抓紧这推卸责任的良机——但他自己也不信的。用最脏的话辱骂几百遍他的同性恋儿子，也改变不了妻子去世的事实、住在那间房子里每日反复的噩梦，和最后那句“放过我吧，也放过濯仔”。
沈卫国可能只是在等，等一个第三人戳穿自我编造的谎言，在这之前，他心存侥幸地苟活。
“滚……你给我滚吧。”沈卫国的声音陡然虚弱下去。话是这么说，他却是那个开始蹒跚着挪步的人，一开始扶着树往回走，后来竟开始飞奔。
沈濯这次没有追上去，因为他没有任何话想再对沈卫国说。
不用专门去叫，警卫就已经走近，叶行之再次向他摆摆手表示没事了。
他抓紧沈濯的手，像是怕一松开身边的人就会塌下来，柔声说：“我们走一圈吧，找一找阿姨。”
于是他们沿着沈卫国一开始转向的那条道继续往前，一面面墓碑找过去，很快看到了想找的名字。
碑上的死亡日期却不是今天，叶行之想到什么，掏出手机查了查去年的农历，是去年的大年三十。
怎么会这么巧，叶行之想。接着把他带给徐春莲的花分了一半，放在墓碑前。
沈濯先是沉默很久，又对着墓碑介绍了叶行之，说这是他想携手一生的爱人。他话音刚落时，就刮起一阵风，卷走几瓣花枝上将落未落的瓣叶。
“那就当你也在祝福我们了。”沈濯笑了一下，说。
他不信教，但在此刻把风送来的祝福当真。
叶行之也带沈濯去拜访徐青莲。那块墓碑上还刻了“抚菁”这个徐青莲曾用过的笔名，叶行之蹲下摸了摸那两个字，轻声对墓碑说：“我后来认识了一个小说写得很好的朋友，最近出了新书，下次把书带给你看，现在你有很多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旁边这位是我的恋人，我的高中同学，以前我经常提起他，但你可能不记得了，总是只记得傅鸢。”叶行之笑得无奈，眼神又柔下去：
“前两天看到了你留的彩虹，谢谢妈妈，新年快乐。”
这个新年对他们来说终究还是太动荡了一点。所有人都在团圆的除夕夜晚，他们收到了沈卫国的死讯。
根据监控录像，他是突然窜进马路照着车停下的，司机赶着回家吃年夜饭，没料到这种事情，刹车当然也太晚，沈卫国合心合意地在这天死去。而交警翻沈卫国的手机，只能看到最近几天连续由沈濯拨来的未接电话，于是打过来。
因为证据非常清楚，司机不需要为此负责，但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在沈濯再三保证不会碰瓷追究责任之后，他才头晕目眩地离开。
在交警部门开好责任认定书后，叶行之又带着沈濯熟练地跑科室开死亡证明，完成了所有当日能办的手续之后，沈濯似乎还没从接二连三的惊讯里缓过神。
叶行之抬手捋了捋他的头发，说：“没事了。”
沈濯反握住他的手，在唇边吻了又吻，又很紧地抓了半天，像世界上只剩下叶行之。而他的确只有叶行之了。
沈濯抱紧他，感受到眼前人心跳时才勉强感觉到世界的真实，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像自言自语：“没事了。”
背负了三条生命的大年三十终究还是太过沉重，在这之后，沈濯和叶行之再也不过农历新年。
“年年胜今朝。”叶行之是这么对他说的，所以不过也没关系，向前走就好。
叶行之也说，只过西元历也很不错，这样每次提起新年，总能溯回那个烟花盛景下的吻。
那是他们当时能够拥有的最好的新年，叶行之许愿自己获得勇气，沈濯许愿他们不要再错过。
那是沈濯和叶行之认识的第十年，他们不早不晚地发现，命运其实从未将他们分开。
完结啦，因为写得短大概会有一点点番外随机抖落。
这绝对是我写得最快的一个故事，但也是我目前写的最喜欢的之一。其实没什么剧情，蛮平的，我很迷恋它缓慢展开之后展露的命运感，写的时候也很快乐，喜欢去琢磨那种错过了又其实没错过、“还未热恋已相恋”的张力（所以主题曲当然是王菲这首《暧昧》）。当然，仍然有许多局限和缺点，但我很喜欢，这对我来说就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也谢谢在这短暂一个月里陪伴我的读者老师们（鞠躬）
番外：罗曼史
三段切片
最后一章
第01章 .開場於 相鄰的桌椅
沈濯这几天午休都睡得不多，醒来之后总是戴上耳机听歌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撑着脑袋看向旁边的叶行之，其实叶行之的位置在另一个角落，但沈濯让他午休时坐到自己旁边挡别的女生，他就过来了。叶行之一直是这么好说话的。
十月份鹃城依然很热，但教室空调开得不够，叶行之写一会儿题就不自觉扯一下衣领，让自己凉快点。
而沈濯的目光比天气还热一些，叶行之停了笔，无奈地问他干嘛。
沈濯语塞，佯装自然地分出半边耳机递给他：“要不要听歌？”
叶行之好像对沈濯这种没头没尾的行为很适应，没有犹豫就接过来，继续写他的圆锥曲线大题。
“求导、韦达定理，这个取值范围……”叶行之敲着笔，没注意到自己小声说了出来。
沈濯笑了一声，依然撑着脑袋看他。他知道此时叶行之应该不会分心听歌词，而且他粤语也不好，于是偷偷切到下一首。
他上次和沈卫国打的那一架还没恢复过来，背上还是有点痛。但很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这样看着叶行之就不那么痛了。会为了一道圆锥曲线题皱眉十分钟的叶行之，在这时候却有抚平皱痕的能力。
沈濯的意识开始乱飘，突然觉得也许告诉叶行之自己的心意也不错。尽管耳边唱的是“旁人会说不该”，他依然有这样的冲动。
也许是太热，叶行之又松了松衣领，转头看他，蓦地撞上沈濯的视线。
沈濯想问他听得懂歌词吗，下一秒叶行之的视线却匆匆转回去。
“行之！”傅鸢走过来叫他， 看沈濯时没什么表情，对着叶行之却带上笑意，“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叶行之点点头，把耳机摘下来，还回去时指尖轻轻划过沈濯的掌心，于是沈濯的目光又攀上他的脸。但叶行之没有再看向他，只是抱着作业和傅鸢离开。
这首歌进入单曲循环，耳机里又开始唱：
“罗曼史/开场于/相邻的桌椅”。
不过二人，不敢放肆。
第02章 .新年
叶行之打着哈欠走进教室，还有一会儿才上课，但班上已经来了几个同学坐着。他礼貌地和大家small talk几句，拿出手机的下一秒就接到沈濯打来的视频。
他愣了一下，边接起来边往外面走，手机那头立刻出现沈濯的脸，然后又拉远，李识源也出现在面前。
叶行之在走廊上找了个光线好的窗口，倚着栏杆和他们说话。沈濯很兴奋地说马上要新年了，让叶行之和他们一起倒计时。
叶行之看了看表，洛杉矶冬令时和中国差了十六个小时，还有两分钟，东八区就要进入农历新年。
在倒计时来临之前，沈濯一直叽叽喳喳地问他最近怎么样，作业多不多还能不能应付得过来，怎么计划过新年云云。
叶行之只好再解释一遍假期都在圣诞放完了，这时候只能照常上课，也快期中了，没有休息的可能。
沈濯“啊”了一声，又问：“那你要不和教授说今天是中国农历新年，请个假吃点好的，我打钱给你？”
“有毛病，”叶行之言简意赅地点评，“人民币下一秒能打成美元过来吗？”
“哎呀，当红包给你存着也行。你总不会真的不回来不用人民币了吧？”沈濯讲这句话的时候依然笑嘻嘻地，但也肉眼可见地有点紧张。
李识源也在旁边附和，他笑得很温柔：“行之回来我带你吃好吃的，上次不是还说想得很？”
这是叶行之在这里过的第二个新年，徐春莲过世后其实他对过年就没什么兴趣了，也不会和华人同学聚一聚。面对近在咫尺又远隔太平洋的沈濯和李识源，叶行之突然发现自己的确很想念他们。
叶行之把手机握得很稳，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在手机缩略窗里显得有点好笑。他伸手拨了拨，刚想说“好”，旁边的沈濯又大喊大叫起来。
“10——”
叶行之连忙把手机音量调低一点，Andrew在这时候扑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对手机里的两个人打招呼。叶行之快速地解释说他们在倒计时庆祝农历新年。
于是Andrew也加入进来。
“Two——”
“One——”
“新年快乐！”
电话那头的烟花爆竹声响得叶行之都听得见，Andrew听到也很新奇兴奋，在他旁边问东问西。也快上课了，叶行之顾不上再和沈濯他们多说话，讲了声新年快乐就挂断。
李识源看沈濯一动不动，问他：“怎么还拿着手机？”
“就是觉得好像每次都和行之讲不了几句话，他好忙啊。那个Andrew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之前还主动加我ins，感觉对行之居心叵测，这可不行，咱们行之是直男。”沈濯嘀嘀咕咕地把手机收回来，拿起衣帽架上的羽绒服就往李识源身上套：“哎呀一会儿该放完了，我们先出去看烟花吧！”
“嗯，”李识源任他给自己裹上好几层，又说，“别忘了多拍几张照片发给行之。”
“那肯定那肯定，不把他羡慕死。不过也没事，等他回国咱们再带他一起看！”
李识源理了理围巾，笑着说好。
第03章 .代价
赵文哲终于在情人节当天对着李识源摔下筷子。
李识源抬眼看他，神色十分无辜。他刚刚只是礼貌地问了一下家政阿姨窗边新换的植物是什么，家政阿姨说那是马醉木，李识源随后在手机上记下来。
过去一个月里李识源一直在这么做， 他不知道哪天为什么突然想通，觉得既然赵文哲不让他走，干脆他就把生活里每一个他不知道的细节记下来，以后写小说素材多多。
于是从在餐厅吃饭问服务员红酒的品类和年份，到在家里问家政每一道他不认识的甜点名称，李识源记得很仔细，甚至连赵文哲开的车型号都要记下。
“迈巴赫S什么你刚刚说？”李识源那天举着手机备忘录，眼神很坦诚。而赵文哲气得把他按进车里做到李识源说不出话才停手。
但李识源倒不是刻意为了气赵文哲，只是他确实需要给现在的生活找到一点意义。
和赵文哲上床做爱没有意义，出去吃饭满足他扮演情侣的愿望没有意义，他生活里的唯一意义只是手里的笔。
还别说，在攒了一个多月素材之后，李识源觉得自己写起豪门背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你是不是连我一会儿要送的玫瑰都要弄清楚有几根刺？”赵文哲摔完筷子之后阴阳怪气道。
“你要送我玫瑰啊？”李识源自顾自吃饭的手停下来，本着礼节说了句谢谢。
这句话好像又踩到赵文哲的雷区，因为赵文哲随后把很大一束包装精致的玫瑰摔在了他身上。
李识源有点无奈，擦了擦手把花抱起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玫瑰花瓣，随口问：“什么品种啊，这个粉色很好看。”
赵文哲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掐死他。
李识源把花到到桌上，真挚地问：“怎么了？”
“你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吗？”赵文哲弯下腰，钳住李识源的下颌，迫使他和自己对视。
李识源还是那样笑，甚至腾出一只手别开额前一缕碎发，才说：“我没有啊，我怎么折磨得了你。”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都很想把你掐死。”
李识源诚实地点头：“能看得出来。要是这样能让你顺心一点的话也可以。”
赵文哲闻言放开他。李识源下颌红了一片，但他并不在意，只是轻轻摸了两下，把花挪开一点，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
“疼吗？”赵文哲盯了他半天，问道。
李识源又摸了摸下巴，说：“还好，不算很疼。这也不算掐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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