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小东西既不贵重，又别具巧思，柳云岚没有拒绝的理由。从收到礼物第一日的惊讶，到后面已经习惯。
他托人打了一个木箱，将收到的礼物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的摆放在其中。
现在这些也是他的珍藏了。
当然那一只小刺猬不包含在内，毕竟柳云岚实在不知如何养一只刺猬。
那时小刺猬好奇的打量着他，不一会儿，似乎终于发现了眼前是个庞然巨物，吓得浑身一个颤抖，缩成了一个刺团。
柳云岚哭笑不得地捏起小刺猬，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回了山野。
这是祁景对自己的道歉吗？那么他承认他有些动摇。
慢慢的，苏醒不再是煎熬，而是有一种隐秘的期待，他的一天从猜想今日会收到什么样的礼物开始。
而今日，他打开门，收到了一样意想不到的礼物。
那是一碗素面，面上撒了几粒青翠的葱花，还窝着一个荷包蛋。
柳云岚怀疑这不是空名给他的，因为他的每日膳食都是由一个小沙弥送到，或许他今日来得早了些。柳云轻轻的蹲下身，准备将面端入房内时，才发现面碗的旁边有一只鸿雁的羽毛，羽毛下面压着一封信。
柳云岚好奇的打开了那封信，发现信中只寥寥数语，祝他生辰快乐。
是祁景的笔迹。
柳云岚这才恍惚想起，今日已是八月初九，他的生辰。
柳云岚端起木质托盘，蒸腾的香气烟雾般盘旋而上，缠绕在他的鼻尖。
说实话，他不是很相信空名的厨艺。但是这碗长寿面看起来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足以见烹饪者的用心。
柳云岚决定不辜负这一番用心，于是便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放入了口中。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碗面味道十分惊艳，面条柔软而不失劲道，汤底清澈鲜美，应该是刚出锅，估摸着是空名守在自己门口，听到自己起床的声音，才把面煮上，抓紧时间端过来的。
柳云岚尝了几口之后，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走到门口：“空名，我知道你在这儿。你出来，我有话要问你。”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落在他的身边。
空名神色有些紧张：“先生，怎么了？是这碗面不合你的心意吗？”
“非也。与之相反，我从来没吃过如此好吃的面。”柳云岚不吝夸赞。
空名显然很惊喜，但是柳云岚话语一转：“这碗面是你做的吗？”
空名挠了挠头。他很想承认，但是这的确不是他做的，毕竟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自知之明：“不是我，先生。我本来是煮了一碗，但是味道实在难以下咽，只好央求师兄又帮我煮了一碗。”
柳云岚忍俊不禁：“好吧。这碗面虽然不是你做的，但是里面也蕴含了你满满的诚意。不过，我早上胃口不好，一般吃不了这么多，你进来与我分食，如何？”
空名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他有些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真真的……”
不等他说完，柳云岚已经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入了房内。
……
今年以前，柳云岚的生辰年年都是与祁昱一起度过的。
他的故乡固有的习俗是，早晨醒来先吃一碗长寿面，便可以一年到头顺顺利利，万事如意。
而每年他的长寿面都被祁昱承包，如今，祁昱做长寿面的手艺已经练得炉火纯青。
可惜今年祁昱早早赶路，却因为云中寺路途遥远，山路崎岖，等赶到时大约已是巳时，柳云岚应该吃完面了。
若是昨日能在寺中住下就好了，祁昱心想。
可是他也知道，柳云岚不会同意。
祁昱慢慢摩挲着手中的玉簪，感到有些焦躁。
这枚玉簪是祁昱亲手所做，准备送给柳云岚做生辰礼。他挑选了许久的玉料，又向专门的玉器师傅学了手艺。他从桃花村时就在准备，陆陆续续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做好。
簪身莹润，如碧竹青松，簪头被雕成祥云，质朴典雅，很适合先生。
他脑海中不由得想象柳云岚戴上它的样子，他从挑选玉料时就开始想象。他想亲手替柳云岚挽发，替他插上玉簪。
想到这个画面，祁昱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他开始有些迫不及待了。
希望先生还没有吃面，那么自己到了就可以新给他做一碗。
祁昱望着蜿蜒而上的山路，想道。
……
柳云岚与空名吃完长寿面以后，空名起身告辞，却被柳云岚叫住了。
“我一直想去山中游览一番，可是方丈嘱托我山中有野兽，不可独自前往。”柳云岚笑道，“你可愿同我一起？”
空名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他尽量按压着雀跃，道：“在所不辞。”
秋日的早晨凉爽怡人，林间十分寂静，落叶窸窣的声音甚是分明。还有野鸡踩过落叶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悠长猿啼。
柳云岚充满兴味的观察着四首，他看到一只小松鼠，两颊塞的鼓鼓囊囊的，悄悄在枯木之间探出头，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同柳云岚对上眼后，它瞬间警惕，紧紧抱着手里的松果，翘着尾巴蹦蹦跳跳地跑了，眨眼间便消失不见。柳云岚顺着小小的背影看向参天的巨松。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沐浴着檀香，松树也长得颇有佛性。
柳云岚突然想到了以前去过的寺庙中，大多有一棵祈愿树，香客们可以在庙中领取挂着红线的木牌，将自己的愿望写在上面，然后挂到树上以祈愿。微风吹过，满树红飘带飞舞，木片互相撞击，发出清灵的声音，宛若一个巨大的风铃。
那是俗世之外的另一片红尘。
柳云岚询问空名云中寺是否也有这样一棵树，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也是，我的确没有在寺中看过这样的树。”柳云岚想了想，绕有趣味的说道，“不过为什么寺中没有？这也是一种吸引香客的手段，说实话方丈也太淡泊名利了，云中寺如此冷清，香火不旺盛，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空名认真想了想：“的确。”
柳云岚只是随口打趣的话，没想到空名居然真的在仔细考虑，有些意外：“我只是开个玩笑。云中寺就独特在不像其他寺庙一样，或多或少沾染了烟火气，而是远离红尘，这样才有寺庙的样子。”
“先生，我忽然想到我们的寺中有一棵足够三人合抱的巨树，高耸入云。它那么高，最顶端看起来很接近天空，或许神明能听到祈愿。先生，要不我去找一个木牌穿上红绳，你把愿望写在上面，我帮你挂到那棵树的最顶端去。”
柳云岚眼睛一亮，被他说的有些意动。
两人决定之后立马行动，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柳云岚已经写好了愿望，站在了那刻高耸的松树前。
“先生，我帮你挂到枝头吧，你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柳云岚却摇摇头，因为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想要自己努力扔上去。”
只是松枝不比其他的树木，它的树干直上直下，旁逸斜出的枝叶也不太想挽留红绳。加之柳云岚体力实在不济，扔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空名飞身而上，帮他接住了木片：“先生不必沮丧，这些枝干的确不容易挂上东西，要不还是我帮你去挂吧。”
柳云岚深吸了一口气，屡试屡败居然激发了他的斗志：“不必，我要自己挂。”
空名看着柳云岚泛着潮红的脸颊，欲言又止。
“这样吧。”柳云岚眼睛一亮，有了主意，“你带我飞到上面去。你瞧，那根枝子又粗又壮，应该可以站得下我们两人。你带我过去，我自己把它挂上。”
空名没有想到柳云岚还愿意让自己接触，他愣愣地点了点头，耳朵慢慢红了。
他搂着柳云岚的腰，脸彻底红了。
他默默警告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带着柳云岚瞬间腾空，飞到了那个枝干上。
柳云岚一时眩晕，有些不稳。晃了几下差点摔下去，空名情急之下掐着他的腰，将他按在了后面更为粗壮的树干上。
自己情急之下也没站稳，一个踉跄向前栽去，两人鼻尖擦着鼻尖，呼吸近在咫尺。
而这一幕，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找来的祁昱眼中。
第108章
这片刻很短，这瞬间很长。
柳云岚看着空名近在咫尺的面容，觉得熟悉又陌生，他恍然间想到了许久以前的那个春日，他与祁景一起于海棠树下，在沉醉的春夜中彼此相望。
只是物换星移，眼前人也发生了变化。
眼前的人褪去了狡黠与算计，眼神中不是运筹帷幄的笑意，而是透露着真诚与青涩。
祁景早已洗掉了自己的易容，此刻用的是他真实的模样。跌落崖底后，他所幸没有毁容，只是眉间留下了一条伤疤，突兀的横亘在那里，硬生生将他的剑眉断成了两截，显得有些凌厉。
而另一处伤疤则出其不意地落在了他耳后的头皮上，像无端被拂落的一片落花。
柳云岚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怔愣。
“抱歉，是我唐突。”祁景率先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后退两步。
柳云岚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生出了逗弄之心，眼尾不动声色的上挑：“没关系，是我没有站稳。不过……你方才靠的也太近了些。”
“我不是有意的，先生。抱歉，是我太心急了。”祁景急忙辩解道。
柳云岚噗嗤一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逗你玩一下，你莫当真。”
祁景闻言，提起的双肩也放松了下去：“先生如今也会开玩笑了。没关系，今日你是寿星，你最大，你想怎么耍我都可以。”
“瞧你说的，”柳云岚忍不住笑道，“什么叫‘耍你’，你又不是什么物件，我也没有那种奇怪的癖好。”
祁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瞬时变得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看到祁景这副模样，柳云岚心中也有些欣慰。他能感觉到祁景如今就像是一根绷直的弓，时刻拉紧着，警惕着。柳云岚知道他很累，所以便故意逗弄他，让他卸下心防，放松片刻。
“好了，不逗你了。”柳云岚感叹道，“若是当初你有今日这般，或许……”
祁景领略了他的意思，郑重的对他道：“先生，我知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再多的痛陈与说辞都比不过真真切切的行动，若是先生愿意，往后点点滴滴中，我会慢慢让先生看见我的决心与改变。”
“好，”柳云岚微笑着，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对了，我的许愿牌。”柳云岚这才想起自己飞到树上的目的，掏出刻了愿望的木牌，系在了就近的枝头。
木牌轻薄，高处的秋风有些猛烈，吹的木牌翩翩飞舞，如同风铃上的装饰。
“我突然想到，当时在崖边，我请求先生明年再为我放一盏河灯。”祁景说道，“不过如今我也释怀了，我更希望先生替自己放河灯，给自己许愿。明年我也会放一盏河灯，不过我想把我的愿望送给你，这样先生就有两个愿望了。”
“我要那么多愿望，做什么？”柳云岚笑道。
“我希望先生能够得偿所愿。”
柳云岚看着祁景的眼神，种种旧事涌上心头，片刻后，他转过头怔怔的看着翩飞的木牌：“你当时说的那句话……我记了好久。我想忘记它，却时时浮上心头。我其实一直想问你……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可是我当时以为再也问不到，于是得不到的答案化成了执念……我经常梦到你。”
“对不起……”祁景有些心疼，同时又有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先生，我我没想到还有资格入你梦中。我当时以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万念俱灰之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希望你可以记得我。我做错太多，等意识到时，已经无法挽回。所以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奢求你还记得……呵，我现在再回过头来说这些自己也觉得无比讽刺。我实在是不配说出这样的话。”
“你知道就好。”柳云岚别扭的哼了一下，他其实已经从磕磕绊绊的话语中窥见了那颗有些笨拙的真心，于是他也不吝给这颗心一个机会，“你还记得小时候我教你的吗？意识到错误便是改正的开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给你这个机会。”
祁景先是愣住，而后无法抑制的勾起唇角：“真的吗？先生。”
“不过种种一切，还要看你表现如何。”柳云岚被他热烈的眼神盯得有些脸热，“我再补充一句，我指的是谅解是指可以和你做朋友……”
祁景喜极而泣：“先生，这已经是给我最大的恩赐了。”
不远处祁昱看着两人，紧握的拳头没有丝毫放松。
他十分想上前质问，可是又怕惹恼柳云岚，只能留在原地。
远处两人的身影贴近，姿势暧昧，片刻之后又分开，而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
远远的，祁昱感觉柳云岚在笑。
他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多久没有在自己面前笑过了？
自从孩子流掉之后，柳云岚便一言不发，无论祁昱用了什么方法，苦苦哀求都得不到他的回应。有时候祁昱甚至觉得柳云岚是天上下凡历劫的谪仙，如今功德圆满，便会飞升回上界。
虽然这种想法十分荒谬，但是柳云岚的状态的确不太对，颇有看破红尘的意味，再加上他回到京城之后执意要留在云中寺养伤，令祁昱心中的担忧更加坐实了。
可是他现在居然笑了，这一笑恍若冰消雪融，又恍若在黑白画卷中上了一笔颜色，而后这抹色彩慢慢蔓延到周围，整幅画都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重新融入了红尘之中。
祁昱真真切切的感到嫉妒。
上一次柳云岚这么开心，还是在桃花村中。他们一起度过的乞巧节。
那日听说镇上有灯会，两人便一同去了镇上。
到了晚间，果见夜市中花灯斑斓，人群熙攘，各种小摊摆满了夜市，商品琳琅满目，吆喝声、叫卖声、交谈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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