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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爹爹就是因为这个，先牺牲了姐姐，又牺牲了我？”
柳云岚的这一声“爹爹”，让柳相不由得想起了早逝的女儿，眼神中充满痛悔：“你姐姐当初对先帝十分钟意，我也以为两人情投意合，会是神仙眷侣，谁成想……哎。”
“那么我呢？”柳云岚死死盯着柳相的眼睛，“你明明知道了祁渊的真面目，知道了姐姐是怎么死的，却为什么还是把我……”
无法抑制的委屈堆积在喉中，柳云岚嗓子凝涩，再无法继续说下去。他默默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将泪意压下去。
柳相深色动容，有些不敢看他：“我知道你对那件事情有心结，只是当时柳家已经不得圣心，你姐姐又突然病逝，后宫在没有人替我们说话。而你却在那时恰好与皇帝有了肌肤之亲，万般无奈之下……”
“真的是’恰好’吗？”柳云岚冷笑着打断了他，“父亲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初那杯酒是谁端给我的？”
柳相一怔，继而面色微白。
当年皇后病危之际，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
她希望柳云岚能活得无忧无虑，但是她怀揣着的巨大的秘密却让她的想法成了奢望。她知道自己的夫君觊觎自己弟弟时，一切都为时已晚。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少女，而是一国之母，她觉悟得太晚，已经失去了一走了之的资格。
她注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可是她的弟弟还有逃离的希望。
她不敢想象自己死后，没有自己牵制的帝王会使出怎样的手段。
于是她先是告诉了柳云岚皇帝爱慕他的事实，让柳云岚在自己死后，不要吊唁自己，马上离开京城，又秘密写了一封信交于柳相，令他安排好柳云岚的退路。
她将一切都考虑的周密，却唯独没有算到柳相看到那封信时的算计。
待柳皇后撒手人寰后，柳云岚悲痛之下，惶恐又无助，本能的寻求自己父亲的帮助，他以为父亲会帮助自己远走高飞。
父亲承诺会帮他，柳云岚相信了。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柳相找到了他，两人促膝长谈。
那时具体的谈话内容，柳云岚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温柔，即使后来柳云岚想明白了，知道那晚的柳相不过逢场作戏，可是这份温柔却依旧令他难以忘怀。
所以他怎么会忘了，中途父亲递出的那杯酒呢？
谈话的最后，父亲面含悲痛，让他去再见姐姐一面，同她告别。
柳云岚在他的安排下，偷偷溜进宫，去了姐姐的灵堂。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皇帝却不期而至。
他被强留在宫中，宣政殿里，皇帝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而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
情欲的火似乎要将他烧成灰烬，理智一点一点被蚕食，痛苦的折磨之下，他昏了头，向那位正襟危坐的帝王伸出了手。
他落入了精心编织的陷阱中，成了那人的笼中雀，从此宫门深锁，再也不能展翅高飞。
……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你的棋子，一个趁手的工具。”柳云岚自嘲的笑着，“你将我利用的彻底，利用我再得君王的宠幸，利用我得到合你心意的皇位继承人。我早就该看清，可是却昏了头。一次又一次的奢望，你或许是真的把我当儿子……”
“云岚……”
“你想利用我杀了祁昂，在做出这个决定时，你可曾有一丝一毫的想过我？若是你这个计谋成功了，我会不会伤心，会不会自责？”
“云岚，”柳相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复杂的情绪，一本正经道，“别的事情你埋怨我我认。只是这件事情，无论你同意与否，我都必须要去做。祁昂不能留。自古以来，多少兄弟为了皇位之争头破血流。如今我们已经骑虎难下，若是祁昂得到了皇位，那么祁昱便凶多吉少了。你难道愿意为了自己的情人牺牲你的儿子吗？”
“呵，儿子……情人……”柳云岚笑得痛苦，“到底谁才是我的儿子，谁又是情人……你根本不知道你差点做了什么。你会后悔的，父亲。”
第104章
柳相被他的诘问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多年来察言观色的本事与久经风霜的城府让他本能地感觉到有一丝的危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云岚却苦笑着开口：“若是当日父亲愿意与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愿意将你的计划袒露给我，我们或许还是可以好好交流，也不至于——不过你说的对，在祁昂这件事情上，我的确是大错特错。”
“你明白便好。”柳相松了一口气，“如今你既然决定与他断了，那往后我们便尽心尽力地辅佐祁昱。”
“父亲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方才因为隐藏在陈年旧事中的谋求算计被儿子亲手揭开，两人闹得有些不愉快，柳相难得的有些愧疚。此刻听到柳云岚的请求，他立马放软了语气：“自然。”
柳云岚认真的看着他：“我要父亲答应我，无论以后是谁坐上那个位子上，你都不可以伤害祁昂一丝一毫。”
“为何？”柳相声音陡然提高，“你还是不忍心对他动手？我方才同你分说的那些道理，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父亲还是执意要杀祁昂？”柳云岚冷声道。
“不然呢？云岚，你不要再天真了。”柳相走上前来，语气谆谆，“皇权斗争向来都是冷酷无情的。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吗？你如此维护祁昂，焉知他是否抱着和我一样的心思。你以为他真的会看在你的份上留祁昱一命吗？他若真是如你所说的性情中人，那又怎么会为了拉祁昱下马，便把你的秘密当做手段，肆意散播流言，任凭别人污蔑你，辱骂你。他用如此阴私的手段来对付我们，你却直到现在还为他留情。事到如今，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那些流言并非祁昂授意。”柳云岚皱眉道。
柳相嗤笑一声：“他几句花言巧语，你便轻易相信了不是他的授意。那么知道你秘密，又恰好与祁昱敌对，还和钦天监有关系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柳云岚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眸子中是深深的疲惫：“父亲就这么笃定，散播这条谣言之后，受害者会是祁昱？”
柳相不懂他为何要这么问，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看来显而易见。
“我想问父亲，当初祁昱听到这个流言时，是什么反应？”柳云岚问道。
柳相倒是没想到柳云岚会突然发问这个问题，他仔细回想，大致描述了一下祁昱的反应。
柳云岚心中千回百转，通过柳相的一席话，他基本确定了这个谣言也非祁昱所为。
柳云岚紧握的手不知不觉间松开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为何方才问的问题这样奇怪？”柳相浸淫官场多年，自然发现了不对劲，于是询问道。
柳云岚怔怔道：“就连祁昱也不同意父亲伤害祁昂，父亲应该听从他的嘱咐。”
“三殿下为人仁善，自然不希望伤害自己血浓于水的兄弟。只是你我必得为他打算，争取万无一失啊。”
“呵，”柳云岚讽刺地笑着，“父亲，你这么多年筹谋算计，为了这一切不惜刺杀皇储。可是恐怕你根本没有想到，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吧！”
柳相面色一黑：“你此言何意？”
柳云岚看着父亲苍老却精神矍铄的脸，只觉得那爬在脸上的皱纹是权利欲望的刀锋划开的疤痕。他汲汲营营多年，牺牲血脉亲缘，所作所为却与所求所愿背道而驰。
柳云岚感到深深的疲倦，他本想向柳相隐瞒血缘的真相，可是这一刻，他不想了。
“你可知，为何我笃定这个谣言绝非祁昂所散播？”柳云岚冷笑开口，眼神中是嘲弄与决绝，“因为这个谣言于他百害而无一利。你又可知我为何要向你询问祁昱的反应？因为他清楚明白，这个流言真正针对的究竟是谁！”
“……是谁？除了祁昱，还能是谁？”
“自然是我这个妖孽所诞下的亲生儿子。”柳云岚嘴角翘起，充满嘲弄的意味，“可是父亲，你知道吗，一切都错了。我为何要你承诺，绝对不能伤害祁昂一丝一毫；为何祁昂也要劝告你不要伤害他？因为我们都知道，你必然会后悔。”
柳相只觉得荒谬，他为什么会后悔，他纵横多年，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脏污……他不曾言悔。
柳云岚观他神色，知道柳相还不肯相信：“父亲应该猜到了……”
“好，不必再说了，我答应你便是。”柳相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他不敢去猜，也不想去听。
“当日我知道真相时，便是同父亲一样的反应，但无论你逃避与否，这都已是事实。我心里知道您埋怨我替祁昂挡了一刀，可是我若不这么做，你便差点杀死了你的亲外孙……祁昂才是我的儿子。”
“一派胡言！”柳相耳朵中轰鸣作响，眼前的柳云岚也有些模糊。
他是个聪明人，从柳云岚的只言片语中就窥见真相一角，于是回忆中无数的细节都被他狠狠的检索了一遍。
最后，他不得不直面这个事实……柳云岚说的似乎是对的。
想明白之后，柳相一向挺直的身躯瞬间佝偻了，花白的鬓发也在此时散发出灰败的气息。
他好像一瞬间老了。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他喃喃自语。
看着柳相此时的样子，柳云岚心中并不觉得痛快，只觉得凄凉。
他下意识的抚摸上自己的小腹，这是他怀孕以来，每当心中不安时，便会做的动作。可此时他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时，才突然想到他的孩子已经离开了他。
“忘了告诉父亲，”柳云岚苦笑道，“其实我刚才说错了。您不是差点害死你的亲外孙，而是已经害死了他。因为，刺杀之前我已有身孕。”
“你有身孕？”柳相双目圆睁，“那这孩子不会不会是……”
“孩子是祁昱的。”
柳相瞳孔微缩，良久无言。他今日遭受了真相的痛击，一直视为宿敌的祁昂其实才是他的亲外孙，还和柳云岚有过一段男女之情，而柳云岚却怀了他名义上儿子的孩子。
“真是造孽啊。”柳相双目干涸，欲哭无泪。
……
与此同时，另一个营帐中，祁昱慢慢苏醒。
他醒来后，本能的想要去照看柳云岚，走到营帐前却被侍卫禀报说柳云岚正在与柳相见面。
祁昱打算在门口等待时，眼神余光瞥到了不远处注视着营帐的空名。
祁昱皱起眉头，犹豫片刻，向空名走去。
“此行多谢大师护卫。”祁昱似笑非笑道，“事后我会向贵寺捐赠香火，如今已经尘埃落定，大师不必再费心盯着这边了，我们已经打扰到大师的修行，如今不敢再叨扰，大师请回吧。”
空名露出了和善却敷衍的微笑：“殿下过誉了。小僧与云岚是挚交好友，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大师真的分得清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吗？”祁昱讽刺道，“那么为何当日潜入我家把云岚劫走？”
空名面不改色：“殿下指的难道是您雇了一个戏班子，整日演戏哄骗云岚，自己却仍留有暗线与京城互通消息。你骗云岚说会与他归隐，实则仍对京中繁华，皇权尊荣念念不忘吧。我只不过是不忍心云岚他遭受蒙骗，顺道把真相告诉他而已。”
“呵，你倒是说得冠冕堂皇，要论蒙骗，谁都没有你给他的蒙骗多！”
空名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殿下此言何意？我与云岚自相交以来皆是坦诚以待。”
“这句话你骗骗旁人也就罢了。”祁昱唇角微勾，眼中一片冰凉，“如今再在说出来，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空名丝毫不让：“殿下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若不是看在你是云岚的……份上。”
“行了，别装了。”祁昱打断他，“我以前就最讨厌看到你这副模样，你都装了半辈子了，不累吗？既然已经是死人了，那就呆在你该呆的地方，别整天爬出来。你说对吗，大哥？”
第105章
猝不及防的熟悉称呼，打了空名一个措手不及。他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很快又平复了下来，看不出一丝破绽，似乎刚才藏在眼底的震惊与慌乱只是错觉。
他波澜不惊的说道：“小僧不懂殿下的意思。殿下是把我认成了别人吗？”
“你自以为装的天衣无缝，其实破绽百出。我今日就和你挑明了，我早就已经发现你的身份。”祁昱发出一声嗤笑，“你现在也不必同我虚与委蛇，我们便开门见山，有话直说吧。”
空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久后收起了他温和的假面：“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这个不重要。你的突然出现本就比较可疑，我早已经安排手下去调查你。看穿你的身份，只是早晚的事情。要怪就怪你贪心不足，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就藏在角落里阴暗的生存下去，可是你偏偏又来招惹先生。你害的他还不够多吗？”
祁昱说着，慢慢走上前去浑身散发出威胁的气势：“看在你我兄弟的份上，我可以不杀你。不过，我警告你，若是你还想打先生的主意，还想纠缠他，那么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我其实不懂，你早已经看穿了我的身份，却为何直到现在才挑明。”空名真诚的发问。
祁昱面色一滞，不等他回答空名继续说了下去：“我想，你之前就算看穿了我的身份，但是也不以为意。你心中认为我是败家之犬，不足为患，丝毫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况且那时你与先生情意正浓，他还怀了你的孩子，你认为已经万无一失，想要的生活近在眼前，犯不着为了我这个失败者同先生闹得不愉快，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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