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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你们都闭嘴！”空名使出内力，将失控的两人隔开。
而柳云岚闭上了眼睛，身体摇摇欲坠：“不要再问了……”
他几乎哀求般的说出了这句话。
“先生现在脸色不对劲，是不是伤到哪儿了？”祁昱关心的问道。
柳云岚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的追随着祁昂。
他们在绝望的目光中对视。
“对不起……”柳云岚喃喃道。
祁昂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是不甘与凄厉。
另外三人看他如此崩溃，都没有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冷静了下来，摸了一把脸，对祁昱说道：“今日行刺我的那俩刺客武功高强，我应对不及，他帮我挡了一箭，现在刚刚止住血。你带他回去吧，记得好好养伤。”
然后他没有再看柳云岚一眼，如幽魂一般离开了。
祁昱听到他所说，瞬间担忧起来：“先生，你果真受伤了，伤势严重吗？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空名皱眉道：“要是回去途中伤口崩开怎么办？不如我们先在这里找军医……”
“没……没事。”
柳云岚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似乎把他隔绝在外。
他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似乎被掏了一个窟窿。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感受，也不疼也不痒，就是有些麻木。他哭不出来，也不想哭，只是有些累，还有些困，眼皮也沉重起来。
直到肩膀传来一阵刺痛，他才被带回人间。
原来是祁昱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肩膀，他抬起头，看到祁昱瞬间失去血色的面容。
他的嘴巴不停的开合，但是柳云岚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他顺着祁昱的视线向自己的下半身看去，只见自己层叠的衣摆下蜿蜒出一条鲜明的红线。
而他的鞋边，已经积了一小块琥珀般的水洼，鲜红刺目。
第102章
轰杂的人群从祁昱的身边流过，吵嚷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有些恍惚，保持着一个姿势站立了许久，连四肢都麻木了。他的掌心出了一些冷汗，整个人的灵魂都像是被秋风剥离出了躯壳，高高的浮在上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如疾风中的枯叶般飘过，像一个又一个色彩斑斓，朦胧模糊的光斑。
他不敢去柳云岚的床前，不敢去看他昏迷中的模样。
也不敢看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
那是他们的孩子吗？
是的，那是他与柳云岚在桃花村中，在点点滴滴的温馨渴求中逐渐成长的孩子。
祁昱心中一紧，一股无能为力，患得患失的阴影笼罩了他。
这个感觉是如此熟悉，祁昱甚至有一种与它久别重逢之感。
这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想起了被遗忘在角落的小时候，不被重视的小时候，没有先生陪伴的小时候。
每个人在四岁前都有一个蒙昧的时期，这个时期所有的记忆都是琐碎的、模糊的、昏暗的，可是祁昱却有几幕清晰的回忆。
他刚出生的那几年，柳云岚因为生产后精神崩溃，神志间歇性失常，记忆也偶尔混乱，他认为自己是个非男非女的怪物，因而特别排斥看到自己所生的孩子。祁昱被困在自己宫中，日日所见，只有宫婢与乳母。
其实那段时间，他曾经见过柳云岚。
他躲在一棵树的背后，远远的看到了宫道上的柳云岚。他被一群宫娥簇拥着，美丽又哀伤，像一支被骤雨打湿的莲，凌乱却高高在上，冰冷而不可亵玩。祁昱只敢远远的看着他。
他心中涌过一种别样的感觉，他想要到他的身边。
后来他如愿了，可是得而复失的担忧却一直如影随形。
当年他们兄弟三人同被柳云岚教导，三人中祁昂性格单纯，是个鲁莽的蠢货，但是却格外得柳云岚的喜欢，再加上柳云岚因为陈贵妃的缘故，一直对祁昂有所愧疚，所以祁昱总感觉祁昂是他们三个人之中最得柳云岚偏爱地。
即使那时的祁昱年龄尚小，但却生出了深深的危机感。
小孩子的恶意是很纯粹又无知的，于是，他设计了祁昂。
祁昂天生与圣人言语犯冲，学习起来没有其他两人得心应手，课业也总是完不成。祁昱便扮好人装作将课业给他抄，结果却转头向柳云岚揭发了他。
他以为这一道会让柳云岚对祁昂失望，却没想到他的把戏被祁景轻易看穿。
祁昱忘不掉柳云岚那震惊中掺杂着一丝失望的眼神，就像始终无法忘怀自己那一段被遗忘的日子。
他的心脏像是漏了几拍，一股惶恐的情绪如海潮般涌来，祁昱瞬间被淹没，他害怕了，害怕被再次抛弃。即便柳云岚后来安慰了他，又向他保证自己不会再忘了他，他还是无法忘却这件事，致使此后数年，他一直都生活在既担心又惶恐的情绪中，午夜梦回时也经常会被噩梦惊醒。
还好柳云岚察觉了他的患得患失，他陪着自己，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驱散了他内心的这种阴暗情绪。
可是现在，他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情绪死灰复燃。
祁昱喉咙不自觉地收紧，额头隐隐作痛。
不知过了多久，胡道为出来了。
他看向祁昱的目光，有愧疚有无奈。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都统统化为了一场叹息。
“先生……如何了？”祁昱缄默太久，声音有些嘶哑。
“云岚这次主要是心伤，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最近这一段时间情绪波动太大，郁结于心。又加上今日小产气血亏空，不过这些假以时日好好调理，总会恢复的。”
胡道为说着，担忧地看了一眼祁昱：“只是可惜了，孩子保不住了。”
绕是已经对这个结果有了心理准备，祁昱还是不由得心头一紧。
如今，他与先生紧紧绑在一起的纽带已经断了，那么先生还愿意接受他吗？
先生曾经许诺，愿意为了孩子试着把祁昱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来相处。他花费了很多时间，也用了很多手段，给柳云岚造了一个桃花源。两人躲在那里，如同寻常夫妻一般相处。那段时光将两人渐渐拉进，他感觉自己正慢慢地走进先生的内心，可是所有的筹谋却在这个关头功亏一篑。
他不知道自己的努力结果如何，先生已经完全接纳他了吗？先生放下对他的芥蒂了吗？先生心里是否还有别人？
如今，孩子没有了，自己再也没有了与先生绑在一起的理由，那么先生会抛弃自己吗？会离开自己吗？
难道自己又要回到无能为力的小时候，只能远远的看着柳云岚，仰望他，渴慕他，却被他排斥。
不。祁昱暗自握紧了手。
*
柳云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几年前，还在教导兄弟三人时的那段时光。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虽然祁昱与祁昂一直不对付，但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才是两人关系恶化的导火索。
祁昂没有完成课业，正忐忑不安时，祁昱好心把自己的课业借给祁昂抄写，结果却转头向柳云岚卖了祁昂。
柳云岚训斥了祁昂，却被祁景点明真相。
柳云岚有些惊讶还有些失望，他看祁昱的眼神都有些陌生。
他害怕祁昱继承了他父亲的诡计多端，阴狠毒辣，以后会长成像他父亲一样的人。没想到这个眼神刺激到了祁昱，那天下午祁昱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柳云岚找了他好久
等找到祁昱时，祁昱正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小的一只，可怜兮兮的，眼泪啪嗒啪嗒向掉着，一双眼睛哭成了兔子眼。
柳云岚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上前抱住了那个小小的人。
祁昱在他怀中哭得一抽一抽的，哽咽着诉说自己长久以来的害怕与孤独，柳云岚的心慢慢变软了，愧疚盈满其中。
他一边安慰祁昱一边帮他擦着眼泪，等祁昱终于停止了哭泣，柳云岚抬起了他的小脑袋，想要帮他擦脸，却发现祁昱的脸慢慢地变化了，变成了一张有些陌生却有些熟悉的脸。
那个陌生的小孩，颠三倒四的哭着，说自己要离开了。柳云岚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去抓他，却只触碰到了虚无缥缈的雾气。
梦的尽头，他的孩子在同他道别。
柳云岚猛地惊醒，脸上一片濡湿。他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只摸到平坦到有些轻微凹陷的皮肉。
他心中怅然若失，怔怔地看向头顶陌生的床帐。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柳云岚偏过头去，发现床边的是胡道为。
胡道为见柳云岚苏醒，继续说道：“你昏迷了两天一夜，祁昱一直在你床边守着。后来他实在撑不住晕过去了，现在正在另一个营帐中休息。”
“我们这是在哪儿？”柳云岚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疼的厉害，又干又涩。
胡道为给他端了一杯水，托着他的头，小心地给他喂了一杯。
“我们现在还是在你们谈判的营帐中，因为你伤的突然，害怕在挪动时加重伤势，为了方便修养，祁昱与祁昂商议后便将你先留在了这里。不过祁昂带来的士兵与官员已经撤走了。”
“祁昂……”柳云岚不知其中是何滋味，“他也走了吗？”
胡道为点了点头。
柳云岚心中一片酸涩，看来祁昂最终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告而别。
他是不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柳云岚想道。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昏迷的时候，祁昂其实偷偷来瞧过几次。不过，除了祁昱与空名，没有其他人知晓。
胡道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毕竟祁昂也拒绝见自己。
“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的。”胡道为干巴巴道。他一贯不会安慰人。
一时静默。
不久后，外面声音愈渐嘈杂，依稀能辨认出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还请柳相见谅，殿下吩咐了除了他与胡太医不可放任何人进去。”侍从为难道，“烦请您等一下，我们去向殿下通报一声。”
“岂有此理，我见自己的儿子还要请示吗？莫不是你这个奴才公器私用，为难老夫！”
“是父亲，”柳云岚愣了一下，然后冷笑道，“他来做什么？”
第103章
胡道为犹豫着开口：“我听令尊的语气，他可能现在情绪不是很稳定，你如今适合静养，要不……我出去请他暂时离开？”
柳云岚摇摇头：“让他进来吧，恰好我也有些话想对他说。”
胡道为见他执意如此，只好按他所说，请柳相入内。
柳相进来后，看柳云岚面如纸色，顿时皱起了眉头，语气却和往常一样严厉：“你这是怎么搞得？弄成这副模样。”
“我为何沦落至此，父亲难道不知晓吗？”柳云岚淡然回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责怪为父吗？”柳相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柳云岚一直乖巧听话，甚少有忤逆他的时候，此刻却像炸了毛的兔子，眼神冰冷，语气凌厉，柳相不由得震惊。
柳云岚没有理会他的质问，神色麻木。
柳相见状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怨气，埋怨我没有告诉你这次的计划。只是我知你一向有心软的毛病，更不用说你与那小子有私情，我若是告诉你了，你必然不会同意。”
“所以父亲便擅自做了这个决定？如你所说，你明明知道我与祁昂的关系，却丝毫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不管不顾要将祁昂置于死地，还将我的安危置之度外？”柳云岚募地转头看向他，睫羽颤抖着，眼中渐渐泛上了水光，“在父亲的眼里，我究竟算什么？我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只是一枚棋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柳相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若不是你优柔寡断，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究竟是我优柔寡断，还是父亲冷酷无情？”柳云岚讽刺道，“父亲不必找出这么多的借口，说来说去，在父亲眼里我不过是一件趁手的工具。你明明知道我与祁昂的关系，却劝说我去充当和谈的使臣，不就是想用我引出祁昂，好派人来刺杀他吗？”
柳相被他猜中了心思，一时间，有些羞愧难当。但是他多年来作为上位者的威严却不允许他对处于下位的儿子低头，于是他嘴硬道：“你想的没错。只是你现在指责为父也没有道理，你怪我不考虑你的感受，但是你有考虑过为父的感受吗？现在，祁昂与祁昱的关系闹得这么僵，众所周知两人必然会为那个位子斗争到底，不死不休。祁昱是你儿子，你却转头同他的政敌有了私情。”
柳相没有顾及柳云岚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你这可真是拎不清。你要谈情说爱，找谁不可，为何偏偏是祁昂呢？你这样让祁昱如何自处？若是他日两人之间有了冲突，你又会帮哪一边？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快刀斩乱麻，也算是帮你做了决定。”
“帮我做决定……父亲说的倒是好听。”柳云岚发出一声嗤笑，“你总是这样自顾自地以为给我做了最好的安排，殊不知你全都是为了自己。”
“看来你对我一直有怨言，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是为了柳家，为了我身后的整个家族！我不像你，不管不顾，想同谁拉扯就同谁拉扯，想跟谁纠缠就跟谁纠缠，你可曾想过你身后的众多族人？”
柳云岚打断了他：“父亲不必扯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权利罢了！”
“放肆，你作为人子，这是要以下犯上吗？”柳相拍案而起。
柳云岚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你已经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为何还是不满足？我以为当初的牺牲是最后一次，可是没想到，父亲还是不放过我，想要把我利用得彻头彻尾。”
柳相的眼神几经变化，最终道：“你不懂，云岚。我支撑着这么一个家族，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都是表面繁华，内里已经满身虫蛀。先帝在时，就已经开始扶持寒门子弟，对世家有所打压。若是让被寒门势力拥护的皇子登上皇位，那么届时第一个被清剿的就是我们。百年家族，怎忍心让它毁于一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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