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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后，空名又不在，询问后得知他又出去给自己采药了。
“没办法，咱这边荒郊野岭的，郎中也不好找。他需要的那些药材我们这儿都没有晒干后的，昨儿采的放一天他又不放心，只能去采新鲜的。”猎户媳妇喋喋不休地说着，最后总结道，“妹子，你可算是跟对人了，你这个男人待你真好。”
柳云岚哑然失笑。
自从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他一想到空名就想逃避，莫名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他此刻只想此间事了，快点回到祁昱身边去。
“妹子，我咋瞅着你不太开心呢？”猎户媳妇打量了他一番，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衫下摆，“山坡那儿张了几棵柿子树，最近结了果，我男人昨天打猎正好经过那儿，采了几个来，甜的很。我洗个给你尝尝。”
“多谢姐姐，不过不必劳烦了。”柳云岚下意识婉拒，却在此刻，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一些细节，缠绕在一起的结突然找到了引线，开始抽丝剥茧般，一步步接近真相。
柳云岚握紧了眼前人的胳膊，问道：“昨日，空名有没有吃柿子？”
“空名是你男人吗？”猎户媳妇挠了挠头，“这我还真记不清了，不过昨天我男人和他一块回来的，许是给了他几个？”
说完还不忘八卦的问了一嘴：“怎么，他没留个给你吃啊？”
柳云岚敷衍地摇了摇头，没有再去听猎户媳妇接下来的打趣，他此刻分外的冷静，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祁景不能吃柿子。
这还是他阴差阳错下发现的，祁景若是误食柿子，身上便会泛起红疹，浑身发热，呼吸急促，有一次差点要了他的命。即使是碰到了一点汁液，被触碰到的皮肤也会泛红发痒。
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柳云岚努力回想着昨晚昏暗的烛光中，空名下半张脸血红的模样，却不敢确定那是否是接触柿子后带来的后果。
等空名回来后，柳云岚状似无意的递给他一个柿子：“抱歉，我昨晚不该因为一点猜疑就那么咄咄逼人的，如今我们身处乡野之间，我又身无长物，便用这个柿子先简单的给你赔个礼，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空名笑着接过：“没关系，我本来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虽然接过了柿子，但却把它随手放在了一边。
“你不喜欢吃这个吗？”柳云岚问道。
空名说：“并非是我不喜欢吃，而是我听闻这种果子需得放一段时间才会变的甜软可口。”
“原来如此。”柳云岚轻声道。
*
空名伤势吓人，但其实都是皮外伤，他身体强健，又随身携带金疮药，不出三日便已生龙活虎，两人便辞别了猎户夫妻，踏上归程。
这一路上安全得有些异常，他们没有再遇到追兵。
两位皇子宣战以来，战争的阴霾再次笼罩，四处人心惶惶。城关的守卫也心不在焉，没有仔细核查两人伪装的身份便草草放行。
此时天色已晚，天边火红逐渐褪去，余晖蓝紫交映，像豆娘的翅膀。城门在两人身后慢慢关闭，不远处，灯火次第燃起。
昏暗中，柳云岚的表情意味不明。
空名有些忐忑，但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云岚，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柳云岚怅望远处，合上双目：“走吧。”
空名一愣：“去哪儿？”
柳云岚自顾自向前走着，空名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沉默地走在路上，一前一后。
空名罕见地踌躇着，他知道自己接过柿子的一刻就已尘埃落定。但是他没得选择。
在那之后，他脖子上悬着的利剑飞速下坠，他在等着自己引颈就戮的一刻。
而现在，它终于要来了吗？空名感到绝望，又感到解脱。
许久之后，柳云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这个人从小就不聪明，心思愚钝。往往也听不出别人话中的另一重意思，所以我就开门见山了。
我小时候就经常被人骗，旁人若是挨了几次骗都会长点教训，可我不同，我总会重复掉入同样的陷阱中。我的父亲曾经让我改变，可是我尝试了很多次发现我做不到，我太过心软，太过优柔寡断，太过相信别人。”柳云岚说到这儿，自嘲一笑，“而且其实潜意识里，我也有些固执，认为需要改变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对，”空名感觉自己惯常灵活的唇舌在此时却如同打了结一般，笨拙的说道，“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们辜负了你的信任与真心。”
柳云岚叹了一口气：“可是要他们去改，谈何容易。你想必也知道祁渊是怎么死的，我与他同床共枕十几载，被困在深宫中日日与他相对，不得已攀附他生活。几千多个日夜里，你以为我真的没有过一丝丝的动摇吗？我真的没有给过他机会吗？”
柳云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不喜欢被左右，也不喜欢被欺骗，可我不得不承认，我常常在失望。”
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我同你不一样，”不久后，空名道，“我一直自作聪明。母亲还在时，经常叮嘱我要学会讨人欢心，后来她死了，我在那破败的冷宫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我只好去骗、去抢，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后来我发现要想达到目的，欺骗和强迫比付出真心要容易的多。所以我有了意中人后，第一反应也是用欺骗和强迫把他困在我的身边。”
“再之后，我终于如愿了。可那时我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空名看向柳云岚，缓缓的解开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一直被遮挡着的面容。泪水控制不住的奔涌而出，浸透了他的伪装，“是我自作聪明，作茧自缚，可当我明白时，却为时已晚。不知道你现在还会给我机会吗，先生？”
柳云岚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有些熟悉的那张脸，将心底的疑问出了口：“当初在悬崖边，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吗？”
空名急忙摇摇头：“那日在悬崖边，我已穷途末路，只想着自己必会命丧于此。我最害怕的就是我死了之后，先生会把我遗忘。所以我只是想让先生记住我。后来阴差阳错之下，我被赛图救起，他把送我到了云中寺，寺中有他的友人，同时也是一个江湖高手，他已经隐退，数十年来都在寺庙里做一个扫地僧，多亏他救了我，又传我易容的法子，我才安顿下来。
我本想着不再去打扰先生，可是我没有想到，那日先生闯进了我的院子。我……我看到你耳朵上还带着我送你的耳坠。于是，心中妄念顿生。”
空名哽咽着，小心翼翼的拉了拉柳云岚的袖口：“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也不奢求再回到从前。我只想要默默的守护先生，看着先生开心、快乐便好。”
柳云岚怔怔的看着空名泪水交织的脸庞，他没有卸下自己的易容，这张脸看上去同祁景很像，但是细看来又完全不一样。所以说那天晚上他完全没有必要用红疹掩饰自己，反倒被柳云岚抓到了马脚。
或许是他关心则乱。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夜色所吞噬，远方的灯火照亮不了这里，两人的面容都隐匿于黑暗中。
“既然你已经改头换面，有了新的身份，那么前尘往事对你来说都如隔世。”柳云岚道，“你还是一并忘了吧。”
“先生……”
“多谢师父，一路护送我归来。云岚日后后必会报答。那么，就请止步于此吧。”柳云岚转过头，黑暗中他的身子弯了下去，空名听到他说，“后会有期。”
“等等！”情急之下，空名一把握住了柳云岚的小臂，反应过来后，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手。
他伸入自己的怀中，摸索出了一个荷包，然后有些局促地，从里面小心抽出了一样东西。
他将那样东西碰到柳云岚的面前。
那是一块玉，雕成了狐狸的样子，色泽莹润，似乎源源不断的吸收着月色。
“你还记得他吗？先生。”
柳云岚自然记得。那日悬崖边的记忆太过清晰，以至于柳云岚连这只狐狸的样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晚呼啸的风中，祁景从怀中掏出了两只耳坠，兔子带给了他疼痛，而狐狸则与祁景一起坠落崖底。
可是此刻的狐狸身上却没有银勾，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红绳。
“我把它改成了可以佩戴的样子，不会再带来疼痛。我可以给你戴上吗？”
柳云岚还没有开口，空名连忙补充：“若是你不喜欢，可以回去摘下来丢掉，只是现在能否……”
柳云岚没有说话，但是默默的将颈后的头发拨弄到了一边。
空名按捺着喜悦，小心翼翼的把狐狸吊坠给柳云岚戴好。然后，他看到了柳云岚浸在月光中的一截后颈，忍不住低下头去。
柳云岚感受到了他的鼻息，皮肤轻轻颤动。
空名努力克制着，最终偏头，吻在了自己与柳云岚相触的拇指上。
第98章 流言
晨光熹微，街道尚未苏醒，十分寂静。
一架用材上等，装饰却十分低调的马车疾驰而过。
不久后，柳府的大门被敲响，祁昱从车驾中下来走了进去。而此刻，柳府中众多幕僚已等候在这里。众人聚作一团，皆神色凝重。
近日，城中出现了一则留言，钦天监夜观天象，称彗星冲紫薇，恐有妖星取代紫薇承袭帝位。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哗然。
紧接着又有不知何处冒出的一个老妇人，说自己曾经是宫中的接生嬷嬷。她指认柳相的独子当年魅惑主上，居然为先皇诞下一名皇子。
当年她们去接生时，惊讶地发现柳太傅是雌雄同体之人。
“我早就看他不像个男人，哪有男人长成那副模样的？简直是狐妖转世，恐怕是专门来吸男人精气的吧！那双眼睛也会勾引男人。果然那天晚上，我就仔细瞧了瞧，哎呦，可真的是吓得我不轻啊！我当时就反应过来我恐怕活不了了，接生完我就跑了。果然，后来听说和我一起去的那些接生婆子，都死了！”老妇人表情夸张，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围观的百姓不知道她说的是否是真的，也不在乎她说的是否是真的。
“啊？那三皇子岂不是……”
“原来柳太傅名义上是太傅实际上是孪宠啊，啧啧啧，侍奉亲姐夫，真不要脸！”
“怪不得柳家蒸蒸日上，原来先嫁女又嫁儿呀。”
“非男非女……那他生下的孩子岂不是也是妖孽，怪不得说彗星冲紫薇，那两位可正打着呢。真要三皇子上位了，恐怕会颠覆大统，重复前朝的悲剧了。”
……
流言像插了翅膀一样，瞬间传得满城风雨。
人群议论纷纷时，突然一队骑兵奔驰而来，直接取下了方才那位自称“接生嬷嬷”的脑袋。
人群寂静了一刹那，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人群才突然像被捅了蜂窝的马蜂般四散开来。
“肃静！”骑兵首领怒吼一声，把离近的人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其余的则仍在四散奔逃。
“此人散播流言，攀附皇亲，乃死罪！再有管不住唇舌的，一律和他一样的下场！”
*
众人回忆起不久前闹市发生的一切，均是脸色铁青。
“到底是何人放出的消息，这不明晃晃的针对殿下吗？”一人忿忿道。
柳相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况且只是一个乡野妇人的一面之词，怎可断定殿下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人。”
“如今，流言四起，连街边的小儿都会哼唱妖孽亡国的童谣，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再想办法承认，恐怕也会被怀疑。”一名官员叹道。
另有一官员说道：“他们既然在钦天监安排人手散播此等谣言，我们为何不效仿他们，发出另一重预言？”
祁昱抚摸着袖口的暗纹，脸上的神色令人揣度不出他此刻的心情：“这个把戏用过一次也便罢了，我们若是再用目的也太过明显了。而且，那老妇人刚说完，巡城卫便打着污蔑皇亲的名号当街杀人，本来百姓可能只是看个乐子，不一定相信那妇人说的话，巡城卫的所为直接让这个乐子变成了真相。百姓都以为我们是欲盖弥彰，恼羞成怒。”祁昱不知不觉间扯开了袖口的丝线，“这个计谋，才是最阴毒的、最至关重要的一环。”
“这个巡城卫到底是谁？若是我们此刻把他找出来，绞首示众，那会不会能平息一点民愤？”
祁昱摇了摇头：“那人已经失踪了。我们来晚了。”
“那现在只能尽力证明，”半晌后，一人觑了一下柳相与祁昱，颤颤巍巍开口，“柳大人的身份……不是他们所说的妖孽。”
柳相面色不善，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既然种种计策都行不通，那不如放手一搏！”
祁昱挑了挑眉：“柳相的意思是？”
柳相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决绝，正准备开口，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祁昱冷声道。
一位家奴应声而入，向诸位大人行礼后将一封信举到祁昱眼前。
祁昱掏出信扫了一眼，表情有些怪异：“祁昂说，想要与我和谈。”
众人均瞠目结舌，柳相更是脸色铁青。他环顾四周，对落座于此的官员说道：“你们先下去，我同殿下商量一下对策。”
众官员面面相觑，见祁昱没有反驳，便纷纷告退了。
“不知柳相有何高见？”
“他这个节骨眼递和解书过来，倒是正中我下怀。”柳相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方才想的是，既然那小子无情无义，出卖了云岚，还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我们。那我们也不用跟他们讲情义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祁昱皱着眉头：“可是若依柳相所说，我即使登上那个位子，也会背负着弑兄的罪名，恐怕再难洗清。”
“反正现在也跟他们撕破脸了。”柳相眼神渐渐变得阴狠，“自古成王败寇，史书总是由胜利者书写，只要登上那个位子，总会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堵住悠悠之口。殿下，请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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