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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床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躯体，拿起摆在床边的衣物穿戴整齐，将一头乌发在脑后随意束起，便推门而出。
这是一间寻常村舍，简洁而不简陋，门外是竹篱茅舍，不远处是绿水青山。
祁昱正站在篱笆墙那儿，与一位提着篮子的农妇说着话。
柳云岚抓着门板，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两人的对话便传入他的耳中。
“我看河边那块儿地儿挺好，就是吧，夏天蛤蟆叫唤的厉害；你喜欢的那块儿地也不错，就是吧，离坟头挺近，当然你不怕的话也没事儿哈哈。”只听那名农妇操着带乡音的官话说道。
“多谢婶子，我再考虑一下，劳烦您帮我找一下附近的瓦匠泥工，”祁昱笑着，从荷包中掏出一吊铜钱，“这些婶子先收下，事成之后在下必有重谢。”
农妇顿时眉开眼笑：“嗐，甭客气。再有啥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跟婶子说哈。你们两个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就住在村东头，门口挂个红灯笼的就是。”
“好的，谢过婶子。”
农妇挠了挠头，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那灯笼是过年时候挂上的，可稀罕来，花了不少钱，也没舍得取下来，见笑了。”
语毕，她抬起头，与柳云岚对上了视线：“呦，那位小哥生得白白嫩嫩的，真好看。这是你兄弟吧？”
祁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柳云岚突然感到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往门后缩了一下。
祁昱宛然一笑，回头对农妇道：“也算是我兄弟吧——契兄弟。”
柳云岚心中一惊，梁渊民风并不开化，南风普遍不为人所接受，他害怕这位民妇会鄙夷他们，连忙否认道：“他是在开玩笑的。”
没想到农妇在惊讶之后，又恢复了常态，甚至开始笑着打趣他们：“嗐，甭遮遮掩掩的，你们估计是因为乡里人的排挤迁过来的吧，不用担心，我们村儿开明得很，这些都是常见的，村里还有自梳女呢。”
柳云岚也有些惊讶，本来祁昱大大方方的承认两人的身份已经让他吓了一跳，没想到那农妇非但没有歧视他们，反而反过来安慰他们，柳云岚在这时也理解了为何祁昱会将此地选为目的地之一了。
“婶子猜的没错，幸亏咱们村民风淳朴，不嫌弃我兄弟二人。我们先在此谢过了。”祁昱笑眯眯地说道。
“不必客气，以后咱们就同是一村的人了。等你们盖好房子安定下来以后，可要来我家多串门啊。”农妇热情的说道。
“好的，一定。”
柳云岚看那农妇如此淳朴又热情，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躲着了，便推门而出，走到半路却突然感觉鞋面被叨了一下。
柳云岚惊讶地低头，发现始作俑者居然是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公鸡见偷袭不成，索性张着翅膀，大摇大摆地朝他飞扑而来。
“啊啊啊——”柳云岚被吓出尖叫，被它撵着奔逃起来。
祁昱见状，连忙走上前，打算把公鸡赶跑。柳云岚惊恐之下一把抱住了祁昱，手脚并用挂在他身上。农妇赶来帮忙把公鸡赶跑后，回头看到两人相拥的模样，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柳云岚瞬间面如火烧，迅速从祁昱的身上跳下来，站定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整了整衣裳，郑重地对农妇道谢：“多谢……”
他想到自己与祁昱差了个辈分，若是祁昱唤人家婶子，他也不好同他一样，于是改口：“这位姐姐。”
农妇被他叫的眉开眼笑，捂嘴笑道；“哎呦这位小哥嘴真甜！我年纪大了，实在当不得你这句姐姐。”
又是几番寒暄后，农妇才提着篮子告别了。
两人目送她离开后，便转身回到了屋中，路上祁昱顺便跟他说了一下这个村子的情况，以及他出京时的安排。由于当时离京有些急迫，所以只带了一个车夫，至于小厮与丫鬟，日后可以再买。
“倒也不必。”柳云岚道，“这样太高调了，恐怕会引人怀疑。而且这些年来，我一直习惯了没有奴仆伺候。倒是你，可能要受些委屈了。”
“我也不是不能自理的小娃娃，先生不必担心。”祁昱笑着应下，“对了，我们初来此地，没有住的地方。我去找了村长，他说村中刚好剩余的一个空屋，便简单打扫了一下先住在这里。先生不嫌弃吧？”
“自然不会。”柳云岚说道。他幼年时经历过战乱，居住过比此地更为简陋的房子，自然不会在意。
祁昱接着说道：“那便好。我问了村长与方才那位妇人，打听到村中有几处比较适合搭建房屋，我们一会儿用完饭可以一同去看看。”
“好。”柳云岚点点头。祁昱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无可指摘，这让柳云岚有些恍惚，眼前的人似乎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突然长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再也不是以前会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了。
第84章 书册
用过饭之后，两人便开始在村中游览起来。
祁昱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柳云岚的手，柳云岚一开始有些抗拒，但是祁昱可怜兮兮的对他说道：“先生，不是答应我与我试一试吗？”
“可是……”
“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人，我愿意做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只求你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喜欢上别人的机会吧。”祁昱将柳云岚的手握在自己的胸口，情真意切道。
柳云岚被他唬得有些犹豫，最后虽然还是有些僵硬，但是没有再挣扎起来。
这个小村依山傍水，人口不多，村民三三两两的散落在田间阡陌。初秋时节天高气爽，田埂边的杂草褪去青绿，开始枯黄。
两人沿着村中小径走着，时不时的碰到玩闹的稚子、坐在树下头发花白的老翁、与扛着锄头、皮肤黝黑的村民。他们好奇的打量着这两个陌生的男子，眼神虽说不上友善但也没有排斥。
有人注意到了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先是露出玩味的表情，后又习以为常的撇向一边，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而这个村子也的确如农妇所说，民风十分开化。途中柳云岚看到了两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男子，举止亲密，一人提着水壶送给正在劳作的那名男子，又掏出手绢为对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渐渐地，柳云岚从一开始的害羞抵触到后来可以挺胸抬头，大大方方的回应那些打量的目光。
他侧过脸看着身旁的祁昱，他仍在兴致勃勃的跟自己说着以后的计划，想要建什么样的房屋，需要买什么样的家具，以后要不要养一些鸡鸭……
“哦，我差点忘了，”祁昱说到这儿打趣道，“方才那只鸡把先生吓得不轻，要不我们不养鸡了。”
柳云岚瞪圆了眼睛：“我那是没有准备，才会被吓一跳。下次不会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耳尖却变得通红。
“好，我回去就把那只大逆不道的家伙给宰了。”
祁昱的笑声回荡在柳云岚的耳边，引起他耳膜的共振，这股震荡细微却难以忽视，顺着耳朵一路蔓延到心尖。
柳云岚将头撇向一边，装作毫不在意的说道：“没有这个必要。我与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公鸡计较什么？”
“都听先生的。”祁昱的语气是他难以察觉的宠溺，“以后先生就是一家之主，想养什么就养什么，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我呢就尽管供你差使，给你洗衣做饭，如有必要——”
他放低了声音，促狭道：“暖床也是可以的……”
柳云岚耳尖的红彻底蔓延到整张面容，他色厉内荏地斜了祁昱一眼，甩开他的手自顾自的向前走去。
“先生，我错了。”祁昱急忙追上前去，贴在他身侧笑着道歉。
柳云岚面上的热意不减：“你怎么越大越不正经了。”
祁昱试探性的触摸着柳云岚的手，却被躲开，旋即委屈巴巴的看着他：“先生，你答应给我个机会的，我这是第一次同意中人相处，的确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你就教教我嘛，反正你已经教了我这么多了。”
“这，这这我怎么教你啊……”
祁昱朝他伸出手掌：“我想牵你的手，可以吗？”
此时若是再拒绝祁昱，他估计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柳云岚默默的把手放了上去。
祁昱的眼神就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兴奋的拉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前方不远处，有一处河塘，塘中芦苇茂盛，秋风拂过，芦花摇荡，像一只蛰伏着的鸿雁振翅欲飞。
“我原先属意在此处搭建房屋，”祁昱说道，“先生夏日里怕热，我们住在河塘边会比其他地方要凉快些，而且我们可以在屋后的河塘中种上荷花，等到了夏天，红云绿浪，一定十分美丽。可惜的是，那位农妇说夏日里蛤蟆也很多，恐怕到了晚上听取蛙声一片。”
柳云岚对此地也比较感兴趣，于是问道：“有什么方法可以驱赶他们吗？”
祁昱摇了摇头：“目前尚且不知，不过……”他一脸兴味的低头看着柳云岚，“先生若是真想居住于此，等到了夏天晚上，他们叫唤的时候，我就去拿棍子把他们都赶跑，绝不会让他们烦扰到先生。”
柳云岚惊讶：“这恐怕行不通吧？他们数量庞大。”
祁昱挑眉道：“先生，忘了我有武功。”
柳云岚哑然失笑：“用武术来驱赶蛤蟆……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他口中如此说道，与祁昱相握的手却慢慢放松了下来，然后回握了上去。
*
是夜，祁昱哄着柳云岚睡下之后，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一名身着夜行衣的暗卫不知从何处飞了下来，跪在了他的面前。
“回禀殿下……”
“嘘——”祁昱示意他噤声。
确认距离较远，不会惊醒柳云岚之后，祁昱才令那名暗卫继续禀报。
“回禀殿下，我们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将您离开京城的消息秘密传了出去，目前已经确信长公主那边收到了消息，只是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祁昱漫不经心的问道：“祁昂那个蠢货知道了吗？”
“属下按照殿下的吩咐，只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长公主。目前不清楚长公主是否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二殿下，不过二殿下那边没有什么异动，大约是不知晓的。”
“想想也是。长公主若是真的有心思扶持祁昂上位，也就不会这么多年把他教得什么都不懂。”祁昱冷笑道，“如今，我远离了漩涡中心，皇位唾手可得，就看我那个好姑姑到底是想据为己有，还是想拱手让人了。”
“我想她大概率是想要临朝听政，只是祁昂虽然是个傻的，但也绝不会任人摆布，等他羽翼渐丰，我那位姑姑会如何做呢？总不能是真心想让祁昂做皇帝吧。”祁昱冷冷地想道。
他之所以如此干脆的离开京城，也是想要调动长公主与祁昂的矛盾，以试探长公主到底是什么心思。
“对了，”祁昱道，“你从哪儿招的这批人？演技还不错，连我都自愧不如。你这个差事当的不错，是当嘉奖。”
侍卫恭敬道：“不敢承蒙殿下赞誉，这批人来自此地有名的戏班子，卑职恩威并施，给了他们一些恩惠，又抓了他们的家人以作要挟。因此，他们是断断不敢泄露马脚的。”
“好。”祁昱满意地笑了。
“对了，之前抓到的祁昂那边的暗卫，你们审问过了吗？”
“回殿下，那人的口风极紧，我们用了很多手段，才让那人吐出来了一些。”说罢，只见那暗卫从怀中掏出一件包裹的极为严密的物品，双手呈上。看形状像是一本书册。
祁昱将包裹打开，那果然是一本书册，不过其中记录的，居然是祁昂与柳云岚在淇州的所见所闻。
第85章 攻略
祁昱从驿站出来时，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雨，街道上的行人匆匆而过，还有三两旅人躲在屋檐下避雨。
祁昱着急回家，本想着趁雨势不大跑回去，但他顾虑到怀中的古籍，最终还是走到路边的商铺买了一把伞。
等他撑开伞出来之后，雨已倾盆，刹那间，天地淹没在茫茫大雨中。
镇子离村庄不远，大约半个时辰的脚程，祁昱不喜欢下雨天，皱着眉走在雨中，脚步有些急切。
这是他与柳云岚远离京城的第二十天。
柳云岚已经渐渐适应了乡村的生活，而且乐在其中。
新房子没有落成前，两人一直挤在旧屋舍之中。祁昱借口房间较少，晚上睡觉时非要与柳云岚挤在一张床上。柳云岚一开始十分抵触，后来祁昱各种装可怜柳云岚才松口，与他一同睡了一晚上，这一晚上祁昱规规矩矩的，什么也没有做，柳云岚这才慢慢接受了。
他们的新房子很快建好了。寻常百姓修建一所房屋，没有个把个月是完不成的，但是祁昱特地找了最好的工匠赶工，不出半个月便完成了。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祁昱再也没有借口与柳云岚同住一间房了。
祁昱想到这儿，眼底闪过一抹暗色，内心中各种阴暗的情绪一拥而上。他舔了舔自己的虎牙，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自默念：急不得，急不得……反正来日方长。
快要走到村头时，草丛中传来了窸窣的声音，祁昱常年练武，这点声音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放慢脚步走了过去，拨开疯长的野草，发现发出声音的居然是一只可怜兮兮的猫崽子。
它蜷缩在枯草中，橘黄色的皮毛被雨打湿，紧贴在皮肉上，浑身瑟瑟发抖。看到祁昱时，它打了个激灵，摇摇欲坠的想要站起来逃跑，但是前爪努力的刨了一下地后，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又跌了回去。祁昱能看到，它的后腿不正常的弯曲着，估计是被打断了。
它双耳警惕地向后收着，像滑翔时的燕子翅膀。喉咙中发出威胁式的低鸣，一双眼睛却透着可怜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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