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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开霍祁的眼神，他的脖子向下弯折，像是等待某种审判，林致与问：“不觉得我无情……不觉得我残忍吗？”
霍祁说：“我也很残忍。”
听到意想不到的回答，林致与猛地抬起了头，对上那双深黑的眼眸，大幅度的动作让发丝在空中轻微摇晃。
措不及防地，霍祁的目光直直撞进他的眼底，非常直白地，他又说：“并且我还很懦弱。”
面对林致与讶异的面色，霍祁问：“不是吗？”
“懦弱的善良和残忍没什么区别。”
霍祁耸耸肩，轻飘飘从嘴里吐出这句话，好像无所谓，好像这句话所指责的主角不是他，他就这样与林致与对视着，很坦然。
但是从霍祁眼底隐隐露出的情绪，略显僵硬的四肢动作，以及灰扑扑的精神域中，林致与判断出来，他不是完全无所谓，相反，他很在意，非常在意。
在意身边发生的一切，在意别人的每一句话，在意自己做出的每一件事，在意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好像非常清醒地认命了。
霍祁总是这样，嘴里说着一种话，眼里又说着另一种话。不过很巧的是，林致与也是这样。
抿抿嘴，没再说些什么，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林致与悄悄展开了精神力，温柔的细枝一缕一缕缠绕上去，像刚刚解冻的春风，像天边坠下的云朵，把霍祁包裹在其中。
霍祁显然也感受到了，头低垂着，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感觉自己适才说的话还是不太对。
林致与的温柔哪里是装出来的，明明是下意识举动，下意识的温柔。可能一开始是装的，但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与本性杂糅在一起，不可分割。
他们一起，互相支撑着，沉默地看眼前的事态继续发展，不断发酵。一片杂乱之中，只有这处是无言的。
长时间的放置没有让喊话的人偃旗息鼓。相反，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一波人感染一波人，喊话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加入白衣队伍，跟着席地坐下来，白色的圆加着黑色的边一圈一圈扩大。
让霍祁都有些感叹，原来两个学院之间的大道能容纳这么多人。
最后等到孟菖到来，停止这次招收，向他们表了态，表示一定会重视所有居民的意见，又半强制地让人回去。这场闹剧才算收场。
隔天，正如林致与所说，新的条例很快下来，又一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21章 变天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在大家都进入睡眠的深夜，写满劲爆新闻、新条例的告示悄悄贴满了陈旧的墙壁。大街小巷被新印刷出来的纸张填满，在通讯倒退的现在，原始的传讯方式又占据了主流。
直到第一个清醒的人走出房门，发出第一声惊呼，才引起了注意。
与此同时，悬挂于半空的大屏上，每天早上准时播出的新闻也在播出着与告示相同的内容。
只不过这次屏幕上的播音员换成了孟菖。
每一处变化，每一处细节都指向一个众人心知肚明的讯息——基地的天要变了。
孟菖身着一席军绿色正装，胸前佩戴的身份牌介绍了她的等级以及职位。她的语气有别于以往，是非常正式的播音腔，每个音调都在它该在的位置。
在常规的介绍与问好之后，她进入了正题。
先是将之前统计出的变异状况数据又复述了一遍，然后一一讲述了每一次变异所带来的蝴蝶效应，基地对此做出的应对。最后将最近的风波中心，基地的余粮情况，以及种植情况全部公布。
伴随着她的讲述，一个动态的数据图顶替她成为了屏幕的中心。
【以上，是专家基于过去数据，对基地未来三个月内的变异状况以及食物生产量的预测。】
【近日来，我们观察到基地内日渐盛行的恐慌言论，对此造成的所有不良影响，我们感到非常抱歉。是以分析了各种后果，经过仔细思考后，我们决定公布所有数据。】
【基地是每一个人的基地，所有基地公民都有权知晓基地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基地永远秉持着团结互助的理念，公平对待所有人种，也希望民众能继续给予信任。】
表情诚恳的说了几句后，她向屏幕前的所有观众鞠了一躬。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又换上了一副担忧表情。
【基地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困难，希望所有民众能够与基地站在同一立场，共同克服。同时，基地也坚定地站在民众身后，听取民众意见，保障所有民众至高无上的生命权。】
【正如我刚才所说，基地在经过几次突发变异后出现了巨大的粮食缺口，人类，在度过了一次毁灭性的生存危机后，又一次迎来了挑战。】
【在遵从民众意愿，同时最大化保障粮食供应的情况下……】
【基地决定，管控所有粮食的购买。】
屏幕前的惊讶热议声并没有影响到屏幕里的孟菖，她沿着既定的规划说下去。
【特殊人种供应规定份量的营养剂，禁止普通食物的购买。非特殊人种限制食物购买数量，根据身体数据分配购买额度。】
【有关商贩请于今日下午领取基地统一配发的智能监控设备，所有购买数据都由中心统一记录，严格管控，违规者一律交由军方处理。】
【今日您多吃一份，明日基地就少一份供应。】
【特殊时期特殊对策，希望所有民众自觉遵守有关规则，共同扶持，互相体量，一起度过这艰难的时刻。】
【基地研究所也在攻克病毒的同时全力研发新型食物，期望早日解决粮食危机。】
【作为地球上的最高智慧种，请诸位坚信，人类能够跨过所有挡路石。灭种之灾从来都是无稽之谈，人类所拥有的，独一无二的灵魂，能使绝境出现坦途，使坟场升起太阳。】
【……】
整个基地的电子设备都在实时播报孟菖的话语，残忍的现实第一次被完全撕裂在这片空间。在她的鼓舞下，人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看向了被特制墙壁挡住的，完全看不见的天空。
这片墙壁挡住了外界的变异生物，挡住了夜间的暴雪，挡住了急剧气温变化下的尖锐冰锥，成为他们最坚实的依靠，也将他们困在其中。
主楼第四层，孟菖的办公室内。
林致与倚靠在窗边，半边脸向外，眼里情绪不明，透过半开的玻璃将底下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播报结束后，收音机里的人声消失，只发出一阵一阵的电流声。
门被轻轻推开，林致与没什么反应，他知道是谁。
霍祁拿着两支营养剂走进来，也学着他的样子倚着窗户看向窗外，与他面对面，问：“接下来是什么？”
林致与看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营养剂。
霍祁又说：“没猜错的话，这只是你计划的第一步吧？”
林致与点点头，漂亮的眼睛又望向窗外：“急什么。”
他打开营养剂闻了一口，皱了皱鼻子，又塞回给他，换了他手里的另一只。
霍祁也跟着闻了一口被人嫌弃的那支。
苹果味的。
原来他会挑食。
坦诚交流过之后，林致与的小性子好像也在慢慢暴露给他看了。
林致与的声音又传过来：“不过，基地应该干什么，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转过头来，眼睛眯起，像一只耍着小聪明的猫咪，眼里泛着狡黠的光：“真正做决定的，是民众。”
“他们不想出去，基地就顺着他们，不让他们出去……等他们想出去了，基地才会出手。基地只是跟着民心走，一步一步。”
霍祁耸耸肩：“好吧。基地的计划你决定不了，那你的饮食计划总能决定吧……你不喜欢苹果吗？”
林致与顿了两秒，眼睛斜着瞟向他手里那支青绿色的营养剂：“我为什么要喜欢。”
霍祁提醒他：“基地顺应民心，颁布了新的条例。营养剂定时定量统一分配，口味可选不了。”
林致与身体后仰，语气不容置疑：“那至少在我有选择余地的时候，我可以不选择我不喜欢的东西。”
霍祁轻笑了一下，默认了这个说法：“现在看来，你和岫飞的性格有时候还真挺像的。”
林致与瞥他一眼：“我的精神体当然像我，你和白地……不也差不多吗？”
霍祁：“……”
怎么突然就骂人呢。
霍祁又扯开话题：“研究所那边怎么样了？”
林致与摇摇头，闭上眼睛沐浴人造太阳光，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不太乐观，研究没什么进展，病毒反而越来越活跃了。”
霍祁点点头，心里感觉这个话题也不太好。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办公室的主人回来。
孟菖还穿着那身军绿色正装，脚下还罕见地踩了一双粗跟皮靴，让她的身高直逼一米九。
一踏进门，看见窗边的两人，她的脸色就柔和了一些：“久等，听了播报吗，怎么样？”
霍祁称赞她：“很专业，很震撼。”
孟菖点头：“那就行，过来吧，谈谈正事。”
等两人都就位，她将屋内的投影仪打开。
“这是基地的粮食商贩分布图，霍祁下午带着巡查队去发监控设备的时候注意一下，领取了的都统计完全，不要有遗漏。”
霍祁说：“知道了。”
孟菖继续说：“我要在塔外设置一个反馈箱，收集民众意见，你负责一下，把反馈整理归纳，然后递到我这里处理。”
霍祁说好。
她又按动遥控器，换上另一张图片，转头对林致与说：“这是我们与另外两大基地取得联系后，获得的病毒数据，以及可研发的新型食物。”
听见这句出乎意料的话，霍祁与林致与都看向了她。
不需要他们问出口，孟菖回答：“没错，基地高层与另外两大基地取得了联系。情况危急，我们向外求助后，了解到所有基地的情况都不容乐观。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后续可能需要与其他基地联合。”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语速放慢，眼睛不着痕迹地看向了林致与。
林致与垂下眼，嘴里喃喃问：“联合吗……具体到哪种程度？”
孟菖说：“哪种程度都有可能。最坏的情况是完全合并，虽然这种可能性比较小……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林致与点点头，嘴唇不自觉地抿起，被挤压的地方由红转白。他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里出现几个指甲印。
有那么一瞬间，霍祁感觉他的周身好像又竖起了盔甲，垂落的眼皮盖住了他眼底的神色，却依旧从细微处透出一种冰凉感，那种冰凉，像是温热的肌肤触碰到蟒蛇皮。
霍祁有几分好奇，好像每次提起其他基地，林致与的状态都会变得非常不对劲。
孟菖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氛围：“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霍祁收回注意力，考虑了一会儿问：“我还有个事，昨天哨兵学院的招收被取消了。之后还会再次开展吗？需要做准备吗？”
孟菖关掉投影仪，把遥控器放下：“……有可能会，不过之前的动作已经够了，不用再另外准备了。到了时间我会通知你的。”
霍祁颔首，不再说话了。
孟菖停了几秒钟，见不再有人出声，就说：“行了，清楚了就回去吧。特殊时期，希望你们都能打起精神，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们处理。”
两人应声好，随即便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使坟场升起太阳。”是化用了网上的一句话——“我的心底燃起希望，就像坟场里升起了太阳。”，文章灵感也是由此而来。
第22章 咕叽咕叽
下午，霍祁就带着巡查队上门为每户商贩发放并且组装设备。
早有好奇的民众等在市集门口，见着巡查队，就跟在后面。等他们装好第一家，就争抢着先进去体验这新奇的玩意。
霍祁也有些好奇，刻意在店内停留一会儿，看他们付款。
设备组装好后，自动升起，悬在屋子一角，如果是简陋的小摊，就悬在老板上方。设备整体呈现出一种通透的黑色，球形外壳能够无死角地观察到店内的每一处。
第一个付钱的人只试探性的拿了两根玉米，经过监控器时只被照射了一会儿，其余毫无反应。
第二个人胆子大了些，他将店里的每种商品都拿了几样，堆积起来的重量几乎让他提不起。
他经过监控器时，立刻引起了变化。
只见监控器突然旋转起来，爆发出一阵红光，同时发出极大的警告声，巡查队与它关联的通讯器也发出了滴滴滴的声音。其阵仗大到整个市集都能听见。
店内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监控器下的人连忙将手里的货物放回，所有人都盯着他，随着他手里的物品不断减少，监控器的红光也逐渐变弱，变成橙光，然后是黄光。
待到监控器安静下来，他手里的货物已经减少到不到之前的五分之一。这下店里的人也都清楚了——这些东西就是他今天能购买的全部份额。
这可让店里的人都吃了一惊。
买东西那人也苦了一张脸，眉毛眼角都耷拉下去，刚刚被监控器吓了一通，却只得了这么点东西。
他提着轻了不少的袋子，找到店门口的霍祁，开口就是哭诉：“长官，这……这东西也太少了了吧！我还得干一天活，这哪够吃啊！”
霍祁看向他，也看向满屋期待的眼神，把话在脑子里绕了一圈，确定不会引起争议，才提声回答他。
“老先生，早上的播报已经公布了基地里还有多少粮食。大家也都看到了，食物就只有这么点，要让大家都能吃上，就只能这样分。每个人的份量都是由专家仔细算出来的，确保能维持大家最长的生存时间。”
他又走到人群中央：“但是大家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私吞，所有数据都会展示出来，大家随时都可以来监督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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