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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下恋情(近代现代)——绊倒铁盒

时间:2024-07-21 08:52:44  作者:绊倒铁盒
  “哼,你也知道你没什么长性!”说话间,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拄着拐杖,着一身藏蓝色的缎面唐装走了过来。
  这出场就极有震慑力,夏赊雨立刻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冯老先生。”
  “把‘老’字给我去掉!”冯骥羽用拐杖咣咣怼着地面,面色不悦地说道,“就叫我冯骥羽都比老先生好!”
  “……”这怎么开得了口,夏赊雨惶恐。
  还是傅苔岑出来打圆场:“您是高兴了,也替小辈们考虑考虑,哪敢直呼您大名。”又转而轻拍夏赊雨的肩道,“就叫冯先生吧。”
  于是夏赊雨毕恭毕敬、不疾不徐地又道一声:“冯先生。”
  还没把人怎么着呢,就见傅苔岑这小子这么着急回护,冯骥羽觉得稀罕,不由得仔细打量起夏赊雨来,看着倒是个好孩子,五官端正,姿态也谦卑,他和缓了语气:“这位小朋友贵姓啊?”
  夏赊雨知道自己这张脸经常给人一种大学刚毕业的错觉,加上面前是位高龄老人,称自己一声小朋友倒也合情合理,于是也未分辩,只是答道:“免贵姓夏,名赊雨。”
  “夏赊雨。”冯骥羽跟着重复了一遍,“身没南荒雨露赊,朱门空锁旧繁华。倒是个有意境的名字。”
  这么冷门的古诗也能信口拈来,夏赊雨不禁暗忖这位冯先生的博学,还未来得及赞叹,又见冯骥羽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傅苔岑的肩:“比你上次带来的那个小伙子,名字雅致太多。”
  “……”
  立刻接收到夏赊雨投来的质询目光,傅苔岑也慌了会神,心想几年前跟谁一起来的,自己都有点记不清,偏这小老头记性还好得不得了。
  “好啦好啦,别站着说话了。”冯骥羽笑着对一旁的陈姨安排道,“上点茶点,我们去茶室坐一会儿。”
  去茶室的路上经过一个很长的走廊,这道走廊的布光非常专业,简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画廊,但有趣的是,墙上悬挂的并非是什么价值不菲的绘画作品,而是素笔勾勒的制作景泰蓝的工艺流程图,制胎、掐丝、点蓝、烧蓝、磨光、镀金,每一个步骤之下又是千锤百打,最终成形。
  陈姨领着吩咐和冯骥羽、冯也荞走在前面,傅苔岑和夏赊雨则并肩缓步跟在后面。夏赊雨对墙上的挂画非常感兴趣,因为到底在文化圈的缘故,古玩字画他本来就有所涉猎,但很多东西是从何而来,这里面的技法有几多精湛其实并未深入了解,此时方体会到博大精深。
  傅苔岑凑过去讲:“你对这个有兴趣?我老家那倒也有一个类似的博物馆。”
  夏赊雨收回目光,抿着嘴唇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问道:“上次你和谁一起来的?”
  傅苔岑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得笑了起来,也微微低头迁就小声回答:“你很在意?”
  夏赊雨懒得看他嬉皮笑脸的,面无表情道:“怕你谈一个就带来给冯先生看一个,如果是这样,我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怕冯先生这里挤不下。”
  傅苔岑环顾四周,故作惊讶:“三百平还挤不下?”
  夏赊雨想,就傅苔岑这出挑的身材样貌和风流气质,“呵,五百平都挤不下。”
  傅苔岑闻言笑意扩大,垂着手臂边走边偷偷勾夏赊雨的手指。
  “上次跟我来的是一个远房表侄,他叔叔托我带他在新疆看一看,就顺路过来。”
  夏赊雨不信,背着手腕不让人碰:“那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倒要看看这个名字能有多不好听。
  “也还好……”傅苔岑好不容易从后面捉住人乱动的手,“叫郝潇洒。”
  这下不挣了,又问一遍,“叫什么?”
  “赤耳郝,形容一个人很潇洒的潇洒。”
  “……”这人得有多潇洒。
  傅苔岑很客观地评价:“长得其实不太潇洒,但孩子是好孩子。”
  此时的夏赊雨已经完全信了,只着急把手抽回来,怕冯先生突然回头。现在并非工作场合,他倒不是怕别的,只是担心以冯先生的一把年纪,恐怕很难接受同性恋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实在有伤风化。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夏赊雨一句“你先放手”都还没说完,冯骥羽突然笑意盈盈地回过头,视线在两人堪堪分离的双手之间短暂停留,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看清,只是再自然不过地邀请道:“进来坐,你们要喝什么茶?”
  夏赊雨局促地和傅苔岑对视一眼,答道:“都可以。”
  冯骥羽问道:“那碧螺春好不好?前几天朋友刚寄来的春茶。”
  茶室由青色竹篾的卷帘隔开,半铺了榻榻米,背景墙悬挂着一幅巨大的书法作品,上用泼墨手法写了一个俊逸的“道”字,边柜上陈列着颇具匠心的插花作品以及大大小小的茶罐。冯骥羽取了一罐离茶桌最近的,走到二人的对面坐下,冯也荞则坐在侧边,伸手取茶点吃。
  这时候傅苔岑从夏赊雨那里接过锦盒,呈给冯骥羽道:“给您带的。我父亲之前跟您电话里提过,三个月前得的好玉,给您制了支笔,光拣毫就花了一个月。”
  冯骥羽接过来,打开锦盒看,很是欣喜:“笔是好笔,可惜我没你和你父亲的一手好字,光有好笔,亏待它了。”
  夏赊雨辨认出背后那幅大字的落款印章,诚心赞道:“您太谦虚,您提写的这个‘道’字,走之旁延宕出的笔势明明就很有神韵。”
  这幅字既然悬挂在这,自然是主人的得意之作,而夏赊雨的这番夸赞并不虚无缥缈,恰能夸到实处,看冯骥羽的表情,显然非常合他的心意,茶桌上的水壶已经在加热,水沸腾得很快,不时往上鼓动着气泡,茶叶舀进骨瓷茶盏中,冯骥羽温过杯,正要提壶斟水,傅苔岑抬手拦下:“我来吧,不能还劳您动手。”
  冯骥羽欣然递予:“差点忘了,好久没见到你的手艺。”
  夏赊雨还在想能是什么手艺,只见傅苔岑盘起一条腿来凑近茶桌,另一条腿屈膝而坐,膝盖支着手腕倾壶斟水,热气腾腾的茶碗中茶叶立刻随着旋涡漂浮旋转起来。修长指尖轻轻巧巧提溜着碗盖顺着碗沿走一圈,是刮沫,继而沿着内腰线再走两圈,叫搓茶。
  茶水接近一百摄氏度高温,傅苔岑指节分明,动静随意,丝毫没有被烫到跳脚的失态,宽松的棉麻白衬衣配合着随性的动作,显得极为松弛,赏心悦目。
  就在夏赊雨眼花缭乱之际,傅苔岑摇转茶碗倒掉碗沿多余的茶汤,新茶甘香的气息一瞬间炸开,湿润地在鼻腔中萦绕,此时茶汤入海,傅苔岑将碗托倒置,翻转盖碗让碗底朝上,随后取走碗身,展示残留在盖上的茗叶,最后再将碗与托摆正,是为归一。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啧啧称奇。第二次斟水分汤后,夏赊雨不可思议地检查傅苔岑的手,见当真没有烫伤才放下心来,傅苔岑也就带着笑意垂眸任他审视。
  冯骥羽兀自端起茶盏品茗,眯眼看着对面两个年轻人哼笑出声。
  “呵,我说今儿个这一套比以前更花里胡哨,跟孔雀开屏似的,原来有幸得观是托这位小朋友的福!”
  【作者有话说】
  “身没南荒雨露赊,朱门空锁旧繁华” 【唐】周繇拣毫:制笔的一道工序。
 
 
第37章 都不穿衣服
  老爷子嘴是真毒,冯也荞噗嗤一声笑出来,一口茶没含住,慌忙背过身找到纸巾揩干净了。
  夏赊雨见状也尴尬到不行,哪里还敢造次,立刻就要松手,却被傅苔岑十指交扣住,握实了,对二人的关系完全默认。
  夏赊雨心里莫名稳了稳,傅苔岑不动声色,借余光将分好的茶放到他面前,面孔却还是笑着对冯骥羽说话:“自然也是给您看。更花哨的都有,您看不看?”
  冯骥羽了然笑道:“别讨好我了,你还是讨好讨好你父亲,你带什么人回家也不是我说同意不同意。”
  预感到话题后续的走向,傅苔岑没主动接话,垂敛目光在茶桌下面抵着夏赊雨的手指把玩。
  “你父亲前几日还给我打电话,你说你多久没回家了?” 冯骥羽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爷爷过寿总要回去吧?”
  “您最清楚问题的症结在哪。”傅苔岑抬眸,终于开口,“我目前没打算停止写作,就算停了,也未必就是回家做生意。”
  “我知道你很聪明,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好,写字、茶道,哪怕是你不喜欢的制笔,其实也做得很好,你十年前做的一支,我用到现在。这很容易给人错觉,总觉得你怎么都可以,也叫人放心。但其实越像你这样的人,越是很难循规蹈矩,不像我儿子,只会吃我留给他的饭。”冯骥羽叹了口气道,“说到这个,我也骂过你那个古板老爹,谁让他不争气,就生了你一个。不像我,一个不中用……”话到这里停顿,看了冯也荞一眼,才继续说道,“还有另一个。”
  冯也荞也知道面对偌大家业,她却只倾心于游戏人间,自己才是不中用的那个,咬着茶点笑,没说话。
  “话又说偏了,总之讨饭吃的方式不一样而已,还能再讨论,总不能亲情也割舍了。”冯骥羽总结道。
  傅苔岑当然不认为这是什么方式的问题,本质还是因为他挑战了父辈的权威。所以他不置可否,但出于礼貌还是回答:“明白,我会再想想。”
  茶过三巡,日头西斜,终于要告辞,没让冯老先生远送,冯也荞送二人出门。
  走到石狮子处,冯也荞把被风吹乱的发丝重新别回耳后,问道:“所以下个月你爷爷过寿,你到底回不回?”又补充,“不是催你决定,就是我八成要被遣去送礼的,你不去,我一个人在县里怪无聊。”
  傅苔岑敲不定主意,敷衍道:“到时看情况吧。”
  冯也荞沉默了一会才讲:“其实我也不务正业,没什么资格说。不过这几年拜访了好多非遗手艺人,很多年近七旬,不怕籍籍无名,也能畅快谈起死生之事,只是一说起后继无人都要掉眼泪,我想,你爸爸只是太心急了。”
  被这番话触动,夏赊雨转而看向傅苔岑,他没有反驳。但以他对他的了解,应该是也有所动容。很快傅苔岑拉开车门坐进去,没有再多做回应。
  夏赊雨只能礼貌与人道别,转去驾驶位启动汽车。回程一路红霞漫天,傅苔岑在随身携带的素材本上随手画了一会,能看出动作潦草,并非潜心要做成什么事,大概率是心烦意乱,过了一会他突然合上本子抬头问道:“夏赊雨,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冷漠,对家人很寡情?”
  夏赊雨没有随意评价他人是非的习惯:“家事不足为外人道,我怎么认为很重要吗?”
  “外人是外人,你是内人。”
  “……”
  前方不知道哪里出了事故,堵车严重,夏赊雨降下车速,转过脸回答:“其实我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你一定有你的原因。”
  就像他对关鸿,对余茉,对肖云峰,傅苔岑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他对人不善,自然有他的原因。下意识的回答让夏赊雨意识到,他对于这个人的信任已经完全超出理性的范畴了。
  “是,我是有原因。”傅苔岑回答道,“沟通了很多回,无效,说不通。这次朝花奖也没有拿到,他们如果说,你看你,也不是什么事都做得好,不如回到家里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对我自己而言,我不是很需要这些世俗的名头,但那些东西会成为沟通时的一种砝码,类似解数学题时,先要列举已知,摆出条件,才能得到我自己也可以活得不错的那个答案。”
  叙述是很局限的,傅苔岑皱着眉,好像没办法在短暂的描述中表达出自己努力过无数次后的乏力。
  夏赊雨说:“他们有时候是会这样,因为总想证明我们的想法是错的。像我父亲就经常会这样,我大学的时候吧,那时候他还没有生病,精力充沛,就一心想驾驭我的人生,去面试他不满意的公司时,假如失败了,他就会说,你看,爸爸说得没错吧,你不适合做这个。但我妈还好,这时候她就会跳出来把我爸臭骂一顿。她总是很支持我去多做尝试。”
  光是回忆这幅场景就让夏赊雨失笑,他将视线从前方的车窗转回到傅苔岑身上,迟疑着开口:“我一直没敢问,好像很少听你提起你妈妈?”
  车辆缓慢拐进服务区,傅苔岑转过脸目视窗外。
  “她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夏赊雨立刻再次调转目光去看人,傅苔岑没什么表情,也见不到什么伤痛。
  他停好车,说:“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傅苔岑无所谓地摆摆手,顺手解开安全带,没有想遮掩的意思,“那是很早以前了,在我还没什么记忆的时候,听说是因为生病,病来得凶人走得也快,唯一安慰的是没有太多痛苦。我父亲倒是很长情的,也没有再娶。”
  发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傅苔岑笑着弹开打火机的翻盖点烟:“不用这样看着我吧。可能也就小时候会有点困扰,为什么别人有的我没有,现在不会了。好像拥有是短暂,失去才是常态。”
  很奇怪,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夏赊雨心里有点发酸,好像从他的叙述里看出很多故事。或者傅苔岑身上自带这种故事感,很特别。
  以至于他在这个瞬间还萌生了一个挺矫情的想法,他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抱一抱他。可大概也是因为太久没谈恋爱,他竟然会觉得这种行为非常生疏,挣扎了好久胳膊刚要抬起来,傅苔岑咔哒一声打开车门,去洗手间了。
  夏赊雨不自觉松了口气,忍不住自嘲,又想要不要也下车去透透气,结果一转头看到傅苔岑大喇喇留在副驾驶座位上的素材本。
  他其实一直好奇这人每天在上面记些什么,哪些会被记成素材,哪些会被舍弃。之前出于出版方的敏感身份,不好冒昧打探,现在他想,如果是以男朋友的身份,总是可以了解一下。
  他向窗外看了看,见人还没有出来,于是拿起素材本翻阅起来,但很快里面的内容令他心跳加快,血压飙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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