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踢在温淮胸膛的腿被牢牢握住,温淮打蛇随棍上,支起身子,将脸贴在他的小腿上,低声道:“师尊若是不要我,我就没有家了。”
几分热意通过胸膛传递到林长辞的脚尖,叫他微微蜷起了脚趾。
温淮嘴唇干燥起皮,脸色白了不少,似乎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比起平时的凌厉,更像磨平了锐气,看着很有几分可怜。
林长辞不是严酷的人,但也见不得别人在面前卖惨,抽出小腿,冷道:“滚出去。”
“不滚。”温淮固执道:“师尊若生气,尽管打我骂我,弟子绝无怨言。”
他转过身,背后伤口狰狞可怖,却执意将鞭子递给林长辞。
林长辞一把打开他的手,冷笑道:“怎么?鞭子抽在身上,心里就会多个教训?不如把门规抄一百遍,抄到倒背如流再来挨打。”
他把鞭子一扔,温淮没有转过来,仍背对他道:“……明日便是弟子生辰,还望师尊不要赶我走。”
他倒是明白得很,知晓提出生辰,在这个节骨眼先稳住林长辞。
林长辞果然沉默了一下,地上的人半天没听到动静,偷偷转过来盯着他,不错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变化,眼神可怜巴巴,生怕林长辞仍然要把他逐出去。
“当真死皮赖脸。”
良久,林长辞低声道:“我教过你厚脸皮不成?”
温淮听出他话中有转机,立刻认错道:“不曾,是弟子自己不争气。”
从他的角度往上看,林长辞下巴和脖颈的红印还没消掉,有吻出来的,也有捏出来的,几缕乌发垂下,贴在脖颈,更显得青年皮肤素白。白与红形成了绝妙的对比,明晃晃地惹着他的眼睛。
温淮目光闪烁了几下,食髓知味,忍不住移到林长辞淡色的唇瓣上。
林长辞注意到他的视线,心中骤然一凛,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怒气横生。
都已到这样的时候,他竟还想着昨日之事?
“你真是不知悔改,厚颜无耻!”林长辞怒道:“还想着犯上作乱?”
犯上……温淮喉结上下一滚,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莫非……师尊当真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他不信。
不信往日林长辞对他异样的亲密一点察觉也无,嘴上虽时常斥责,却也并未有过严厉的矫正。若林长辞真的像表现出的那般无法接受,从前又为何如此纵容?
“你!”
林长辞怒不可遏,一甩袖子,结结实实又扇了他一巴掌:“这般丧伦败行,纲常扫地之事,不以为耻,竟还意图求荣?”
“师尊!”
温淮抓紧衣摆不许他后退,哀求似的追问道:“真的一点也没有吗?”
“给我滚。”林长辞气得一把拉开门,喝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鹤早在师徒二人进屋时便已离开,此时庭内空空寂寂,山雨声里分外冷落。
见林长辞眼中怒意滔天,温淮慢慢站起身。
跪了一天一夜,他膝盖几乎麻木到失去知觉,踉跄了几步,怀抱最后的希望道:“师尊,你现在不想见我,我便明日再来。”
“不必再来。”林长辞对他从未如此冷酷过:“卧云山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语气里没有挽回的余地。
温淮心中冰凉,看他走到檐下,冷冷道:“明日过了,自己去寻大师兄,告知他将你从弟子册除名。”
夜雨中,林长辞衣袂飘举,似落入凡间的月光,却已不再触手可及。
今晚真冷,比任何一年的春夜还要寒凉。
温淮怔怔看了一会儿,惨然一笑:“我知晓了。”
……
天快亮时,山雨渐渐停了。被雨水打去的落花随流水一道流入万绿丛中,寻不见任何踪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干净寂寥。
林长辞刚用过早膳,白西棠便带着李寻仙前来拜访,笑吟吟道:“师兄,今日天气甚好,一道在山间走走么?”
林长辞道:“不必了。”
才经历了温淮的事,他实在提不起闲情逸致,想到什么,问白西棠道:“沈公子呢?”
那日之后似乎没再看到过他了,鹤亦没提,不知去了哪里。
白西棠道:“他么?他来找我时,正好遇着陆道友被撵……请出扫花庭。二人吵了几句嘴,接着陆道友便把他带走了。”
他笑了笑,有意无意道:“陆道友修为不错,想来必不会让他受苦的。不过,我那日委实不知师侄也在,多有惊扰,师侄如何了?”
林长辞淡淡道:“别提他。”
鹤也对白西棠使了个眼色,察觉到氛围不同寻常,白西棠眯了眯眼,再抬眼时又是笑意盈盈,很自然地跳过话题:“对了,今日我带寻仙来,是想带他练手,顺带替师兄算上一卦。”
“怎么?”林长辞问。
白西棠招招手,李寻仙快步走过来,很高兴道:“给师伯请安,师伯可还记得我从通观中带出的那本书?近几日终于发现解法,我按照书上所授算了几卦,皆一一应验,当真神乎天算!我便想着,若是替身边人避祸趋福,岂不物尽其用?”
第49章 天机
见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林长辞微微摇头。
“你师父没告诉过你,不能轻易算别人的命理?况且,我的运道恐非常人能算。”
算命有三不算,不算死者,不算同道,不算自己。
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命理恐多凶险,不知生死簿上的名字是否记在死者册。李寻仙修为才堪堪筑基,怎么能算得了比他修为高出数倍的修士?
“不妨事,他正新鲜。”白西棠笑吟吟道:“左右让他算算小事便是。”
林长辞想了想,淡淡道:“如此,就算算明日运道罢。”
李寻仙立刻取出铜钱,一摇一掷,看过卦象,再摇再掷。他的方法是天算授予,与寻常算子抛掷次数并不一样,且最后几卦并不在林长辞面前进行。
见他停下动作,林长辞递给他一块灵石,道:“如何?”
“屯卦,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
李寻仙摸了摸头,心道这似乎不是什么吉利的卦象,难道林师伯明日会遇着什么麻烦事?
他拒绝了林长辞的灵石:“给师伯算卦怎么能收钱呢?”
白西棠示意他收下,道:“你岂不知,算命先生只有三种人的酬劳不收?”
阳寿将尽不收、大祸临生不可避不收、再无福运不收。若李寻仙当真拒绝,相当于暗示林长辞即将成为这三种人之一。
闻言,李寻仙连忙收下,行礼道:“多谢师伯。”
林长辞神色不变,心里却暗暗琢磨着此卦。
□□屯卦,近来无好事发生,莫非正是指温淮之事?
白西棠十分了解他地习惯,察觉他有些沉思,便道:“寻仙与师兄修为差距极大,多半是不准的,师兄不必放在心上。说起来,我今日收到族中信件,谈及族中莲花已开,今见师兄愁眉不展,不如与我一同回去散心?”
林长辞知他家族庞大,享有一方莲池秘境,其中莲花百年一开,灵气四溢,所结金莲子服之可延年益寿,筑牢根基。
白西棠温声道:“西南多出侠客,景色险峻奇绝,为此间独有。自打师兄出师后,你我二人已许久没有同游过了,我此番也正是为带寻仙回去采莲子,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林长辞果真认真考虑了一下,白西棠从前也邀请过他,只是极少得空。现今只为散心,去看看未尝不可。
他没有贸然答应,只道:“容我考虑半日。”
得他松口,白西棠笑意加深,道:“那我便恭候师兄佳音了。”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旁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白西棠转头,见李寻仙闭着眼睛直直栽倒,额头磕在椅背上,撞青了一大片。
他连忙将少年扶起来,用神识一探,眉毛拧了拧。
“怎么了?”
林长辞走到他身边。
白西棠抬头,面色担忧道:“似乎受了反噬。”
林长辞也皱起眉,哪里来的反噬不言而喻。
——李寻仙窥探到了天机。
没想到,李寻仙的卜算才能竟如此出众,反噬毫无疑问便是此卦即将应验的证明。
白西棠给他渡了些灵气,看少年慢慢醒过来,一面揉着额头,一面眼神茫然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
“你方才晕过去了。”白西棠脸色稍微有些肃然:“寻仙,看来你我二人皆低估了天算之能。虽然灵验,可代价巨大,以后若是无事,便莫再用此法。”
李寻仙摸到额上青紫,喊道:“嘶,好痛!”
他不解道:“小事也会反噬么?可我这两日所算皆应验,却没有代价,是不是只要替比我修为更低的人算卦,便不会受到反噬?师父,我并非贪图天机,只是觉得天算甚妙,就此闲置难免可惜。”
林长辞否定道:“或许你已付出了代价,却不知晓,你师父的建议是对的。”
见师父和师伯脸色都凝重起来,李寻仙只得道:“谢师父师伯提醒,寻仙知道了。”
他神色有些恹恹,气息比刚才虚弱些许,白西棠把了脉道:“师兄,我先带寻仙回去休息,若你做好决定,随时可以遣弟子寻我。”
林长辞颔首,看白西棠扶着嘟嘟囔囔的李寻仙出了庭院,脸上并不轻松。
他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想。
天道无常,但却从未偏颇,巧妙地维系着修士、凡人与魔修的势力均衡,此消彼长,此竭彼盈。
如今在修士合力下,魔修势力缺失,素来出于乱世的九极通观恰巧携归海宫现世,又选定卜算天赋极高的李寻仙作为有缘人,是否预示着什么?
……
下午日影西斜时,若华和杨月水一道来了庭中,还没进门便喊道:“师尊!”
她穿了一身新做的红裙,艳若榴花,左顾右盼道:“今日是小师弟生辰,他人怎的不在?”
温淮可比她们黏师尊多了,不在自己院中,准在林长辞这里。
林长辞语气淡了几分,道:“不知。”
“真可惜。”若华挽起裙摆,与杨月水坐在一处道:“我和师姐正好为他打了柄剑呢。”
“他不是有自己的剑么?”
“那是从一个魔修府邸搜刮出来的,看他一直用得不怎么趁手,我和师姐商量了一下,今年得空了,便照师尊原先给他打的那柄剑重打了一柄,师尊瞧瞧。”
她殷勤地递过来,林长辞不好不接,拿在手中打量一番,道:“不错,力道合适,铸剑手艺进步颇大。”
若华笑嘻嘻地收回去,道:“可惜始终比不得师尊的那一把。”
得到师尊夸赞,杨月水也很高兴:“师尊的剑可并非我们如今手艺能锻造得出来,有进步便满足了。”
“以后我还要为师尊打剑呢。”若华兴致勃勃道:“师尊不如先借我几天青霜剑,我揣摩一下剑意,定然进步更大。”
林长辞道:“青霜剑并不在我这里。”
若华道:“不在?还给小师弟收着么?”
林长辞愣了愣,问道:“我的剑在他那里?”
真是奇了,从未听温淮说起此事。
杨月水点头:“一直都收在他的手中。”
观林长辞神色,似乎的确不知,杨月水便解释道:“昔年师尊仙去……不在山中后,那些道貌岸然之辈仗势折辱卧云山,说是寻找遗漏罪证,实则四处查抄,堂而皇之地搜走了许多东西,师尊的剑也在那时遗失了。”
无人说过此事,林长辞眉心紧皱,知晓这些弟子定在那时受了不少欺负。
杨月水叹息一声,接着道:“后来我们才知道,青霜剑并非遗失,而是被他们悬于断魂塔外的春桥下,充作斩龙剑。”
说到这里,她冷笑道:“这些鼠辈,说是怕师尊化为厉鬼搅动风雨,故而悬挂斩龙剑,谁知不是心虚?”
若华亦是面有怒色:“他们可真是无耻之尤,连门前这株紫花也不放过,拔去根茎丢弃在后山的溪水中。大师兄连夜去找,养了好几年才养回如今的模样。”
林长辞委实没想到,扫花庭面上一切如旧,原来早已被摧毁过一次。
“翻案时,小师弟怕他们盗走,整日守在扫花庭。好在宗主自恃脸面,没有护着那群鼠辈做出如此没脸的事。”若华冷哼一声。
林长辞拧眉,不想谈温淮,又不愿被若华看出不对,顺势问:“我的剑为何会收在他那里?”
杨月水神情柔和几分,道:“小师弟对师尊的事不是一直很上心么?我等仍在为翻案喜悦时,他径直去将青霜剑从桥下取回,谁问也不给。见他如此珍视,我和大师兄商量了一下,后面便都交由他保管。”
林长辞敛眸,轻声道:“是么。”
“不知道他今天跑到哪里去了。”眼看话题扯远,若华连忙拉回道:“不过他总归会来扫花庭,此剑暂且寄存在师尊这里如何?”
林长辞把剑交给鹤:“收起来。”
入夜,他正待休息,听到窗棱咯噔响了一声,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预料感。
打开窗户,林长辞预备呵斥,窗外却空无一人。
信鸽在月光里煽动翅膀,飞进他的手心后,立刻化为一张信纸。
林长辞蹙眉展信,里面是熟悉的银钩铁画。
“师尊亲启:
展信之时,我已离山。
前日一事虽非出自弟子本意,然覆水难收,终惹师尊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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