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白西棠惊讶道:“果有此人?”
他神色不似伪装,林长辞心里觉得奇怪,又问温淮:“你也未曾见到?”
温淮摇头,他之前来过这个秘境,此番进来并不觉得自己还会当第二次有缘人,也没怎么留意冰原上是否出现过这样打扮的人。
林长辞垂眸,只有他一人在布衣书生的要求下做了选择,莫非他本在有缘簿上,却未寻到正确的路途?
不论如何,林长辞并未太过纠结,他本也不是为向九极通观寻一个答案而来,只是引他入局之人从始至终都未露头,或许在某处被绊住了。
“师兄,你看。”
白西棠开口唤回他的注意力:“东南方似乎异象。”
他抬头,见东南方不远处升起袅袅紫烟,夕阳下分外诡谲。
温淮凝眉,道:“紫烟……似乎是某个宗门的求援天星,我曾见过。”
不能确定是敌是友,几人便一道起行。东南边有一片低谷,溪水潺潺流过,不时零落几枚红叶,到溪水边上时,林长辞听到几声微弱的呼救。
“救命……救命,还有人吗?”
那声音羸弱极了,呼救之人似乎随时会晕过去,林长辞加快脚步。
他循声找去,声音从溪水附近的一个小洞里传出,草丛有被什么东西压倒的痕迹,出声的人大概是被拖进了妖兽洞中,只余一双白皙的手死死抓住挡在洞口外的水草。
他手腕有青紫的痕迹,不知抓了多久,手指眼看要脱力松开。
林长辞神识一探,发现此人竟是凡人。
凡人怎会在此?莫非被通观选中?
妖兽的气息仍在洞中,温淮和林长辞对视一眼,把人抛上来后,提剑进去与妖兽战了几个回合,将它斩于剑下。
凡人被扔在岸上,伏着身子喘息了好一会儿,气息虚弱,接过白西棠递来的丹药,轻声说:“多谢。”
他抬头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此人的面容竟与林长辞七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凤眼,虽不是红眸,却连上扬的角度都大差不离。
相较于林长辞生于高山雪水中的清冷气质,他更像是江南岸边春风绵绵的柳枝,柔软细嫩,怕被风雨摧折。
“你……”温淮还没说话,这人喘匀了气,眼睛落到林长辞身上,就此定住了。
他好像忘了自己虚弱得几乎爬不起来,抓住衣裳的手骤然收紧,眼神中俱是难以置信。
林长辞心中亦有些惊讶,用神识仔细探过,确信他的确是个凡人。
凡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失魂落魄地问:“您是碧虚长老?十年前冤死在神机宗的那位碧虚长老?”
第44章 凡人
他竟认得自己?
林长辞自认这张脸没有出名到天下皆识的地步,眉头微拢,问:“你是何人?”
“我……”凡人张了张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依然是那幅失魂落魄的神色:“在下姓沈,名扶风,乃一介凡人。”
“凡人怎会识得本尊?”
闻言,沈扶风苍白着脸,勉强弯弯唇:“长老勿怪,是我听人提起过。”
白西棠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笑容微妙道:“看来师兄的威名连凡人亦有耳闻,小兄弟,你认识修士?不妨报个名字,说不定我与他认识呢。”
他语气分明温和如常,沈扶风却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低垂着眼睛道:“他……他不是什么有名的修士。”
白西棠莞尔:“碰巧,我也认识一些不那么有名的修士。”
若不回答,这个人一定会继续追问,沈扶风不好支吾,低声道:“他叫陆云璟。”
白西棠在脑子过了一遍,的确不是什么有名的修士,他交友广泛,却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转头见林长辞似有几分思索。
“陆云璟?”林长辞道:“我似乎听过。”
他说着,忽然又用手巾捂住嘴唇咳嗽了两声,咳得弯下腰去,被温淮扶住了肩膀。
沈扶风瞧着他,青年身形清瘦得厉害,比凡人还要羸弱,病容倦倦,暗红的眸子依然淡漠,风姿清绝,叫人一见就无法忘却。
他呆呆地看了几眼,心想,这般出众的人……也难怪云璟铭心镂骨,梦寐不忘。
那自己呢?沈扶风垂眸,在心里自嘲地一笑,听林长辞道:“你是被他带进来的?”
他点点头,又摇头,道:“也不算……我们中途分散了。”
温淮眯着眼睛:“发生了何事?”
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和林长辞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凡人,这凡人认识某个修士,且林长辞恰好知道这个修士的名字……在关乎林长辞安危的事上,他一向不介意多几个心眼。
温淮的手无声无息地落在剑柄上,林长辞注意到这个动作,不易察觉地对他摇头。
只是个凡人,何必大动干戈。
沈扶风没有察觉自己又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面色黯然,回答得闪烁其词,只说陆云璟是为寻人而进入了这个秘境。具体寻何人,又为何要带上他,似有难言之隐。
白西棠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莫怕,你既然知道面前人是林长老,也定然知晓他不会害你,若是实在难说出口,我等也能理解。”
也许是他态度太过和善,让沈扶风不太适应,肩膀抖了一下。
他咬了咬唇,道:“有些事虽不便告知,但云璟曾说过,林长老待他恩惠颇多,我自然相信林长老不是坏人。”
恩惠?
林长辞稍微回想了一下,终于记起是在哪里听到过“陆云璟”这个名字。
十余年前,他曾给陆云璟补过魂。
修士与魔修战乱四起,不少修士魂魄受损,陆云璟便是其中的一个。此人亦是剑修,生性冰冷,听说魔修顶了同窗的壳子,趁他没有防备进行偷袭,失了几魄。
补好魂魄后,他对别人依旧冰冷,对林长辞却十分热忱,堪称有求必应,私下偷偷绘了不少林长辞的肖像珍藏,叫林长辞不得不主动退避,故而有些印象。
林长辞不喜与生人过于亲近,当年曾婉拒过他结为道侣的请求。因神机宗内乱,他后来便再没注意过此人的消息。
“原来是他。”林长辞轻声道。
温淮立刻追问:“何人?怎的从未听师尊说起过?”
林长辞叹气道:“昔年有故,并未深交,不足为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沈扶风神情更为低落,半晌后方回应道:“长老不记得也是正常,他听闻长老归来的消息,亦未敢前来拜见。”
林长辞不想再讨论一个早年拒绝过的人,有意把话题从这上面绕开,道:“你若想离开秘境,可以同我们一道。”
沈扶风摇头,手攥了攥袖子:“我……我想寻他。”
林长辞淡淡道:“秘境不比别处,你若独自去寻,易半途遇险,不如先同我们一道离开,他若有心,自会来寻你。”
沈扶风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不是修士,在秘境中活不下来,踌躇了几息,终是答应下来。
几人并没有立即起行,眼见着岭首日沉,低谷里响起些嘶哑难听的鸟鸣,决意在此歇息一晚,天明启程。
瘴气与雾气渐渐漫上来,三个时辰后,天色再度亮起,雾还未散。
温淮走入雾中探路,片刻后回来道:“前方多了一条路。”
他捏诀拨开面前雾气,只见低谷之中树木好似被谁连夜伐过,在低矮的林中开出一条路,野草七零八落地倒伏在路边,野花倒是开得十分尽兴。
林长辞的推测没错,通观选好了有缘人,是时候把其他人送出去了。
几人沿着这条路前行,温淮提剑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盯一眼沈扶风,防备着他对林长辞下手。
白西棠扶着林长辞,眼神偶尔也落在沈扶风身上,唇角翘起,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二人视线一冷一热,叫沈扶风在中间难捱极了,一路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快走到尽头时,一片郁郁葱葱的灵草树丛亘立在路尽头。
灵草叶子有些奇特,细瘦纤长,鲜红刺目,被温淮剑鞘一拨,落了几片在地上,顷刻化为尘烟,远远有异香钻入鼻端。
灵草树丛的后方已看不见任何山峦的影子,雾气浓厚得不可思议,和初入秘境时差不了多少。
即便时刻悬着心,林长辞此时也忍不住微微松懈下来,道:“看来此处便是出路。”
白西棠轻嗅了几下,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转头道:“师兄,若是通观想动手脚,出路可是最适合不过的地方,不若待我探查一番。”
他捂着右臂就要过去,林长辞将人拉住,道:“你亦有伤在身,让温淮去便是。”
白西棠被他一拉就停了下来,听话地点头,随后对温淮微微一笑:“师侄受累了,劳烦师侄将树林仔细翻查一边,我担心里面藏有毒虫。你知道南天星么?被它咬了可是对元婴损害极大的。”
温淮瞥他一眼,用剑罡护体后,走入树丛,用剑鞘从里到外翻了一遍。
此处幽香更为浓郁,毒虫没翻到,倒是一只巴掌大小的兔子跳过他的脚边。
秘境中还有兔子?
温淮看了一眼,心想可惜了,若是早些时候遇到,还可以烤给师尊补补身子。
翻来翻去也不见一只毒虫,灵草越落越多,尘烟呛得他用衣袖捂住口鼻,回去禀告给林长辞。
这尘烟连他都受不了,更别提林长辞虚弱的肺腑。白西棠递来丹药,温声道:“师兄,此丹药性温和,可化屏障护住肺腑,先服一粒,待出了树丛再服一粒。”
几人依次穿过树丛,眼前一空,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林长辞立于原地,静静等待片刻,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咔。”
像是镜子摔碎的声音,他往周围四顾,入眼的是一座深山,山景连绵展开,随后温淮、白西棠和沈扶风一一出现在他身侧。
林长辞抬眼,见有几人在山间行走,看身形颇为眼熟。
山中人自然也注意到几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还没看清他的面貌,黑袍之人已迅速飞掠下来,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尊主!”
林长辞扶起他:“你与殷宗主在一处?”
“是。”
鹤起身,在他出现时便察觉他身体极差,面色担忧:“尊主又受伤了?待我变回原型,即刻载您回山如何?”
温淮圈住林长辞的手腕,低声道:“师尊的身体我自会调理,鹤师叔无须担心。”
鹤一听他叫师叔,就知道温淮定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不由睨他一眼。
在鹤之后,殷怀昭也紧接着飞了下来,身后跟了个面生的修士。
这修士穿着天青色长袍,容貌俊挺,冷如冰霜,见到林长辞时,突然怔了一下,还没说话,目光又落到林长辞身后的沈扶风脸上。
他面色有些不自然,许是心中讶然,下意识开口问:“你为何与林长老在一处?”
第45章 中毒
沈扶风连笑也提不起来,垂着眼睛道:“林长老仁善,将我从妖兽手中救出。”
“救你之人并非林某,是丹霄君。”
林长辞纠正道。
脸生修士原来正是陆云璟,许多年未见,他的确有些记不太得此人模样了。
陆云璟看向林长辞,目光多了几分温和,拱手行礼道:“经年未见,林长老可还记得陆某否?”
林长辞避开他含情的眼神,淡淡道:“幸会。”
陆云璟对他冷淡的态度恍若未闻,又与白西棠和温淮见了礼,见他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时不时咳嗽两声,忧心道:“林长老可是受伤了?陆某这里有不少丹药与灵草,若是需要,尽可拿去。”
“陆道友既有丹药,不妨先给我身边这位公子。”白西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凡人之躯怎能消受连修士也觉得棘手的困境?”
沈扶风脸色都白成那样了,也难为这人一直盯着师兄看。
温淮更是不动声色地将林长辞挡在身后,神色冷淡地打量他几眼,并未说话。
丹霄君的冷淡是出了名的,陆云璟知道,但也察隐隐觉这二人似乎不甚友善,几人对视间,殷怀昭从他身后走上前。
他扬眉笑道:“原来林长老与陆道友竟是旧识,难怪陆道友方才夸您是救命恩人,十分敬重您呢。”
他这话悄无声息地将陆云璟架了起来,不上不下。又是救命恩人,又是敬重,怎么再好吐露别的意思?
陆云璟心中越发觉得微妙,只好把沈扶风唤过来,道:“伤了哪些地方?”
他们说话,林长辞也懒得和这几人打机锋,在温淮的看护下开始打坐调息。
鹤绕过林长辞,低声问白西棠:“白公子,可曾遇见婉菁?”
知晓少年少女的去向后,他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守着林长辞等待起来。
这一等又是三日,婉菁刚出现在出口,便立刻晕了过去。
鹤连忙把她抱回来,见脸色红得不正常,浑身发烧,用灵识一查,发现有人试图强行激发她的魔修血脉,险些坏了道心。
好在这孩子意志坚定,固守住了道心,没叫那人得逞。
“魔修胆敢如此妄为?”鹤喂了丹药,正少见的有些动怒,婉菁在他怀中悠悠醒转,他便松了眉头,放轻声音:“醒了么?”
见到鹤,婉菁怔怔了一会儿,忽然哭着扑到他怀中,一个劲地喊“娘亲”。
鹤拍着背哄了好一会儿,她才擦干眼泪,抽噎道:“有个女人将我拖入地狱,我差点以为回不来了。”
“地狱?”
婉菁红着眼睛,使劲点头道:“好多人被断手断脚,扔进烧着火的大炉子里,有鬼差给烧死的人割舌剜眼,还有……还有做很奇怪的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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