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猛地回头,见另一只笑靥奴从林长辞身侧的瓷瓶里高高跃起,阴毒地朝他脆弱的脖颈咬去。
“师尊!”
失了伴的笑靥奴凶性被完全激发出来,速度比温淮对付那只还要快,林长辞甚至看清了它尖利牙齿间的几丝腐肉。
他后退半步,横剑于身前险险避开。短剑打在笑靥奴身上,发出玉石相接般一声清脆的“铛”。
林长辞的短剑算不得什么珍品,只用了凡铁,在笑靥奴皮肤上留下浅浅一道划痕,没能破皮。
笑靥奴笑声弥急,好似欢快的少女,不停歇地又是一扑,绕过短剑咬上林长辞的手。
血内轻微的罡气刺得笑靥奴笑声一滞,好像被针穿过脑子似的疼,它恼恨地叫了一声,短短一息之内,第三次朝林长辞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色的剑光擦着他身侧飞过,阻滞了笑靥奴的身形。
温淮的剑尖随后到来,彻底贯穿了它的身体。
笑靥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竟没立时死去,失了伴的愤怒和疼痛驱使它疯狂挣扎,脸上笑容撕扯破碎,探头欲再咬。
温淮凶狠地拧动剑身,灵气把佛像体内里的怨气搅了个粉碎。
笑靥奴尸身很快干瘪下去,跌落如玉石般碎了一地。
收起剑,温淮一把抓起林长辞的手,面色不虞道:“受伤了?”
素白的手指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笑靥奴牙齿带毒,伤口涌出的血变成了黑红色,淌满了手掌与指缝,看起来触目惊心。
见温淮脸色不是很好看,林长辞道:“不妨事,服一枚解毒丹即可。”
伤口仅是看着吓人,他并不很痛,便擦了擦血迹,取出玉瓶打算拿出丹药。
温淮看不得他这般不拿自己当回事态度,拽过他受伤的手,挤了几下,黑血越流越多,便故意往伤口用力一按,引得身前人闷哼一声。
偏偏在这个时候,温淮低头含住了他的手指。
第39章 玉河
伤口横贯了四根手指,黑血顺着手掌汩汩流淌,打湿了袖口。
林长辞没有说谎,笑靥奴的毒里带了轻微的麻痹,伤口周围全是麻意,细小的刺痛感受得不甚明显。只是温淮这么一按,伤口边缘撕扯着十指连心,疼痛顿时清晰起来。
疼痛让感官分外灵敏,连一丝风吹动都如刀割手,更别提湿热的舌尖。
舌头把林长辞的整根手指包裹起来,吮吸舔舐,含着几分缠绵悱恻。温淮耳边鬓发从侧脸垂下,垂着眸子,看起来颇为乖巧。他的舌尖微微用了点力,毒血被吸出去,林长辞手指伤口不疼了,却开始酥酥麻麻地痒。
鼻端热气喷洒在指节上,温淮舌尖有意无意地勾着他的指腹,拨弦似的,松松散散,不肯认真。偏生这份懒散疏意不被防备,每次擦过俱是痒彻心扉。
全然陌生的感觉让林长辞呼吸微颤,脸颊莫名发烫,登时便想抽出手。
温淮牢牢钳住手腕,不许他退缩,侧头吸过一遍又一遍,直到看见吐出的血变成红色,才松开桎梏。
手指湿漉漉的,血迹被舔得干干净净,温淮用手巾擦去湿痕,给他仔细敷上灵药。
温淮的手是双常年练剑的手,生了一层剑茧,粗砾宽大,上起药来却极为细致温柔,和方才判若两人,似乎生怕林长辞皱一下眉毛。
林长辞几乎失言,手被包好后,喉结滚了滚,压在喉头的声音才终于发了出来:“谁教你这么疗伤的?”
他定了定神,语气里惊异多过恼怒:“好生放肆,这般不得体的举动,怎能用在别人身上?”
温淮面上并不在意,道:“吸出毒血,不是常事么?”
“那也不该如此……”林长辞思考着用什么词,想了半天,指腹依然残存着方才舌尖的触感,与对面的人一对视,不由自主避开目光,忽然就恼了起来:“轻浮,荒唐!满肚子的礼义廉耻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温淮勾唇,道:“师尊,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从未给别人疗过伤,你若不说,谁会知道如此轻浮之事?”
不管他怎么说,林长辞浑身都觉得奇怪,独自生着郁气。
温淮回入口处看了看,回来时神情不太轻松。
“方才的动静传到上边,有不少鬼物被唤醒了。”他长眉一蹙,道:“依我看,不如先将入口封住,以免活气把它们勾下来。”
他巧妙地把话题带了过去,林长辞纵想计较,此刻也不是个好时机,只得冷着脸色:“往前再探。”
温淮便依言封了入口,待林长辞服下解毒丹,二人再度往前方黑暗行进。
火符燃烧至尾声,渐熄的光芒柔和极了,宛如夕阳落下。
夹层比禁地暖和不少,偶有凉风拂过颊边,林长辞再次看了看地图,确认这层出口是一条地下暗河。
“出去后不知还能不能进入地宫,小师叔多半已经出去了。”温淮思索道。
地宫比禁地和夹层加起来还大,出口也多,白西棠要是带着徒弟,寻找出路的速度会更快。
林长辞心里也知不一定能遇见白西棠,没有理他,专心行路。
夹层虽然低矮,却比禁地阻碍更少,两刻钟后,他们就走到了地图上标注着的出口。
金壁上嵌了块光滑如镜的汉白玉,左右两边严丝合缝,林长辞在墙面与金砖的缝隙中找了找,启动机关,汉白玉隆隆往旁移开。
汉白玉的另一边,一股冷风裹挟着浓郁的灵力直冲面庞,险些扑灭温淮手中重新点起的灯烛。
温淮抬手护了护火苗,烛光一映,满壁粲然生辉,水波重叠,泛着绚烂华彩的光晕影影绰绰,漫天河中互相倒映。
如此波光粼粼的暗河却没有一点水声,林长辞定睛一看,发现面前并非真正的河水,竟是由玉石、玛瑙、翡翠和灵石等珍宝堆洒而成的河流。
这是何等奢华绚丽的一幕,各色人间难见的宝石肆无忌惮地靡丽流淌,堆叠,映照出流光千里一泻,宛如开天辟地时,天地霞明玉映,华美夺目。
但宝石本是凡俗最爱追逐之物,此处空有华彩,毫无人气,诡异得近乎死寂。
温淮扫了一眼宝石,没有在上面流连,皱眉道:“此处若不是地下河,莫非亦无出口?”
仔细一想,魔尊的确做得出这样的事,用各种虚假的出口和甬道欺骗觊觎珍宝的贼子,把他们送上死路。
他放出神识,果然没探查到出路,心下一沉,却见林长辞若有所思。
察觉他的目光,林长辞垂眸,轻声道:“如今倒是又在河边了。”
温淮不明他的意思,见他从纳戒里取出两盏颇为眼熟的花灯。
林长辞把花灯轻轻放在玉河中,道:“为师记得,你的生辰快到了?”
他说的生辰是温淮拜入他门下的日子。
温淮流浪在世间颇久,双亲又去得早,自然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徐凤箫问过一次,他没答,暗自一旁神伤,后来其他人再问起时,他就把入门那天当做生辰。
原来师尊竟留着这两盏灯。
温淮愣了愣,听林长辞又道:“端午那次,是为师考虑不周。你既无所求,为师便愿你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他说的话再质朴不过,像是凡间长辈对子辈真挚而平淡的关心。
方才吵嘴的话犹在耳畔,林长辞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用包扎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神情宽和。
恍惚间,温淮似乎回到初入门那天,在最渴求的那双暗红色眸子里,清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师尊眼里一直有他——作为弟子的他。
温淮低下头,心里半是欢喜,半是沉郁,仿佛忽地裂开了条缝,里面慢慢流出酸楚的水来。
他沉默半晌,抓住那只手,低声道:“好。”
……
地宫。
出口将至,因鲜血而凝重的氛围被驱散不少。
李寻仙一说话就停不下来,叽叽喳喳地对婉菁道:“师妹,我方才进来的时也是一个人,还遇到几个游魂,还好靠卜算找到了师父。”
“卜算能算比自己厉害的人吗?”一路上经过他的插科打诨,又有白西棠出手清理鬼物血尸,婉菁已经不怎么害怕了。
李寻仙点头:“当然能,师父传授我的道乃是乾坤道,乾与坤便囊括了万物。我什么都能算,你信吗?你所在之处也是我算出来的。”
看他骄傲地挺了挺胸,婉菁惊讶道:“我也能算到?你好厉害,白师叔也厉害!”
白西棠仔细地擦去剑上血迹,走在他们后面,闻言笑笑:“我可担不得,此道精深,十分考验天赋,你师兄天赋高,假以时日必将胜于我。”
“师父再夸,我就要找不着北了。”
李寻仙嘿嘿笑着摸了摸头:“以前嫂嫂总说我没出息,叫我年后去镇上做短工。我以为我以后就当个账房先生便够了,没想到还能进仙宗学本事,以后就算混不下去,还能去路边支个算卦的摊子,真好。”
“没出息。”白西棠瞥他一眼,挑眉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你的机缘和劫数都还未到,便想着放弃修炼一途?”
李寻仙连忙摆手:“弟子哪里敢懈怠,方才只不过是说笑……”
他说着说着,忽然停步道:“等等,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一个人?”
出口近在眼前,外面是山中,藤蔓稀疏垂在洞口,弯月皎洁。
他指的位置正是一棵榆树底下,婉菁瞧过去,奇道:“不对,那只是根枝丫。”
李寻仙纳闷道:“那分明是个身穿布衣的书生,师父,你看到了吗?”
熟料,白西棠竟也摇了摇头:“那方无人。”
李寻仙面色茫然,以为他们在哄自己,再次看向那方,却见布衣书生对他微微一笑,招了招手。
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突一跳,觉得这人知道只有自己能看到他。
难道是鬼魂?
……
禁地之下。
在玉河边放了河灯,林长辞歇息了一会儿,二人又继续往玉河尽头而去。
不多时,玉河被山壁隔断,温淮把手搭在眉骨上,转身看了看,对他道:“该回去了。”
辉光灿灿,镀在他脸上,更显他棱角分明,俊逸凌厉,好似壁画上不怒自威的天神,珠光宝气只做陪衬,不得他半分垂眸。
“不。”林长辞叫住他,扯下一根头发放在面前,下巴示意了一下:“有风,前面一定有出口。”
第40章 壁画
寻到风口,温淮对着裂缝一劈,碎石簌簌落下,夹杂着金箔飘飞出去。
碎石凿开后,风口扩宽成可容一人通行的洞口,漏入一地月光,疏疏如雪。
终于能出去了么?
温淮到洞口外确认没有危险后,向他伸出手。林长辞弯腰,也穿过了洞口,抬头却见此月光并非彼月光,由明夜光珠组成的弦月悬在顶上,宛如一艘小船。
珠光将周围映照得一览无余,洞口外竟是悬崖绝壁,下方有着一个空旷的山洞。
原来他们还在继续往下走。
山洞有着不少风口,山风穿过发出的声音犹如呜咽,交叠相续,像是有人正在黑暗里恸哭。
温淮点燃火符向下扔去,火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亮光,随后准确地浮在接近地面的地方。
林长辞往那里一瞧,看到两只纯金烧成的兽首守在门前。它们没有身体,被摆成仰天长啸的模样,露出两指粗的凶牙,形似狼,神如狮,无声地对觊觎它们身后那扇大门的人予以警告。
数排铁叶钉镶嵌在几人高的巍峨大门上,足够气派的门头与浓烈魔气让两人一下认出了此处的名字。
——地宫入口。
林长辞和温淮对视一眼,果然,终究要走到这里。
崖下而来的风微微吹起林长辞的衣袂,他垂眸犹在思索,忽然察觉体内无形桎梏松开,灵力开始流动。
雪原的禁制失效了。
他看了看手掌,凝出一缕灵力浮在面前。
如果说雪原和禁地的禁制是魔尊为保护宝物而设,那地宫解除限制又是为了什么?难道说……里面有比笑靥奴危险得多的东西,危险到魔尊认为即便没有禁制,进去的人也无法离开?
但既然走到这里,也没有走回头路的道理。
林长辞往手腕搭扣注入些许灵力,这次搭扣终于有了反应,一道盈盈红光从其中飞出,往下飘落。
白西棠就在下面。
他道:“下去看看。”
林长辞轻飘飘往下飞去,温淮紧跟在他身后,剑出鞘半寸,时刻警戒着地宫门口可能会出现的危险。
听说门口的两尊兽首乃是历代魔尊专程养来看管地宫的兽魂,每一代魔尊都用鲜血喂养兽首,以便它能识得血脉。若非魔尊血脉进入此处,兽首顷刻便会活过来,将擅闯者咬得粉碎。
其他入口或许还有讨巧方法,可惜二人恰好来到正门口,舍近求远说不定得不偿失。
温淮知晓的林长辞自然也明白,离兽首还有百步时,他停下脚步,从纳戒里找出一支珠钗来。
魔尊离去已久,又无新的魔尊即位,历代设下的血脉之契多半早已失效,不知用气息能否蒙混过关。
林长辞手里这支珠钗鹤从黑水镇拿回来的那支,上面玉茗花栩栩如生,零星魔气尚存。
身为魔尊之女,婉菁的身份足够进入地宫。
珠钗被灵力送到兽首面前,兽首牙齿动了动,分明察觉到另一股魔修血脉,却紧接着被珠钗中熟悉的气息蒙蔽。两头兽魂同时疑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放行。
它们犹豫的时候,两人趁机放轻步子,从兽首旁边溜了过去。
正门的机关倒是简单,火符适时燃烧殆尽,门前回到黑暗中。
进入甬道后,吹来的风带着淡淡腥臭。
地宫是魔尊养尸之处,里面不知埋葬了多少不见天日的尸首。其中格局与陵墓类似,隐隐含着不详的意味。
林长辞与温淮走在神道上,神道两侧墙壁绘制着历代魔尊的传说事迹。壁画不知用什么宝石研磨成的染料,色泽鲜艳诡丽,面目如生,尤其是他们的眼睛,被烛火一照,反射着细碎金光,乍一看恍若在盯着下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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