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许多新起之秀以为林长辞只擅补魂,殊不知在以补魂出名前,他是靠剑道立身的。
有的灵剑自上古遗传而来,封存剑魂;有的灵剑则是被悉心滋养,自己诞生剑魂,林长辞的青霜剑是后者。
温淮撩开帘子,冷冷道:“真与假,到了黑水镇即可辨别,如此心急,疑邻盗斧,莫非诸位道友从不用定力修炼?”
外面的修士没想到他一点面子也不给,神色尴尬,不少人脸色都不大好看,紫衣女修更是一阵红一阵白的。
到了山下,更多修士驻扎在此,听闻林长辞愿去黑水镇走一趟后,纷纷跟了上来。
温淮本有意用马车拖一拖他们,林长辞却道:“飞焱宗毕竟失了弟子,心头悲痛,还是莫要拖延,鹤何在?”
他欲扶着车壁下去,温淮托住他的手臂,道:“我与师尊御剑便是,无需寻鹤。”
二人下了马车,若华等人便围上来,纷纷问:“师尊,怎么了?”
“无事。”林长辞道:“御剑赶往黑水镇。”
修士们原本暗地里抱怨,觉得他用马车慢腾腾地前进,是为了给自己下马威,如今见他有几分通情达理,背后的议论倒是收敛不少。
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黑水镇。
飞焱宗的人仍在镇上守着,听说林长辞来了,目光中皆有几分敌意。
这个冒充碧虚长老的人引来了魔修,间接害死了同门,怎么还有脸来此?
林长辞一踏入黑水镇,就感受到许多道不太善意的目光。
但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没有过多致意,被人领着径直往魔修出现的地方去了。
魔修出现在镇上最后一户人家,被杀的十七名弟子皆死在黑水镇外,说明弟子们发现魔修后,顾及镇上凡人性命,主动将魔修引走。不想魔修残暴至此,十七条人命就此交代。
但魔修应该也受了重伤,杀人后没有返回镇上,独自逃走了。
到了溪边,林长辞远远看见了穿着宗主外袍的殷怀昭。
他五感敏锐,迅速向林长辞这边看了一眼,拱手道:“林长老。”
殷怀昭的态度并不如那晚热络,看来心底果然对他身份有所怀疑。
林长辞亦拱手:“殷宗主。”
他走到殷怀昭旁边,见地上白布盖了数具尸首,问:“宗主节哀,林某此来为自证清白,也是为追查魔修,给诸位一个交代,不知可否一观?”
修士们紧紧看着这边,本想看到殷怀昭与林长辞争锋相对,可殷怀昭只是一叹,淡淡道:“看与不看,有何区别,人已经……”
“师兄!”
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了他。
林长辞回头,见白西棠跑过来,白皙的脸上满是惊异:“你怎的来了!”
不顾其他人目光,他把林长辞拉到一边,急切传音道:“师兄,这么多修士都盯着你,何苦来呢?”
“此事牵扯到我,我自然要来看看。”林长辞道:“这些弟子的魂魄……”
“师兄。”白西棠苦涩一笑:“我相信此时与你无关,可你在这里,总会有人想把矛头对准你。弟子们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你再受伤。”
他握着林长辞的肩膀,温声劝道:“同我走吧,旁的不要管了,都交给我。”
温淮脸色微黑,虽听不到二人交谈,依然借着整理绒领,不露声色地把白西棠的手拨下去,道:“小师叔,你担心师尊,师侄亦能理解。可师尊若就这样同你去了,怕不会留下一身骂名?”
白西棠怔了怔,黯然道:“师兄,是我考虑不周。”
“无妨,关心则乱。”林长辞安抚道,说着,他走回殷怀昭面前:“殷宗主,林某可以招出贵派弟子的魂魄么?”
殷怀昭把他们几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颔首道:“请便。”
林长辞蹲下身,揭开白布,死者们的面目触目惊心。他们脸皮几乎全被扯了下来,露出底下的血肉和骨头,嘴巴张开,面目狰狞,像是在吸入什么。
他放出神识,发现这些弟子的魂魄几乎被撕扯殆尽,如同春末飘落的残絮,留下的都是不成片的丝缕。
这也和他来之前想的一样,正是因为无法招魂,其中缘故才会这样不明不白。
“你要做什么?”殷怀昭问:“补魂么?不必试了,我宗已有人试过,弟子们的残魂太少,难以凝聚。”
他的话引起了后面修士的讨论。
“当真补不了么?玉带尊者行踪不定,可惜了。”
“依我拙见,玉带尊者来了也极难,这样稀少的残魂要补全,不啻于以魂换魂。若非神魂强大,谁也不敢这么干。”
“快看,他真的要补魂!”
修士们在说什么,林长辞没有去听。
他指尖凝聚出淡淡的银光,清和的气息震开,笼罩住十七具尸首。
所有人都感觉耳目一清,紧接着,无数银白魂丝从天上垂下,看不清来处,但其中蕴含的近乎恐怖的神魂之力让修士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飞焱宗弟子中,玄宿睁大眼睛地看着天空,心里的震撼难以言喻。
只有最顶级的补魂圣手才能使魂丝显形……上次补魂的前辈一定是这个人!
莫非,他真的是碧虚长老林长辞?!
第22章 剑影
银白光芒中,青年广袖舒卷,表情淡漠,庞大的神识之力从他周身逸出,于阴阳之间列出一道无形的招魂幡。
他凤眸微垂,清冷俊美的面容与地上面目尽毁的尸首产生了极大的反差,二者一正一反,宛如无心无情的神明在悲悯人间。
林长辞信手一点,魂丝翻舞交错,将风中飘絮尽数挽回,细密如水波起伏,又似蒙蒙白雾。
惊骇已不足以形容修士们此刻的心情,他们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却无人敢于踏足魂丝所在的寸土尺地,唯有早春的柳叶漫天飘飞,像是林长辞青衣的点缀。
魂丝显形,已无需再纠结他是谁,这般强大的神魂,除了当年的碧虚长老,至今无人可及。
“林长老……竟真的是你?!”
殷怀昭看着魂丝簇拥着的青年,情不自禁喃喃出声。
漫天柳叶中,魂丝织出飘飘忽忽的光晕,死者撕扯得只剩碎片的残魂逐渐凝实,生前面目模糊显露出来。
这样高深的手法,用逆天行事来形容也不为过,难怪天下补魂,无人能出其右。
无数神魂的光辉里,林长辞的侧脸矜贵,庄严,气势逼人。他方才分明是一位苍白病弱的公子,此刻身上的沉疴病气却蓦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重新变回了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碧虚长老。
齐秀和紫衣女修早已呆立原地,怔怔地看着忽然耀眼起来的人。
温淮也在看。
他定定地凝视着林长辞的身影,青年背影挺直舒展,仿佛能一肩抗下所有风雨的师尊,云淡风轻,不曾改变。
可他又如此瘦弱,病骨支离,犹如一片随时会散去的云。
温淮眨了眨眼,竟有种自己抓不住的错觉。
眼看弟子们的魂魄慢慢补全,已有凡人的轮廓,霎时变故突生!
十七道魂魄中,某个魂魄忽然炸开,一道巨大的黑影出现在魂魄后方,朝林长辞猛扑下来。
魂丝隔开了林长辞和其他人,他身侧三尺内没有任何人,手上亦无武器。
同黑影比起来,林长辞渺小得像一片柳叶,眼看就要被黑影撕裂。
“师尊!”
温淮目眦尽裂,一个踏步冲上去,瞬间拔剑出鞘。
但他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
黑影是一道被封印在魂魄中的鬼物,只要有人招魂,鬼物便会顺势出现激活阵法,将补魂者困在其中。
这是魔修留下的后手。
温淮眸中一厉,长剑挥出,试图强行用灵力劈开阵法。
其他人俱是面色一变,殷怀昭反应极快,与温淮劈向一处,硬生生把阵法劈出一丝裂痕。
“师尊!我来救你!”
若华着急地拔出剑,左右斥退添乱的修士,往裂缝上加力。
身在阵法中心,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鬼物,林长辞面色不变,甚至能继续补魂,右手顺势捏诀。
下一刻,一道巨大剑影凭空斩下。
锋锐的剑魄裹挟着无匹的灵气轰然震开,剑意无处不在,锋芒毕露。青白两色光芒交融,明明灭灭地纵横在阵法的残垣上,衬得其中剑客宛如天人。
——那把剑影再熟悉不过,它曾取走许多魔修性命,如一柄永远亘立的通天之柱。
魂丝带来的震撼还未散去,修士们几乎无法再说出话来,任何惊讶都那么普通。修士们愣愣地看着半空中的剑影,包括殷怀昭,他脸上的空白难以掩饰,紫衣女修更是失声喊道:“……青霜?!”
绝不会认错,这正是青霜剑,剑身孤瘦锋利,剑柄铭文依稀可辨。
千载白衣酒,一生青女霜。
在这柄斩过无数魔修的剑影下,鬼物顷刻化为尘埃。
只出现了几息,青霜剑影便骤然溃散。
林长辞不堪负荷,手臂因疼痛微微颤抖,待飞焱宗弟子们的魂魄凝成,他的经脉已到了极限。
林长辞垂手,用袖子掩饰住异常,但他才跨出一步,便毫无预兆倒了下去。
“师尊!”
温淮抢在所有人前面接住他,顾不得许多,单膝跪地,取出上次的琼浆抵在他唇边。
但林长辞伤得最严重的并非神魂,而是经脉。他肺腑烧灼,毫无血色的手指挡了挡瓶身,侧头往旁边咳嗽起来。
他咳得十分剧烈,近乎撕心裂肺,手巾染上一抹惹眼的红色,闭着眼睛,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师兄!”白西棠急得眼睛都红了,挤过来攥着他的衣袖道:“你怎么样!”
仿佛被他这一声惊醒,其他修士登时围上来,神色急切,变得亲热极了,七嘴八舌地喊着。
“碧虚长老!真是碧虚长老!”
“林长老!毋须担心,我等接替你补魂!”
“师尊,师尊!”
他们的声音里夹杂着卧云山弟子的呼喊,人多口杂,愈发混乱成一团。
不过其他人的着急也无济于事,温淮紧抿着唇,灵力平稳渡入林长辞经脉内,同时用拇指强行顶开林长辞的牙关,抵在上颚,给他喂了几口琼浆。
经过这么多次传功,温淮已经熟练地把握住了灵力的度,确保林长辞不会太难受,又能缓慢修复枯竭的经脉。
他喂完药后,卧云山的弟子们总算挤了进来,将林长辞围住,防止有人浑水摸鱼下黑手。
林长辞意识已濒临模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也顾不上责备温淮的放肆,唇边不停溢出鲜血,把脖子和领口染成一片暗红。
强行召唤剑影的后果巨大,林长辞这次的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越是探查,温淮心中越是沉重,手臂在林长辞膝下一抄,不管其他人的目光,径直把人打横抱起,御剑回了镇上。
客栈都还开着,温淮匆忙选了一间,没来得及付银子,直奔最好的天字号房。店家惊讶了一瞬,正要追上去讨要,紧跟在后的杨月水等人随手帮他补上:“不用找了,你家所有的天字号房我都包了。”
也不等店家答应,几人就追了上去,见温淮将人小心地放在床上,点起暖炉,又去了不少灵石布下聚灵阵。
若华紧张地问:“师尊怎么样了?需要什么药材?我把纳戒中里面的全部拿出来你自己挑!”
她们毕竟才与林长辞相认,虽见林长辞虚弱,也未曾想过虚弱到如此境界,看温淮神色,心中不免悬了起来。
“不必,师姐帮我护法便好。”
温淮短促地说了一句,脱了鞋履爬上床,盘坐在林长辞身后,手心贴着他的脊背,将灵力平稳渡入。
林长辞身体过虚,虚不受补,暂时不需要灵丹妙药,需缓慢而细致的修复。
这一修复,便是一天一夜,到第二日夕阳下山时,屋内灵力收敛一空,温淮再度睁开眼睛。
碧虚长老魂飞魄散竟能死而复生,何等离奇,天下人皆闻所未闻。
昨日补魂后,修士们谁也不肯先离开,追着温淮回了镇中,把镇里客栈包了个圆。若华等人深谙防备的重要性,一直守在屋外,除了鹤以外,不允许任何人来见,连殷怀昭和白西棠也没有放进来。毕竟旁人有许多,师尊却只有一个。
见他睁眼,若华问:“师尊如何了?”
温淮眼底有一份疲惫,但神情松缓下来:“师尊无事,须得静心修养。”
他取出一枚丹药,就着温茶送入林长辞口中,扶他睡下,才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
神识在附近转了一遭,清点镇上修士的数量后,温淮脸色变冷,对若华道:“师姐可有记下昨日上山的修士名册?”
“你要……”若华皱了皱眉,但想到那些修士的态度,道:“待回了宗门,我整理一份,定叫他们付出代价。”
身为林长辞的弟子,她们有资格一一上门,替师尊讨个公道。
杨月水劝道:“莫要冲动,冤家宜解不宜结……”
“师姐。”若华气道:“难道我卧云山就该吃这个哑巴亏?”
“自然不是。”杨月水压低声音:“我看还是先行记下,以后秘境遇见再说不迟。”
若华无言了一瞬,比起公然踢馆,下黑手莫不是更可怕?究竟是谁要结冤家?
师姐果然还是师姐。
在卧云山守住的寂静之外,修士们并不平静。
真正的碧虚长老被他们寻衅,错解,还因此受了重伤,令人心头惶惶。
林长老前世补魂无数,功德赫赫,他们却如神机宗长老般是非不分,日后传出此事,定为天下所耻笑。
想到这里,众人既尴尬不已,又万分懊悔,脸上火辣辣地疼,恨不能用袖子遮着面目,好叫旁人不要认出自己。
可他们送去赔罪的礼品都被卧云山弟子们拒之门外,也不知林长老本人如何做想,他们是没脸再往人家跟前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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