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人影绰绰,在水底看往上看所有人的影子都是扭曲的,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在心里想,江既可能还是怨我吧。
第5章 滚吧
再次醒来时头痛欲裂。
我扶着头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抵住自己的额头,
头又晕又痛,额头很烫,看样子是发烧了。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没在江家。
我垂下眼,搭在白色被子上的手挪开,露出酒店的LOGO,是昨晚的那个酒店。
我掀开被子下床,身上的衣服还是我来时穿的,过了一夜后已经干了一半,就是贴身的地方还是湿的。
下床的时候我差点踉跄倒地,连忙扶住床头的柜子才堪堪稳住。
腿很酸、很软,有些使不上劲。不仅腿,全身都是酸痛的,不知道是因为在泳池里折腾的太久还是因为发烧,浑身都难受。
搭在床头柜子上手触及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我侧头看过去,发现是我的手机。
我将它拿起来,滴了不少的水,摁了许久的开机键也没反应。
也是,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不坏才怪。这手机本来装在衣服的口袋里,昨晚江都南将我踹下去时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手机跟我一起进了游泳池,之后也没机会再拿出来。
这只是个不知道过了几手的旧机子,本来就要“寿归正寝”,刚好买个新的。
我一边这样安慰自己,一边忍着酸痛往浴室走,但心里虽是这样想,还是不免抱些希望,万一它只是没电了呢?
我将手机放回包里,想一会儿试着给它充电,看看还能不能用。我想上大学,但是没钱,前几年偷偷在外面打零工,攒了一点钱,但前年给母亲买墓地时几乎用光,我手里现在没有多少钱了,一分一毛都精打细算地用,没有多余的钱再去买一个手机,哪怕是二手的手机我也买不起。
我不想再接受江家的安排去读书——虽然他们不一定会资助我。
每次看见媒体将江家吹嘘得多高尚,又将我贬低得多狼狈,我都会有一种被油糊住嘴巴的恶心感。
高尚无私的江家人有多虚伪,这之中又有多少血腥和暴力,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
我冲刷掉身上的脏污,洗完后没有换的衣服,便重新穿上那件还湿着的脏衣服,推开门走出房间。
我不知道江既他们还在不在,只能坐上电梯上楼碰碰运气。
楼上的房间已经空了,房间门开着,里面有好几个保洁人员在打扫,我拦住其中一人,微微弯腰,对打扰她的工作感到抱歉,然后才开口问道:“请问这个房间是已经退房了吗?”
这个酒店的保洁人员都是接受过专业培训,她先打量我几眼,看见我身上皱巴巴的衣服,然后回以礼貌的微笑:“抱歉,先生,我们也不清楚,您可以问一下前台。”
她将提出来的垃圾放至保洁车中,我的视线不由得看过去,看见黑色垃圾袋中眼色鲜艳的安全套包装。
我垂下眼,点点头,没有再追问,道了个谢,摇摇晃晃地坐电梯下楼。
楼下的宴会厅已经打扫干净,昨夜的酒醉金迷被亮堂的阳光一扫干净,那块整面的我走到前台,递出顺道从房间里拿出来的房卡交给前台的工作人员。
她帮我办理了退房,我有些惴惴地盯着泛着光的电脑,很害怕被告诉价钱,因为我现在的存款可能并不能支撑我在这样高档的酒店住一晚。
工作人员将房卡收回,然后抬头笑着对我说:“好的先生,这边陈先生已经预先替您支付了,这是找您的零钱。”
我有点愣愣地点头,收下前台递来的零钱,是一元硬币。
我看着硬币上的那朵花,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给我一块钱?”
对方耐心解释:“陈先生是现金支付,还没有找零。”
“哦。”我盯着那枚硬币发呆,身上烧得厉害,让我的思考也变得缓慢。
昨夜如果不是江既在场,我想江都南估计会直接让我淹死在那个池子,根本不会特意让人把我捞起来,还帮我找了个房间休息。
幸好江既在,我捏着硬币慢慢走出酒店,虽然江既也挺想让我早点去死,但他比江都南年长很多,顾虑也很多,不会像江都南那样做事不顾后果,大多数时候他会顾忌江家在外的名声,江都南玩归玩,但是不能在外面把人玩死,否则说不过去。
但我没想到江既不仅让人给我安排了房间,还帮我垫付了昂贵的费用。
我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等了几分钟后车来了,但是上了车后才记起车费是两元,我翻遍全身,随身带着的零钱早就不知道掉哪个角落,现在身上的钱只剩手上拿着的那块硬币。
我咬咬唇,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赶忙走下车不耽误别人的时间。
身上没钱,只能慢慢走回去。
我沿着人行道缓慢地走着,手上还紧紧捏着那枚一块硬币,握得太久已经带上了我的体温。
指尖不停摩挲着硬币的边缘,上面的棱线膈着我的指腹,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照在身上还是冷的,我哆哆嗦嗦又摇摇晃晃,不知道走了多久,又走了多远,总觉得到江宅还要好长一段距离。
我发现人难受的时候总是喜欢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走过一个路口时我忽然忆起了秦木寒还没死之前的江既。
以前的江既无疑比现在更傲慢、更自负,他目中无人,仗着自己的家世不可一世,比江都南更过分,见我的第一面就用大烟烫了我,现在那个疤还留在喉管处。丑陋,不会再消失。
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那块凸起来的皮肤,脖子是烫的,手是凉的,碰上那块疤时我不由得打了个颤。
可是秦木寒死后江既变了好多,可能爱人的死亡给他带来了不可避免的伤害,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的脾气时而暴戾时而过分冷漠,变幻无常,连江都南都不敢去招惹他。
只有我壮着胆子找过他,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盯了我许久,看得我心中发毛,生出退缩之意。
江既表情阴冷,对我的一番言辞不知可否。他烟不离手,一根灭了又点燃一根,整个房间烟雾缭绕,我透过浓厚的烟悄悄临摹江既半隐的面容。
他最近好像很累,面色疲惫,眼皮上的褶子深了几分。
我在满屋的烟草味中想,原来这样冷漠傲慢的人,也会为了其他人而痛苦。
他没容许我多待一秒,拿起手边的东西砸向我,说滚吧。
我听话地走了,不再碍他的眼。之后他渐渐地不再回江宅,我也不敢再去打扰他,再之后我很久没看见他,江家的人都不屑于与我聊天,在我多番的打听下,主宅的园艺工人不耐烦地告诉我,大少爷出国去了,基本上不回来了。
我怔怔地点头,背着书包去上学,看着路上的车流,心道挺好的,离开伤心地就不会那么痛苦了。真的挺好的。
第6章 “是你哥的男朋友!”
我慢慢走回江宅时已经到了下午,德叔一直等着我,怕我出什么事,见我回来一脸焦急地问我有没有受伤。
我笑着摆手,强撑着说少爷还在,江都南做什么都收敛着的,我没受伤,然后又说,德叔我有点累了,先去休息了。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睡了好几个小时,再次睁眼外面的天已经黑透,院子里很安静,佣人都已歇下。
我摸索着下床,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蹲在墙角一口一口地喝着。
睡了一觉后烧退了不少,但脸还有些发烫。我背靠着墙,一只手撑着还晕着脑袋,另一只手端着冒热气的杯子,在心里琢磨明天的考试该怎么办。
老师好不容易帮我争取到的机会,我不能让她失望。
杯中的水喝了一半后楼梯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端着杯子蹲在地上,反应慢半拍地抬头看过去。
茶水间是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房间,等我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走到我的面前,注意到有人蹲在地上,他停下脚步,低下头朝我看过来。
是江既。
他挺拔的身姿挡住了壁灯,投下一片阴影。因为背光,随意投下来的眼神带着点压迫,神色淡淡,不露情绪。
我的思绪真的变慢了,抬起头与他对视了好久,才倏然反应过来,吸了下鼻涕,连忙说了句“对不起”,然后急急忙忙站起来想给江既让路。
但我忘了自己腿软头晕浑身酸痛,一下站起来时没站稳,眼看要朝江既身上栽去——
江既后退一步,冷眼看着我狼狈地摔在地上。
杯子从我手上摔出去,碎成几片,水洒了一地,少许渐在离我不远的江既身上。
我心下一突,顾不得疼痛的膝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不安地觑着江既,把一句“对不起”说的结结巴巴,一会儿又小心提出:“我,我帮您洗了吧。”
江既眉间紧皱,盯着自己沾上水的裤脚,身上的气压愈发低沉,那点上位者的气息压得我心脏砰砰直跳,有些喘不过气。
他不回话,我还想说些什么挽救一下,只不过我还没开口他就踩过玻璃碎片朝走廊另一头自己的房间走过去,经过我时他冷冷地撂下一句:
“用不着你。”
我站在原地,无措地看着江既逐渐远去的背影,嘴唇蠕动两下,心里埋怨自己总是办不好事。
我弯下腰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来,有些碎渣不好收拾,只能一会去找德叔要个扫帚。
“这大晚上的还打扫卫生呢,”江都南靠墙抱臂,不知在那看了多久,语气嘲弄,“我们乐与的精力真是好啊。”
我弯着腰继续收拾地上的碎片,没有回江都南的话。
他走到我面前,学着江既刚才的动作踩过地上的碎片,坏笑着看我:“既然你精力这么好,帮着王叔修剪一下院子里的花草。王叔年纪大了,工作总有些力不从心,我看院里有长了野草,你去拔了吧。”
我低头看江都南踩在我手上的脚,不知道他们今天去了哪里,他脚上换上了运动鞋,这个牌子江都南经常穿,他所有的鞋子都是限量的,有一次他使坏让我弄脏了他的鞋,也是这个牌子,要我赔他一双新的。
我当然赔不起,他一双鞋子好几万,我要攒好多年才能攒够。
不过这事后来同样不了了之,江都南没再提起,他当时应该只想看我难堪,对于我赔不赔并不在意,因为他整我的法子多了去了,就抓着这一个多无趣啊。
我垂下眼睑不说话,江都南同样不说话,脚也不挪开,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的手下还有没收拾的玻璃碎片,现在都嵌入肉里,传来阵阵刺痛。
我抿了抿唇,说:“……好。”
他这才移开脚,略带可惜地叹了一声,“野草就是野草,混进名花贵木中也还是野草,免不了被拔掉的命。”
“……”
“你去吧,”他看着我笑,“可要拔干净,别让一根草毁了一个院子。”
“……嗯。”
江都南转身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我还蹲在原地,一点一点拔出手心里的玻璃渣。
这些渣子又细又尖锐,取出来后只留下细小的伤口,渗出点点血迹,但是一碰就痛,把玻璃渣都取出来后还是痛。
江都南踩的是我的右手。我明天还要考试。
我盯着自己的手楞了会神,这个手现在伤痕累累,手背淤青,是江都南昨晚踩的,手心不仅有刚才摔倒时的擦伤,还有密密麻麻细小的伤口。
发了几分钟的呆,我才从地上站起来,将大块的玻璃用纸包起来扔进垃圾桶,找到扫帚将剩下玻璃渣仔仔细细地扫干净,然后穿上外套下楼走到院子。
四周很安静,天黑透了,唯有一楼的客厅透出一点光照进院子。
这几天晚上一直起风,手机拿回来后一直没再尝试开机,所以并不知道现在几点。
不过应该半夜了吧,温度降了下去,我穿了一件厚外套,但风吹过来时还是忍不住发抖。
人发烧的时候本来畏寒,在冷风中我开始冒汗,冒的是冷汗,风再吹过来就更冷了。
王叔平时除草的工作都收起来了,我没找到,只能一株一株地拔。
膝盖刚才摔得有些很,一蹲一站都要痛一下,院子里光线昏暗,我努力辨识哪些是杂草,哪些是栽在院子里的名贵植物,眼睛看得酸涩,发现院子里长的这些野草与其他名草几乎相似,并无太多差别。
我一边将它们拔掉,一边在心里默默说对不起。这些草长得顽强,春天才刚开始没多久,它们就已生机勃勃,比起被人精心照看的园林植物,我觉得它们长得更好看。
江都南刚才的话我听得明白,他借杂草暗讽我、贬低我,我又不傻。都明白。
可能是江都南的那句话,我总觉得被我拔掉的这些野草跟我一样,寄人篱下,不被人待见,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谁叫你们长在这里了呢?这里的主人不喜欢你们,只能把你们除去了。明年春天播种的时候选个反方向的风重新找个肥沃的土地吧。
院子里的杂草长得旺,又不好分辨,我每蹲一会儿就要站起来移个地方,到后面腿蹲得没知觉,身上控制不住地阵阵发抖,刚好了一些的感冒又加重了,身上烧得滚烫。
我朝身后的宅子看过去,一楼客厅的灯不知何时被人关掉,漆黑一片,整个宅子像蛰伏于黑暗的吃人怪兽。
但二楼房间的灯亮了起来。
我眯着眼睛仔细辨别,然后收回目光继续蹲下身拔草。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将杂草扔进废物篓中,回房间冲了个澡,背上书去上学。
帮我找卷子的老师是我高一时的数学老师,很有气质,说话温温柔柔,只教了我一个学期,我心中一直很感激她。
她最开始上课时和这个学校其他的老师一样,课前发ppt,课堂用平板,可自从注意到班上有个总是穿着春季校服的同学没有平板后,她就改成了用板书上课。
她虽从未明说,但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没怎么受到过善待,我对这些善意很敏感,哪怕再微小我都能察觉到。
老师特意帮我找了个空余的教室,让我跟着市里同步考试。
“脸色不好,生病了啊?”她将找来的卷子发给,帮我对准时间。
“有一点。”我说话带着鼻音,“没关系,还能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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