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守宫他死死盯着池州渡的动作,手中的定魂针正要朝对方飞去,耳畔却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碎裂声。
他惊愕地抬头,发现半空中被枯木骨举起的通天镜竟然碎了,煞气顿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
雷劫的感应消失,发出一阵闷响后渐渐消退,但乌云依旧萦绕在上空。
他的五毒阵分明无解,怎么可能会破!
除非......
守宫的眼神倏地变了。
除非,起阵者死。
四鬼中有人已经死了。
亦或说,成为了池州渡的傀。
“这不可能!”
他脱口而出。
先不说池州渡分明是孤身一人入阵,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更何况方才不过几息之间——
“大人,小心!”
“大人......
四鬼行踪在迷雾中暴露,纷纷急切地唤道。
他们也纷纷察觉到诡异之处,维系阵法的力量消散,咒阵顿时成了一盘散沙。
守宫心中一惊,立即回神,眼神聚焦的刹那,眼前闪过一道纤细的身影。
是池州渡新收的活傀。
这种东西对于旁人来说也许是大患,但对于他不值一提,甚至可以借此堪对方的破绽。
守宫后退至房顶之上,四处寻找池州渡的身影,就在此时,一个魁梧的身影拦在他身前,是四鬼之一的骨骁。
四鬼是他三百年前的旧部,原本是十八鬼使,但在三百年前那场惨烈的大战中全部身死,唯有四位首领活了下来。
守宫先是放心,紧接着陡然一惊。
不对,似乎太安静了。
四周的声音不知何时褪去,像是有个无形的屏障将他笼罩其中,静得落针可闻。
他几乎一瞬间明白过来,自己竟然还是落入了池州渡的傀阵。
那骨骁......
想起方才自己听见的那一声惊呼。
守宫抿唇,紧接着果断地抬手,在骨骁回头地刹那,骨针也没入对方眉心。
他看见骨骁眼中最后的惊恐,他的嘴巴微张,不可置信地喃喃:“大......”人。
骨骁只来及发出一个气声,便瞠目倒在地上。
守宫僵硬在原地。
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傀会拥有的。
骨骁没死?
守宫顿时有些乱了,三百年前的池州渡从未使过这种手段。
一个如同傀儡般不通人情的人,何时竟然学会使诈了?
他的实力似乎也比之前更要可怕,守宫自知恐怕这一切都在池州渡的计划之中。
果然,从他留下痕迹的那一刻起就是古怪。
守宫自然不会不知有诈,可他苦苦寻了三百年,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虽说不知对方究竟作何打算,但既然他已经暴露了行踪,想必也不打算继续躲藏,不久后他们还会再见。
今日败局已定,是他准备得太过仓促。
守宫回撤,打算先回去从长计议。
届时等到众门派一同围剿,池州渡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在劫难逃。
于是他抬袖一挥,粘稠腥臭的煞气朝前涌去,伴随着万千婴孩的哭啼,令人心魂一震。
守宫欲借此令池州渡分神。
即便他已经落入对方的阵中,但有鬼煞萦绕在四周,对方一时恐怕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他割破枯瘦的手腕,与寻常人不同的黑血没入土地,枯木骨疯长破土而出,带出一个个阴森的白骨,与尸傀厮杀破坏阵法。
不多时,一阵细微的风钻入阵中。
守宫顿时找到傀阵的破绽,身影一晃,迅速朝那处掠去。
可就在这时!
直觉身后传来一股十分强烈的危机感。
守宫仓促地回头,染血地青衣印入眼帘。
池州渡浑身萦绕着黑煞,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
此刻阵法只剩下最后一关。
头顶的天雷似乎也察觉到溢出的煞气,发出警告般的闷响,蠢蠢欲动。
守宫抬头看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他咬了咬牙,干脆又是一刀刺入胸口寄出心头血。
枯木骨顿时被催生,直冲天际,同时也将他的自身的煞气汇聚到阵中。
他迅速退至阵外。
却见池州渡毫不收势,浓郁地煞气钻入他的皮肉,池州渡浑身如同瓷器一般裂出血痕,那浮动的煞气容纳无数业障与死气。
这是他最为熟悉的隐咒,血生桃。
当初池州渡咒发,他便一次次将对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他在主动催发自身隐咒,这几乎是自毁的方式。
守宫心中当即咯噔一声,可为时已晚。
在他踏出阵外的刹那,突然浑身僵直,如同魂魄被一双大手死死捏住。
他反应过来,心如擂鼓,眼神朝一旁的骨骁看去。
骨骁得他庇护,身上有他留下的咒息,池州渡以此为引,在他杀了骨骁的刹那,对方就已经成为了摄魂的引子。
池州渡闭上眼,分出一缕意识操控守宫的身体,虽说只有几息,但也已经足够了。
守宫双目瞪圆,不受控制地抬起手,在空中回握成拳,一口黑血喷涌而出,枯木骨与白骨顿时化作一堆齑粉,空中尘土飞扬。
于此同时,汇聚的煞气缠绕在一起,里头涌出的怨魂互相厮杀尖啸,紧接着冲入天际。
三道雷劫应声而下!
三鬼与周边的傀儡、白骨纷纷朝两人而去,可为时已晚。
守宫只觉得束缚自己的力量散去,可头顶的威压令他撑不住跪下,一声巨响过后,刺目的电光令人短暂失明。
雷劫已至,逃无可逃,眼见电光要将自己活生生劈成灰飞。
他眼中闪过不甘,可已经别无选择。
枯瘦的手指涌出煞气,将自己活生生斩成两段,强光下,离体的下肢尚抽搐着,下一瞬便被天雷劈成齑粉。
剩下的三鬼见状纷纷上前,引动白骨与无名奴抵挡雷劫余韵。
四鬼之首的诡毒上前接住守宫只剩下一半的躯体,三鬼祭出法宝,鬼雾四起,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守宫用一缕意识附着在四周尚未消散的煞气之上。
他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掠起,在雷劫劈中的瞬间,没能留下一丝残痕。
而池州渡闭上眼睛,煞气朝荒无人烟的山野而去。
无形之中似乎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引领着雷劫分出数道小雷,将茂密的山林劈成一大片荒地,而池州渡还是被雷劫的余韵波及,狠狠撞在不远处的树上,他所至之处,郁郁葱葱的草木瞬间枯化。
池州渡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血红的人轻轻发颤。
但守宫知晓,他并无性命之忧。
他们终会再见。
不甘的视线随着煞气消散而消弭。
天地间都安静下来。
池州渡仰躺着,望着乌云散去。
旁人看不见的灵虚境中,他周围围绕着已经献出业障执念的怨魂,它们不再灰扑扑,也不再散发着危险地红光。
像是干干净净的云絮,担忧地萦绕在池州渡身旁。
池州渡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脸色惨白,顿了顿后,吃力地抬手一挥。
这一片被执念困在人间的灵纷纷散去,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唯独留下一个伤痕累累却无色的灵,在原地疲惫地闭上眼睛。
分明存在,却无处容身。
第114章 诀别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
池州渡倏地睁开眼,其中尚有未消的疲惫。
他身形一晃,便来到门外。
雷劫被引到荒山,除却失去生机的草木,村民相安无事,如此安静,应当是被吓得匆匆离开不敢靠近。
门外一片狼藉,只有一处干干净净,齐晟偏头靠在那唯一完好无损的墙边,似是陷入沉睡。
池州渡身影犹如鬼魅一般拦在齐晟身前,纵使脸色苍白,浑身上下也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前方的暗卫们对视片刻,其中一个主动拉下蒙面,躬身行礼。
“池家主,我等是吞云阁暗卫,受少主与仇统领之命,护齐宗主周全。”
齐宗主并未对他们隐匿气息,但不知何时起,又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将齐宗主的气息护在其中,令他们难寻踪迹。
若非方才的动静,他们依旧没有头绪。
影六悄悄抬眼,打量着那张脆弱却依然显露出不凡气度的脸。
想来,便是出自这位之手了。
虽说少主嚣张拍案告知他们不必对那池贼客气,但仇统领私下叮嘱过,若见到此人,还是要礼数周全,不能伤了和气。
闻言,池州渡目光掠过他们腰间的子月铃,轻轻点头。
他回身在齐晟面前蹲下,手指想要轻轻抚摸对方的脸颊,却发现伤口虽说愈合,但仍然是一身血污,池州渡僵硬了一瞬,起身退开几步。
他抬袖,一阵微风代替手指轻轻拂过齐晟眉心。
陷入沉睡的人手指动了动,紧接着一惊,立即睁开眼睛。
齐晟努力驱散眼中的迷蒙,尚未看清眼前的事物,便仓皇地起身,身形摇晃了两下。
影六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推到齐晟跟前,下意识伸手扶住对方。
他反应过来后,若有所思地回头,对上池州渡平静的目光。
他一身血污站在那儿,莫名让他看出了几分无措。
好在齐晟看清他后,拧眉脱口而出。
“池州渡呢?”他说着顿了顿,似乎才发现眼前的人有些眼熟,“......影六?”
“......是。”
影六早已不是当初纯粹的木头,他隐隐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古怪,没有多言。
齐晟此刻无瑕顾及太多,抬手推开他,目光四处一看,一瞬间便锁定了某个浑身是血的人。
他愣了一下,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般。
齐晟立即奔了过去。
“池州渡!”
池州渡见他莽撞地冲过来,立即后退一步。
眼下他暂时无法动用煞气蚕食身上的血污。
齐晟瞥见他的动作,僵硬的停下脚步,眼底蹭得涌上不知是心疼还是愤怒的情绪。
“你......”
他嘴唇动了动,胸口起伏几下。
终究还是压下翻涌的心绪,慢慢靠近在池州渡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的伤......”
齐晟打量着池州渡裸露在外的皮肤,不见伤痕只见血污,他知晓对方有令伤口快速愈合的能力,但这几乎满身的血污,不必细想也知晓定然伤得很重。
“无事。”
池州渡眼中的杀意渐渐散去,有些乖巧地垂眸望着齐晟。
似乎读懂了他的心疼,眼里闪过极其浅淡的笑意。
“无事。”他又道。
齐晟伸出手,轻轻擦去对方脸上的血污。
这次池州渡没躲,静静望着他,像是要将人整个装进眼里心里。
乌云散去后,太阳露了出来。
齐晟知晓,午时已至。
“对你而言,到底什么才算有事......”
这句呢喃很轻,池州渡只当他低声埋怨,没有在意。
齐晟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从怀中取出手帕,像是要为池州渡擦去血污。
谁料在众人都未能反应之际,他的左手迅速扬起,一枚定魂针刹那间没入池州渡眉心。
这一切都发生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间。
池州渡未曾对他设防,一直到细微的刺痛没入眉心时才拧眉,有些不可置信地浑身一震。
他下意识想要躲,可已经中招,无法动弹。
这很显然是早有预谋。
齐晟从怀中取出阳锁,利落地扣上他的双手,他的神情甚至有些冷漠,唯有看向池州渡露出明显情绪的眼睛时,才稍显柔和了些。
“你总是令我捉摸不透。”
他说着顿了顿,似是想起自己的隐瞒也并不少,苦笑一声。
齐晟牵着池州渡的手,对方无法动弹,只能乖乖被他握着。
“我倒也没有资格说你,也不知这选择是对是错。”
“古人笔下的妄念痴嗔看似荒诞,可人一旦沾上情字似乎都会如此,多年前看不懂的风月如今被忆起,却早已成了戏中人。”
“我曾说这帮人令人不解,分明是如此简单的事,却被硬生生分为千丝万缕,缠绕纠葛,最终不清不楚,多为悲剧,你说,这多荒谬。”
影六望着远去的二人,迟疑了片刻,对其他人摇了摇头。
“待命。”
他摩挲着池州渡的手,背对着他,牵着他朝前走。
沉默了许久,才呢喃着道。
“池州渡,你别怪我。”
“你说会将我的话记在心里,那你记着,若我回来,我就跟你走,那些......东西,我不要了,只陪着你,实在想念,我偶尔带着你回去看看就好。”
“若我没去找你。”他顿了顿,轻笑一声,“那就是我变心了,你就好好的,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回到过去的清净,别总想着找我报仇或是将我困在身边,就当是放过我,也放过你。”
若我没能回来,上天入地你也难寻我,恐怕已成一抔黄土。
“我......”
他还想说些什么,不远处却传来一阵风声。
一道魁梧地身影落下,似是急匆匆赶来,看见眼前的场景眼中闪过震撼。
“齐宗主,这是......”
——来人是云戈木,没有时间了。
他将人推到云戈木面前,朝他颔首致意,郑重道。
“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齐宗主客气了,云某感激不尽才是!”
云戈木有些紧张地扶着池州渡,看见他腰间的不朽春桃,眼神十分惊喜。
“小恩人!”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满身血污与大片的废墟不同寻常,提心吊胆地检查对方身上是否有伤痕,见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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