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笑得见牙不见眼,忍不住真心实意地感慨,“人生几何,能遇上公子这样的如意郎君,那姑娘真是三生有幸啊!”
“这事儿就包在小的身上,公子就放一百个心吧,小的这就先去了!”
他没察觉到池州渡忽然僵硬的背脊,乐颠颠地小跑着朝远处去。
良久,池州渡喃喃自语。
“人生几何......”
他陡然意识到。
齐晟还有不到百年的时间。
而他......要么在雷劫下灰飞烟灭,要么永生不死。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没有来生。
他和齐晟,终会分别。
分别……
心中突然重重一跳。
池州渡猛地转身,青衣在风中有了仓促的痕迹。
第107章 风雨前夕(二合一)
深山老林中。
一间简陋的木屋在这荒山野岭显得十分突兀。
不过这屋子虽说略破,但还算干净。
门前有人架着锅正煮着粥,时不时用木勺搅动两下。
屋中的人无聊地晃着手上的铁链,背靠墙壁随意坐着,侧目望向窗外。
云戈木盛了一碗粥,走进屋内,他蹲下身,将碗轻轻推到对面。
“呐,给你。”
姬叶君看都没看那碗一眼,似笑非笑。
“能被你这孙子摆一道,我看我也是到时候了,真要死了。”
云戈木有点不好意思,那单纯的眼神和他高大威猛的身形十分不符。
“对不起,虽说有约在先。”他语气诚恳,“但我不是很信任你......不过还请放心,待我报完恩,一定放了你。”
姬叶君看到他这副模样就恨得牙痒痒,他也没料到这么个蠢货还会骗人。
骗人还他娘的这么诚恳。
他第一次相信傻子,还让傻子给阴了。
见姬叶君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眼神,云戈木避开视线,想了想又觉得好奇,忍不住询问。
“那个,你为什么那么恨那位......齐宗主?”
姬叶君神情微敛,突然沉默下来。
云戈木知道自己大抵问错话了,屋内寂静了一会儿,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起身打算离开。
“呃,我去山里看......”
他话尚未说完,姬也君突然开口。
“不是恨。”
姬叶君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低声道。
“只是觉得,很碍眼。”
“有时候......我觉得他像一团火,哪怕颓废到只剩下火星苟延残喘,只要借上一阵春风,就能烧掉所有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打败他一次的东西无法打败他第二次,痛苦也可以成为他重新站起来的理由。”
“所以哪怕一开始再狼狈,众人也会慢慢忘记他那时候的模样,只记得他光彩照人的一面。”
“就像邪术一样。”
“从剑宗内乱到江湖纷争,他是主心骨,也是众矢之的。”
“所有人的目光、武器都朝着他的方向,明明没有退路,却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在我一次次认为将要失败的时候......”
姬叶君的声音逐渐变得自嘲。
“他总是以一副风轻云淡的面貌挺了过去,甚至有一段时间我看见他就莫名其妙的安心,好像他来了,事情就解决了一样。”
云戈木歪头:“那你不应该感激钦佩他吗?”
“我又没求他帮我。”
云戈木直起身子,瞪眼看他:“你怎么这样?”
姬叶君瞥了他一眼,看向窗外时,眼里多了些冷意。
“人群就是如此,大多都不会记恩,更何况......齐晟本就从未真正信任过谁,更不存在帮谁,也不过是为了心里所谓的大义罢了。”
“他这样的人,其实才最冷漠。”
“他不信任、不依赖任何东西,甚至连能左右他的弱点,都会被齐晟变成自己擅长的东西。”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一如既往地爱戴他,所以成为剑尊后,敛去自身的傲气锋芒,长成了讨人喜爱的君子模样。”
“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一直留在他身边,所以对待亲近之人,会先让那个人变得离不开他。”
“郑风死后,他再也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保护他,所以一心钻研剑术,直至再无敌手。”
“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愿意倾听他诉苦,也不甘在人前示弱,所以一直报喜不报忧......装得没心没肺,实际上活得比谁都累。”
“就像是随时准备抽身离开的人,没什么能拘束他。”
“于是他慢慢成为了一个异类,面上总是滴水不漏,似乎没有任何软肋,旁人的讨好亦或不敬皆是一笑置之,令人难以捉摸,可他终究不是铜墙铁壁,他也是人。”
“是人就会有弱点,我不信他没有。”
姬叶君的眼神很偏执。
云戈木觉得他像索命的厉鬼,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这样揣测他,是因为自己不如他,所以非得找出对方的弱点证明自己不是很弱才甘心?”
姬叶君一顿,旋即语气里都带上了杀气。
“你再乱说话,老子就杀了你。”
“......乱揣测别人是不对的,而且你分明是恩将仇报。”
云戈木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因为姬叶君应当打不过他。
所以他当即畅所欲言,认真辩驳。
“我不觉得齐宗主冷漠,反而觉得他很厉害,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惯于索取,都想要得到,即便齐宗主当真像你说的那般......嗯,不信任旁人。”
“但他也没有索取自己想要的,而是将自己想要的给了别人,给了恰好所有需的人,且不求回报。”
“更何况,比起‘不信任’,我觉得齐宗主更像是‘不强求’吧。”
云戈木的眼神晶亮。
“强大的人不需要通过索取来填补内心,也不会一步步以试探来消除内心的猜忌。”
“他并未妄图改变旁人成就自己,而是以自我为敌不断攻克,若放在海异族的传说里是勇士的化身。”
“你不懂我也能理解,那可能是因为你比较坏。”
姬叶君拧眉看着他:“......”
云戈木认真说。
“人成为异类,也许并非出自本愿,毕竟众口难调,世事难评,齐宗主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人们若不接受他,就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不像他,不一定是他有错。”
“就像海异族。”年轻的统领眼中闪过难过,“我们的族人性格十分温和,只是身形高大显得可怖,但我们很愿意娇小的外族人站在我们的肩膀上。”
“不过因为异于常人的体型与力量,有着也许会伤人的风险,最终只能被驱逐出境......”
“娇小的人族畏惧我们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每个族群都会有败类,这也是我们无法预估的,为了避免伤亡,我们会看好族人,也愿意永远待在北海。”
“只不过,希望各个外族路过远远看见我们时,不会拒绝我们热情的挥手,海异族很喜欢热闹的,我们还有很多珠宝,可以分给合眼缘的人。”
“但愿日后,我们在人族的传说里不是凶神恶煞的怪物,而是亲和的巨人。”
姬叶君很显然不理解他在想什么,眉头紧缩,说话非常刻薄。
“那想必是一群蠢货,以你们这种一打五不成问题的体格,壮大族群把内域夷为平地难道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吗?”
“才不要。”云戈木露出讨厌他的神情,“我们是温和的族群,尊重每一个生命,生命是可贵的,在海异族的传说里,生灵是母神燃烧自己才传承下去的火种!”
姬叶君注视着他的眼睛。
“人类永远不会是这样的族群。”
“这世上有很多倒霉的人,出生在恶人的巢穴里,这些人如果不变得更恶更狠,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大部分都没有。”
“他们没有见过所谓的善意,就一直以腐烂的姿态活着,哦,在人族的传说里,就是十八层炼狱。”
“没有被人善待过,好不容易活着出来就碰见一群嚷嚷着‘好人’、‘坏人’的愣头青。”
“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么纯粹的东西,所谓的好坏都是会变的。”
“谁告诉你好人是一辈子都没干过坏事的人,若当真如此,岂不是得等他入土为安才能见分晓”
“又是谁告诉你坏人一辈子都在干坏事,他就是喂过路边一条狗,那也是做过好事,你刚刚说我坏......那请问我对你怎么坏了?”
“我......”云戈木一时语塞,声音渐弱,“你对我......耍流氓。”
“供你吃喝,救你性命,我耍个流氓怎么了?”
姬叶君嗤笑,“更何况,我瞧你身上有点本事,要不是别有所图留在我身边,应当也有能力逃跑吧。”
“人群就是如此,一天到晚嚷嚷着好坏,不过几面之缘就仿佛多么了解此人。”
他看着云戈木憋红的脸,语气嘲讽。
“没见过面的就更厉害了,说话压根不需要顾虑,张口就来,仿佛人生来就是什么纯粹的东西似的。”
“都他娘的放屁,人要是真有那么简单,这天底下也就没那么多破事儿了。”
云戈木低下头,涨红着脸小声抗议。
“那你方才,还不是说齐宗主......”
“老子眼睛跟着他跑了数十年才能说出这番话,况且你也说了,我是坏人。”
“坏人说什么都可以,像你这种好人就给我好好把嘴闭牢,夹着尾巴继续做你的大善人,懂了吗?”
云戈木:“你这人怎么这样?”
姬叶君冷笑一声。
“坏人就是这样,我就是见不得人好,怎么了?”
“为什么非要顾及着别人活着呢,老子拼尽全力活下来是为了让自己舒服,而不是看别人的眼色,老子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赚来的。”
“你知道曾经有多少人死在犄角旮旯里的时候,还维持着往外爬的姿势,就想瞧一眼外面是什么样的,那一段路其实不过几步之遥。”
“可有铁链拴着,他们爬了上千步的距离,将手肘膝盖都磨烂了,最后却连门槛都摸不着,就那么烂在屋子里发臭。”
“明明一抬头就能看到头顶上通风的气孔,那是苍蝇都能飞进飞出的地方。”
“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发疯呢”
“他们为什么不能为所欲为呢?”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明辨善恶呢”
“他们为什么非得通情达理呢?”
“让疯子诞生的人才有罪,没看住这群疯子的人才有罪,能力不及这群疯子所以死在他们手上的人也是活该。”
“这就是他们的命,这就是所有人的命!”
“谁都想问为什么,谁都想说自己冤,可你喊破了嗓子又有谁愿意听呢”
“一群待宰的鱼肉又有什么不同呢?”
“所有走在前头的人都会告诉你,认命,这就是命,这就该是你的!”
“你……”
云戈木被这一大串话砸得回不过神来,愣愣地蹲在原地。
他瞥见姬叶君阴翳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好......”
突然,姬叶君笑了一声。
再次看向他时眼底清澈,丝毫没有方才的癫狂,甚至嘴角噙着一抹笑容。
这几乎让云戈木觉得方才看见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这世上又能有几个齐晟呢,这么多年无论我多过分,他说我是墙头草,说我是心腹大患,但从未说过我恶……”
“所以每当我看见像你这种什么都不懂还养尊处优,觉得自己能拯救所有人的货色时,就会很想把你踩进泥地里,让你感受一下那种口鼻中都是恶臭的窒息。”
“如果这次齐晟真的有本事挺过去,那就算他能耐......我也懒得再过问江湖之事,随便找个地方安度余生,要是他没挺过去……”
姬叶君顿了顿,低笑一声。
“那~我定然是要出面奚落一番的。”
云戈木一愣:“你!”
“你什么你。”姬叶君打了个哈欠,不耐道,“没事就滚,我困了。”
云戈木拧着眉,默默把他的话在脑中又想了一遍,渐渐品出了些门道。
“这么看来你也好生奇怪.....既不希望齐宗主轻易被打倒,又不希望他毫无弱点的活着。”
姬叶君偏过头,没说话。
“但是,因为你的一己私欲,就要害人平白无故遭难?”云戈木说完,眼里闪过明晃晃的震撼与谴责,“你也太坏了吧,你果然是个坏人。”
虽然也许坏人好像有什么隐情......
云戈木眼神里闪过一丝动摇,但很快就变得坚定。
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姬叶君踹翻了碗,被傻子看破就够令他不爽的。
“关你屁事,我坏我的,要你管?”
云戈木捡回空碗,声音更大了点。
“你真的好坏啊,还浪费食物!”
姬叶君掏了掏耳朵,“老子当时心软没上了你就已经够善良了,别他娘像狗一样叫唤,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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