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处无人拐角,问泽遗卸去几人身上易容。
鸟妖耳羽炸着,显然还在气头上。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抿嘴不语。
问泽遗好整以暇:“你这岁数有近合体的修为,在妖族中都算天赋异禀。”
“我猜,你的来历恐怕不简单。”
少年表情微微僵住,他极力想掩盖自己的慌乱,却在问泽遗跟前无所遁形,侧面证实了他来路非凡。
“不愿告诉我真名也无妨,但总得找个名字来喊你。”
“这样,你且现取个,说什么我信什么。”他不紧不慢,“总不能让我们一直喊你鸟妖吧?”
“我才不是鸟妖!”少年不满,心有余悸瞟着问泽遗的手,唯恐他又攻击自身要害,让他处境难堪。
“你们.......叫我丹阳好了。”
“行。”问泽遗和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扶风,丹阳就交给你了。”
“是,前辈。”
扶风得了令,赶忙带着丹阳离开。
丹阳还是副生无可恋模样,只是卸了武器之后他再怎么生气,也都只是像个徒劳扑棱翅膀的鸟崽。
为了方便有要紧情况及时支援,问泽遗的屋就在客栈一层,离大门最近的位置。
这家客栈是出了千丈巷后他们随便找的,条件只能算勉强过得去,床头木柜里的落灰没清理干净,惹得问泽遗打了两个喷嚏。
他写了封信传回持明宗。
信中拜托言卿去查有无叫丹阳的妖修,或是和这个词有关联的大妖家族。
少年妖修给的名字九成不是真名,但依照他直来直往又没城府的性子,“丹阳”这个化名极可能非空穴来风,而是也有渊源。
写完信,问泽遗走到窗边,推开破败的窗沿,将纸鹤方飞出去。
纸鹤高飞,在空中弯弯绕绕转个圈,突然折了方向,掠过一个瘦小羸弱的身影。
有异物擦过,那身影却纹丝不动。
要是寻常孩子,不说对纸鹤感到新奇惊喜,至少也会有些反应。
可这孩子像是没有知觉,依旧躲在墙根处。
纸鹤迷了方向片刻,又重新飞得平稳,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没事吧?”
问泽遗以为是自己术法不精碰到行人,赶忙轻声询问。
身影瑟缩片刻,等到问泽遗喊了第二声,才缓缓转过身来。
是个目测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但鉴于他太过于瘦小,问泽遗猜测他实际年龄还能大两岁。
男孩长相陌生,可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却让他感觉到无比熟悉。
问泽遗仔细想了想,才察觉到颜色不像,但轮廓极像兰山远的眼睛。
因为男孩身上的气质和兰山远截然不同,就连他一时间也没联想到一起。
男孩身上的气质说好听是阴郁,说难听就是死寂。身上没有妖魔的气息,可却透露出非人之感。
这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男孩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几步,紧绷着腿,像是非常警惕。
“这么晚了,为何一个人在这?”
确认男孩没有修为,问泽遗又把声音放轻了些。
男孩转动着眼珠,抬起头来,这才有些活人该有的实感。
“我没地方去。”
他说完后飞快垂下头,露出破烂衣袖遮掩不住的伤口。
那不是简单的刀伤或者淤青,更像是被割裂皮肉,又粗暴缝合。
“你家在哪?”
“没有家。”
男孩吐字比刚才流畅些,像是逐渐找回神志。
问泽遗沉默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往下问。
这里离千丈巷不远,治安算不上好,时常有无人教养的孩子四处游荡。
看男孩破破烂烂的衣服,估计是哪处的流民。
这双眼睛太过熟悉,一旦联想到兰山远,就让他往后还会去多想。
此处人多眼杂,心怀的警惕让他不敢贸然将男孩放进屋。
问泽遗拿了些碎钱递到窗外:“明早去买些吃的,今夜就睡在我屋檐下。”
男孩在远处观望了会,这才磕磕绊绊走上前。
像是只流浪太久,沿途中经常被人丢石头奚落,而变得警惕又麻木的黑猫。
他碰上问泽遗的手,只小心翼翼拿了一半的碎钱。
“谢谢。”他这声谢道得别扭,像是从没喊过这句话。
随后,他又往后退去,重新走回阴暗的墙角。
他走得太快,快到问泽遗都没来得及把提灯递给他。
奇怪又可怜的孩子。
修士们性格迥异,问泽遗见过太多怪人,倒不觉得男孩的行为举止冒犯。
总比突然冒出来喊打喊杀,被抓了还一副倔牛样的妖族小鬼好得多。
有了对比,问泽遗看向在角落里的身影,顿时顺眼了不少。
他使了小把戏,将藏在纳戒里的灯笼飞给男孩,不偏不倚落在男孩脚边。
“这里路坑坑洼洼,你若是走夜路要小心。”
男孩默默点了点头,弯腰捡起灯笼,宝贝似得捧在怀里。
夜晚风大,问泽遗掩上窗,合衣躺在床上假寐。
原本只是想闭着眼眯会觉,他却迷迷糊糊真睡着了。
破旧的客栈蒙着雾,意识透过早已熄灭的油灯,穿入阆山的竹林之中。
问泽遗眼前已是片青山绿水,一只仙鹤从远处飞过。
盘旋蜿蜒的石阶往上,直直通往持明宗内的万年古松。
他沿着石阶往前走,顺手拍掉落在肩头的松针。路上时不时有灵鸟惊飞,露水滴落,山边盛开的花刚遭了暴雨,显得萎靡不振。
一切与他去找兰山远那日一模一样。
越往前走,问泽遗的步伐越快。
白衣身影依旧等候在松树下,衣摆在风中微微飘动。
只是这回没等他喊,兰山远便心有灵犀地回头。
问泽遗本想恭敬地喊师兄,却说不出半个字来,身体直直地往前。
兰山远手中的松针化作细碎的残光,他含笑着上前。
双手环着他的肩膀,他抱住了问泽遗。
问泽遗脑中轰地炸开。
既是讶异和惊诧,又有暗生的隐秘兴奋。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只觉得真实又荒谬。
师兄不会弯着手指勾住师弟的肩膀,这个拥抱显然超出了师兄弟的范畴。
却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他看向兰山远的眉间的红钿,余光恰好能收到兰山远眉眼间堪称欢欣的情绪。
师兄一直是不咸不淡的,虽然对他态度会比其他人亲近,但很少会这般高兴。
在原书剧情里,他也从未露出过这种模样。
遇到沈摧玉前的兰山远温和,而遇到沈摧玉后的兰山远,只剩下冷淡、痛苦、抗拒和自责一类的情绪还算激烈。
问泽遗思绪清明,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如果只是梦,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恰好环住兰山远的腰时,一个吻落在他的唇边。
轻得像是调情。
问泽遗耳根红得滴血,他的身体微微往后,想用理智拒绝不合时宜的亲热。
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动作,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倒吸了一口气,问泽遗还是极力冷静地避开兰山远的接触。但怕态度伤到兰山远,动作还是黏黏糊糊,反倒像是在亲昵。
这般不合适。
可只要说不出话,他还难狠下心来说服兰山远,也说服自己。
遭到拒绝,兰山远面上也没显出失落,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他这一瞥太过于熟悉,让问泽遗险些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原本抗拒的动作愈发迟疑。
意识再次模糊,兰山远的面容伴随着松风,飘忽地消散在雾中。
他伸手,手中只残留了兰山远的一律衣袖。
衣袖风化碎裂。
问泽遗猛地睁开眼。
他这觉睡得很短 ,天边才隐隐泛起青蓝。
支起身来,问泽遗察觉到自己浑身燥热。
他小心拉开被子看了眼,脸色微变。
飞快地重新盖上被子,问泽遗安详地闭眼躺平。
清早有点反应,倒也很正常。
第44章 男孩
远处鸡鸣声刚过,扶风便敲开了问泽遗的房门。
他面色憔悴,见到问泽遗开门,宛若见着了救星。扶风拼命忍着,才整理好措辞没把妖修少年骂成红毛鸡崽。
“那小崽.....丹阳他不服管,闹了一整晚上。”
原本半路杀出的妖闹得他们断了线索,修士们都怀恨在心,结果这小子丝毫没自知之明,还娇贵得很。
一会嘀咕茶水太烫,一会说扶风坐姿不讲究,颐指气使模样,弄得自己和哪家大少爷似得。
让扶风包容粗心的师妹、暴脾气的师弟他姑且就忍了,可他堂堂人族修士,怎么能听一只乳臭未干的妖指挥?
他倔脾气上来,丹阳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人一妖僵持了一整晚上,要不是想着问泽遗没发话,扶风差点和他打起来。
问泽遗安静听完他吐的苦水,对扶风的遭遇深表同情。
“辛苦了,把他带过来吧。”
正巧他打从梦中惊醒后就再没睡着,现在清醒得很,刚巧想治治不服管的妖族。
让持明宗调查丹阳还是太慢,问泽遗打算先从他嘴里套些线索。
“我这就去。”
扶风如释重负,连忙折返,打算将丹阳从床上提溜起来。
趁着他去逮丹阳的间隙,问泽遗拉开窗。
昨夜男孩歇息的角落已空无一人,连灯具也没有剩下。
问泽遗微愣,他记得一个时辰前看时,男孩还在角落。
但愿是他找到了好去处,别是遭了不测。
“你们,你们别碰我!”
红发少年原本还想挣扎,可再看到问泽遗冷若冰霜的脸色,瞬间就犯了怂:“干什么.....”
“老实点。”
扶风带着三个剑修,将人按在椅子上。
问泽遗则坐在床边,刚好和丹阳面对面。
“休息好了吗?”
丹阳被他吓得睡意全无,小声别扭道:“还行。”
“可你害得别人一宿没睡。”问泽遗冷笑。
“好心给你个住处,你却恩将仇报,这般没规矩,也是你家族教你的吗?”
“我,我不是。”
丹阳的脸又红了,支支吾吾半晌,骄傲的妖终于还是低下了头。
“我家很好,是我的错,不是他们的。”
这就让人老实了?
扶风目瞪口呆看着问泽遗,问泽遗面色未改。
他猜得应当没错。
丹阳修为极高,性格傲慢却不粗鲁,应当来自南疆某个大妖家族。
不论是人、魔还是妖,高门大户都很注重脸面,丹阳受种族影响对人族和魔族成见很深,可只要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符合家族的教导,就足以打压丹阳嚣张的气焰。
“好了,言归正传。”
“那个你追查的人,我想知道他偷了你的什么东西。”问泽遗看着丹阳,面色稍缓。
“或者说,他偷了你的家族什么宝物?”
丹阳攥着手,一副局促模样。
他很少离开自家栖息的土地,压根不知该怎么应对问泽遗的质询。
“你在找的人,他在研究一种很危险的丹药,可能就是在用你家被偷的东西研究。”
丹阳的中土话不好,问泽遗只能用最浅显的话和他沟通:“如果这种药出来,不光你家的宝物会失踪,妖族与人族都会遭殃。”
听到妖族要遭殃,少年着急了,面上露出焦躁无措神色。
阿爹说过的,人族狡猾不可信,但一定比残暴的魔要可信。
他咬了咬唇:“他偷了初羽。”
“偷了阿哥阿姐藏起来的初羽,在我族中,留下了魔的气息。”
“我跟着气息,追到中土。”
问泽遗只是略微有所耳闻,初羽是鸟妖成年前褪下的羽毛,有些鸟妖会留下来做个纪念,就像人族小孩留乳牙一样。
问泽遗看向身后的修士,一群术修剑修面面相觑,没带药修出来,他们也不知道羽毛的用处在哪。
始作俑者也是缺德,居然偷妖族一家子的羽毛,难怪会被人家穷追不舍。
“你追到中土之后,是否有什么发现?”
丹阳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就是在那条难闻的巷子附近,遇到了他。”
“我等了他好几天,昨天打算动手。”
“你蹲了好几日,昨天才动手?”问泽遗奇道,“我瞧你血气方刚,不像是能忍得住的模样。”
他这话带了玩笑意味,但丹阳听不出话中深意。
他犹豫了会,抠着手指不情不愿道:“阿爹说了,不能去那种地方,很脏。”
“不想去,去了会被说。”
他这话一出,旁边剑修彻底忍不住纷纷笑出声,就连扶风都弯起嘴角。
“哎呦,真是个小鸟崽!”
不知谁嘀咕句,把丹阳气个半死。
问泽遗忍着笑打手势打断:“行了,我瞧你们去千丈巷的时候,也没放松自若。”
被剑修们一闹,丹阳鼓着腮帮子闹了个大红脸,愤怒地瞪着笑得最开心的剑修。
“带他去吃点东西。”问泽遗见丹阳捂着肚子,吩咐扶风,“这肯定是哪家少爷,别给饿着了。”
妖族护短得很,他不想哪天冒出来几只大号红毛鸟妖跑来持明宗闹,说他们欺负半大的妖崽。
“你且记得,魔族干坏事的时候,妖和人就是站在一起的。”问泽遗收敛笑意,认真同丹阳道,“就比如现在,我们是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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