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体力即将殆尽。
越到危急关头,问泽遗的思路反而更加清晰。
就是现在。
他遵循着脑海中的剑谱,终于在十余次后撤后,开始提剑反击。
问泽遗一跃而起,利剑带起的风破开狂沙,闪着寒光的通判干脆利落刺瞎了魔虎的右眼。
怕一击不成,问泽遗旋剑,又补了一击。
在魔虎暴怒扑咬之前,趁它视觉尽失,问泽遗从虎身上跳下,避开布满硬甲的虎尾。
剑身燃起金红烈焰,血肉撕裂的声音响起,魔虎唯一健全的腿也被废掉。
“吼————”
方才气焰嚣张的魔虎彻底成了无头苍蝇,它仓皇地寻找自己的目标,可问泽遗已见好就收隐匿在树后,不给它还击的机会。
有化神大能拖够时间,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
灵兽谷的修士们阵法已成,原本在议事的长老和宗主们也匆匆赶来,魔虎插翅难飞。
剑收回鞘,问泽遗边擦掉脸上粘的砂土,边抬眼望向魔兽。
他的手背被粗粝砂石磨出血,血痕被抹到颊边,显得触目惊心。
随着伤口开裂,他的思维又开始迟钝,问泽遗却对此浑然不觉。
魔兽停止挣动,风沙渐息。
银发修士孑然一身负剑站着,夺目眉眼间染着血,宛如尊下凡的杀神。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所有人如释重负。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兽修大着胆子,冲问泽遗行礼:“今日真是多亏问副宗主!”
“要不是问副宗主,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另个兽修腿都软了,踉跄着走到问泽遗跟前,差点哭出来。
“前辈真是我的大恩人!”
他们多数只有金丹修为,面对万年魔兽六神无主,面容俊朗的化神剑修提剑挡在他们身前,别提有多可靠。
片刻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其中就数兽修们喊的最起劲。
“多谢问副宗主!!!”
问泽遗没劲说好听话,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缓慢往前走去,人群四散开来。只是这次不再是因恐惧,而是因对他敬重。
他的视线很模糊。
在万千陌生面孔中,问泽遗试图寻觅那个分明素未谋面,却已经在心中形成确切画像的身影。
“四师弟。”
问泽遗动作一滞。
刚好,他要找的人也在找他。
声音不大不小,却破开人群,清晰传到了问泽遗耳中。
循声看去,是熟悉又陌生的白衣人影。
阴阳瞳,眉心钿,修真界仅此一人。
正是兰山远。
“是兰宗主,兰宗主来了!”
一呼百应,众人纷纷给他让道,使得兰山远分明被人群簇拥,却又显得像抽离人海。
术修的配剑多数是摆设,可兰山远的仪态比多数剑修都好。他的手虚搭在剑上,愈发显得像棵立在沙洲的柳树,飞于大漠的仙鹤。
耀眼烈阳映得他偏浅的瞳孔近乎灰白,而深色的那只依旧黑得不见底,衬得他温润长相多了分含蓄的冷。
因为比白发剑修略矮,兰山远微仰起头,刚好和问泽遗四目相对。
他走到问泽遗跟前,停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一个适合师兄弟交谈的位置。
除了问泽遗,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的后背。
而问泽遗现在身心俱疲,自然没看出兰山远藏在关切目光中那意味不明的探究和疑惑。
“大师兄。”
问泽遗往前走去,费劲咳嗽了几声,狭长的凤眼几乎睁不开。
兰山远眼中的复杂转瞬即逝,尽数化为关心,又成了书中那温润如玉的持明宗宗主。
“你感觉如何?”
白衣修士面上是忧色,抬起右手掐了个诀,拂去剑修满身的风沙。
问泽遗想回答还行,可张了张嘴,无力地缓闭上眼。
失去意识前,他不受控地靠在眼前人的肩上。
独属于中土的松风淡香萦绕在风里,与粗犷的西寰格格不入,盖住他浑身的血腥味。
兰山远的动作微僵下,随后很快放松下来。
目睹一切的系统深吸了一口气,差点机械脑过载。
【宿主,请不要和主角受这么亲密!!!】
第3章 师兄
兰山远及时搀扶住晕倒的问泽遗,任由未干的鲜血染湿自己的广袖。
原本想要上前帮忙的修士动作僵住,没有兰山远发话,他们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危机已经散去,西寰风声掩不住围观者窃窃私语。
“问前辈今日当真可靠。”
演月门女修面露赞许:“进退有度,我本来都以为他要和魔虎同归于尽了。”
“是啊,我之前对他的看法太片面,真是不该。”
旁边灵兽谷的少女不好意思道。
言语间多是对问泽遗的赞扬之声,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混入其中。
“切,我看问泽遗又在逞英雄。”
“他就算不来,咱们灵兽谷一样可以把魔兽抓住!”
“对对,本来就是个武疯.......”
兰山远抬眸,分明是看向灵兽谷谷主,却吓得几个在非议问泽遗的修士心虚哑声。
“白谷主,我先行带四师弟离开。”
白妄今日也着实被问泽遗震撼到,原本坚定要问泽遗卸任的念头产生动摇。
“今日之事是我灵兽谷疏忽,等到问副宗主痊愈,我必携礼登门重谢!”
兰山远微微颔首。
“有劳白谷主善后。”
他的表情分明还是温柔平和,但总让白妄觉得带着凉薄。
像被蜥蟒蛇一类的走兽注视般的寒意。
没等白妄胡思乱想,兰山远已然带着问泽遗不见踪迹。
这是要不要他派些药修过去啊?
白妄将转瞬即逝的念头抛之脑后,抬手遣散看热闹的修士们。
“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
问泽遗做了个梦。
梦中的兰山远被枷锁囚禁,风光霁月的人无助地蜷缩在床榻角落,宛如折翼之鸟。
他颜色偏浅的右瞳近乎全瞎,嗓子也发不出声音,像行尸走肉,断丝傀儡。
因为习惯了黑暗,所以当屋门漏出些光,反倒害得他蜷得更紧。
“师父,您怎么又没吃饭呢?”
病态的声音越来越近,来者是谁不言而喻。
“这可不行。”
声音温柔又强势:“您可以讨厌我,但不能伤着您自己。”
一阵长久的静默,兰山远盯着墙角,一言不发。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毫无征兆地,沈摧玉突然发疯。
“我们在西寰认识的时候,您不是这么看我的。”
“师父,您会再喜欢我的,对吧?”
“.......”
问泽遗瞳孔紧缩,下意识地支起身。
他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此刻开眼见光,宛如劫后余生。
哐当————
守在旁边的药修有两个,其中一个被他的激烈反应惊到,仓皇碰落盛着汤药的碗。
清苦的香味充斥在房内,窗纸透出屋外阳光正好,昭示着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梦而已。
问泽遗不动声色缓了口气,可方才出差错的药修却是大气也不敢喘。
他脸色苍白,局促地手也不知往哪放,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问副宗主恕罪,我师弟他莽撞了。”
另个岁数大的药修赶忙黑脸训斥他,只求问泽遗宽恕:“身为医者,行为举止怎能如此不慎?”
“无妨。”
没等问泽遗开口,清朗的声音从床的另一侧传出。
兰山远放下书,抬眸对药修道:“只是些小事,二位不必拘束。”
“得多谢你们照拂我师弟,才让他转醒如此之快。”
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一番话下来不落瑕疵,两个药修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宗主谬赞,都是我们分内事。”
小药修被夸得不好意思:“兰宗主体恤师弟,亲身亲力照顾,分明比我们更辛苦。”
问泽遗看着兰山远,将最后一丝丢失的实感捡回。
现在他还没死,兰山远也没残。
感受到问泽遗的目光,兰山远从容地看向他,浅色的瞳莹润:“四师弟眼□□弱,先躺下歇息。”
“大师兄说得对。”
反正他说什么都有人怕他,有个嘴替帮忙说话,问泽遗干脆安详躺平,配合地连声附和兰山远。
一派和谐的气氛下,两个药修放下心来,重新出去替他煎药。
“问副宗主方才太吓人,突然坐起来,眼神好像能宰了我。”
走出去几步远,小药修这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今天幸亏遇到兰宗主,他真是如传闻般清风霁月!”
对他们这些小修士来说,兰山远简直是神话般的存在。能瞻仰本尊,是他的福气。
更何况兰山远还替他说话,帮他解围,难怪师尊师叔他们提起持明宗宗主,从来都是赞不绝口。
“是啊。”
另个药修也面露景仰,眼中盛着星星,恨铁不成钢敲敲师弟的脑袋。
“今日有兰宗主守在那算是你这回运气好,下回可不许莽撞了。”
小药修傻呵呵笑了两声,不禁露出向往的神色。
他什么时候也能变成兰山远那样的修士呢?
寝居内。
“师兄,你这几日出去剿过魔吗?”
问泽遗没安分多久,又开始惦记兰山远有没有碰上沈摧玉。
由于原主离经叛道,师兄弟的关系不算好,他关心起兰山远难免生硬。
“这几日我都在灵兽谷。”兰山远愣了下,替他续杯水后如实答道。
“你昏迷了整三日,我不好随意离开。”
昏迷了三天。
问泽遗闭了闭眼:“辛苦师兄。”
之前只昏迷了一天,这次昏迷了足足三天,他的身体显然经不住轮番折腾。
“为何突然问这些?”
兰山远眼中是实打实的关切。
“没什么。”
知道兰山远还没撞到沈摧玉,问泽遗心中大石落了地,冲着他笑了笑。
“就是连着做噩梦,梦到些不好的事。”
兰山远松了口气,温声道:“没事就好。”
“你若是真遇见麻烦事,我的寝居就在隔壁,随时可以来找我。”
“多谢师兄。”
刚做了个恶心的梦,问泽遗瞧见还全须全尾,受到万人敬仰兰山远,简直恍若隔世。
和一身劣根的沈摧玉不同,兰山远性情温柔为人正派,对同门友爱,对后辈关切,是个挑不出半点问题的修士。
正因为他作为仙家典范对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又态度极好,所以问泽遗同他说话,并不觉得兰山远对他哪里特殊。
可总有人蹬鼻子上脸,兰山远的这份心善反倒被沈摧玉利用。
他给兰山远下药,趁着兰山远熟睡摸进他屋里对他上下其手,行猥亵之事。
等回到门派,就让师兄给卧房多加几道禁制。
最好是踏入就劈九道天雷,免得有不长眼的狗东西混进去。
问泽遗在心中默念,脸上笑容愈发明艳,衬得原本冷淡的长相张扬了不少:“多谢师兄。”
在单方面的爱情游戏里,兰山远何其无辜。
在让自己保命的同时,他也想顺道保住这位师兄的清白。
“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之前自己做了很多混账事。”
他露出愧疚模样:“不听师兄的劝告,屡次给持明宗蒙羞。”
“所以我想在西寰就安分跟随师兄左右,听从师兄差遣,省得自己气血上头又捅娄子。”
兰山远的手微顿,随后面露欣慰:“你只要不嫌无趣,我自然乐意。”
“不过还是养病重要,除祟之事次要。”
“伤不要紧,过两天就好了。”
问泽遗诚恳道:“师兄也不必为我烦忧。”
兰山远摇了摇头,似是早已对他无可奈何:“你自己得有分寸,千万别逞强。”
兰山远待了会,因为灵兽谷谷主又要开会,不得已离开了。
他不放心问泽遗,临走前叮嘱方才的两个药修来照看他,把一切安排得妥帖,这才匆匆离开。
“问副宗主。”
药修们端着汤药去而复返,因为些不好的传闻,面对问泽遗还是战战兢兢的。
幸亏问泽遗远比他们想得好说话,只是和他们问了些吃食上的禁忌以及自己的伤势。
“你们走吧,我要睡下了。”
两个修士刚才被兰山远安慰好,问泽遗选择尊重师兄的劳动成果,不让他们待在自己身边担惊受怕。
扭转他人的印象来日方长,他并不急于一时。
两人面面相觑,表面上推辞,内心简直对问泽遗千恩万谢。
“副宗主若有不适,及时唤我们来即可!”
原本安稳大半日,谁知药修离开没多久就出了岔子。
问泽遗原本只是发堵的胸口开始剧烈疼痛,他的思绪不受控地变得烦躁。
【宿主......宿主!】
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停地呼唤他。
问泽遗闷哼了声,左手捂着嘴,重重咳嗽了几声。
须臾后,咳嗽声渐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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