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坐下,唯恐声音惊扰到熟睡的银发修士,只能小心跪在床边。
问泽遗睡起觉不规矩,身体已经迷迷糊糊转了个方向,正好对着兰山远。
他睡得不踏实,眉头微微蹙着。因为吹了风,额头还带着浅浅一层下不去的薄汗。
兰山远的手堪堪停在离他额头半寸处,随后换了个方向,抚上他的背,克制地轻拍着。
问泽遗总是小病不断,病中的人总需要安抚。以往他烧得睡不安稳,他也是这般做。
床上人的眉头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均匀。
他的嘴唇勉强出了点血色,睫毛颤了颤,脸却仍然苍白。
亲额头容易被察觉,于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在问泽遗手背上。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下,随后意识到身边人是谁,这才再度放松。
昏暗的灯光里,兰山远眼中隐忍又炽热。
他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又待了会,恋恋不舍地起身。
翌日。
“小师叔,你穿得好严实。”青藿瞪大了眼。
剑修不少穿着清凉,问泽遗不爱袒胸露腹,已经在剑修中算得上矜持。
但要是没人管,他平时还是喜欢穿轻便的衣衫。
可今日,问泽遗不光是穿着的外衣极厚,他甚至还搭了一件御寒的披风。
“最近天冷。”
问泽遗心虚道:“我已经是当上师叔的人,岁数也不算小了,自然要惜命。”
他昨晚吹风受凉,晨起后被兰山远从上到下检查个遍,强硬地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他要去的地方不是药寮,而是北境。
他抗议过,可抗议无效。
问泽遗身旁的始作俑者气定神闲,还有空给问泽遗倒了杯药茶。
兰宗主的到来,让原本就步入正轨的药寮内更加秩序井然,修士们个个严阵以待。
兰山远端着副君子做派,抽空温文尔雅地关心着药修们。
他的态度无可挑剔,哪怕是最容易想入非非的修士,也很难理直气壮地认为兰宗主造访药寮,仅仅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师弟。
青藿十分困惑。
小师叔才几百岁,分明很年轻。
东瞧瞧问泽遗,西看看兰山远,少女最终没敢直说。
她憋着笑,将账册捧给问泽遗:“这是重新核过的账,劳烦小师叔了。”
“不麻烦。”
问泽遗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大学专业不用学高数,已经有几年没碰过数学了,可在持明宗里,还是得帮忙当会计。
账册还没在他手里捂热,一不留神,被兰山远给抽走。
“我来对数目。”
问泽遗瞪大眼,碍于还有修士在旁边,他压低声音:“你把我的活干了,那我做什么?”
“寻处地方歇息。”兰山远轻声道。
“你昨夜没睡好,眼底下是青的。”
已经有修士朝着他们的方向好奇打量,问泽遗不好上手抢,只能忿忿别过眼。
不给他周旋的余地,兰山远拿着账册打算离开,连忙都不让问泽遗帮。
临走前,他将一瓶药递到问泽遗手中。
“若是闲不住,我给你找件事做。”
问泽遗看了眼药瓶,又打开瓶塞往里瞧了瞧。
确认灵药品种后,他瞬间了然。
“师兄放心。”
问泽遗面上露出笑意:“包在我身上。”
兰山远走后,他环顾四周,仔细看了两遍,才终于在犄角旮旯处找到熟悉又可憎的身影。
沈摧玉正恍恍惚惚地呆坐着,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魄。
有问泽遗的授意,修士们来来往往忙得热火朝天,却压根没人搭理蜷缩在角落中的沈摧玉。
趁着他沉浸在幻境之中,问泽遗走上前去,将兰山远给的药瓶取出。
粗瓷制的药瓶咕噜噜滚了几圈,恰到好处落在沈摧玉手边,被他宽大的衣袖遮住。
随后,问泽遗碰了下手腕上的玉镯,用里面存储的灵力将药瓶的形状隐匿,头也不回地离开。
虽然被兰山远抢了活,但他也能自己找些事做。
分明记恨的人就在眼前,沈摧玉依旧呆呆地,没有任何反应。
两个时辰后,他才从幻境之中抽离。
可他对此不自知,只当是自己熟悉药寮环境时太累,恍惚间寻了处角落歇息,结果失了心神。
手指碰到处冰凉的瓶身,沈摧玉下意识缩回手。
一瓶药从他手边滚出。
这是.....
感知到药瓶里散发出的异样灵气,还伴随着隐约奇香,沈摧玉不可置信地险些惊呼出声。
这正是他这些天处心积虑想要取得的药!
他鬼鬼祟祟看了圈四周,佝偻着身体,小心翼翼打开药瓶。
里面装着白色的小颗丹药。
只有一粒,在瓶中颇为醒目。
可一粒已经足够了。
八阶的灵药醉笙箫,药效奇强。
它和凡间的春//药不同,能够影响到高阶修士。
服用此药,化神期修士也会陷入痴狂,变得任人摆布,不与人交欢就无法解毒。
把其下入水中,药丸溶解后变得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就连药修都无法分辨。
持明宗是正经宗门,里头这种不正经的药自然少,而且全都是研究之用,存量屈指可数。
沈摧玉在药寮之中精挑细选,才选中了药性最烈的醉笙箫。
有了这药,再烈的性子也得乖乖跪下求饶。
它唯一的缺点就是被放在高处难以得到,若是强行去取,容易引起其他修士注意。
可眼下,这个缺点已经荡然无存。
泼天的富贵来得太快,沈摧玉反复确认灵药散发的气息同他认知中别无二致,这才稍微放下些心。
他这几日让幻境扰得神思涣散,判断能力也受到影响。
沈摧玉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在紧张之下将醉笙箫偷了出来。
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自己曾经用醉笙箫得手过无数次,兰山远压根没有反抗之力,所以分外自信。
沈摧玉将药瓶藏在里衣中,慌乱地包了几层,眼珠子到处乱转,状似不在意地再度环顾四周。
药寮前堂最敞亮的地方,问泽遗刚替药修誊过药谱,此刻忙里偷闲,正在和两个年轻修士说着话。
因为受过凉,他的嗓子还有些哑,但这不影响他利落地接话,同药修们有说有笑。
恰好此时,一位白衣修士从别屋信步走出。
“师兄!”
问泽遗敏锐察觉到兰山远的到来,他同药修们说了几句,便快步走到兰山远跟前。
“没有遗漏。”
兰山远微笑冲他点头,像是每个爱护师弟的师兄一样。
他将堆叠的账册递给旁边候着的药修,语调温和:“既然药寮没出差错,我也不久留了。”
说罢,他拿起桌边的茶盏,浅浅抿了口。
这小小的动作被沈摧玉尽收眼底。
盯着茶盏的白瓷杯沿,他的目光逐渐阴毒,不自然地紧了紧怀中藏着的药瓶。
如果能把药下进去,再让兰山远喝下.....
他的注意力全在兰山远身上,没留意问泽遗投向他的目光带了冷意。
“副宗主也早些回吧。”
明白问泽遗其实很好相处,不少外向的修士胆大起来。
没等兰山远开口,就有药修主动道:“我听副宗主的嗓子怕是还没好,虽然是小病,但也需要多注意。”
问泽遗厉害归厉害,却也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这事持明宗上上下下都很清楚。
清楚兰山远不可能让他单独留下,而他也恰好累了,问泽遗便不再推辞。
他笑道:“行,那我同师兄一道去。”
两人保持着距离,一前一后走出药寮。
在无风的地方待得太久,就更容易受风受凉。
刚出药寮没几步,问泽遗就被迎面吹来的秋风呛得咳嗽起来。
今年的秋季比前几年都冷,时不时还会刮阴测测的风。
他咳得脸颊泛红,嗓子也微微发疼。
“又受风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兰山远面上惯有的笑意消失。
他将问泽遗嫌闷露出的脖颈细心遮盖住,给他递了水。
“不碍事。”
咳嗽很快止住,问泽遗取出一个布包,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糖块。
他从中取出枚梨膏糖来,就这水含在嘴里。
问泽遗含着糖,没忘记往兰山远嘴里也塞了颗。
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好让兰山远放宽心。
“怎么样,甜不甜?”
他银蓝色的眼睛微弯,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你从哪得的糖?”
兰山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嘴里有糖块,声音被迫变得含糊。
问泽遗犹豫了下,老老实实道:“药寮的药修给的,说能润嗓子。
说罢,他还找补了句:“不是值钱玩意,就是他们番好意。”
同他想得一样,兰山远的眼神暗了暗。
“师弟的人缘素来很好。”
他轻描淡写道。
梨香在味蕾炸裂。
甜腻过头的味道,却带着几分酸意。
第120章 爱徒
嘎嘣一声,问泽遗咬碎糖块。
“醋缸。”他小声嘀咕。
“别人给的吃食未必安全。”兰山远不置可否,定定看着问泽遗,“我担心祸从口入。”
“嘴硬的醋缸。”
糖渣融化成糖水,问泽遗不紧不慢地总结。
“现在要担心祸从口入的分明是师兄,哪里是我。”
春/药与原本的狗血文密不可分。
原文之中,沈摧玉给原主反复下药,这才导致原主到最后形成药瘾。
显然,下药强制是沈摧玉难以割舍的爱好,也是他最喜欢用的阴招。
问泽遗很清楚借沈摧玉八百个胆子,沈摧玉也不敢觊觎他。
可沈摧玉今日的态度,摆明了是要等个机会,让兰山远把春/药吃下。
说他起色心也好,报复也罢,他确实对兰山远贼心不死。
“小泽是在吃醋?”
灿金色的阳光下,兰山远的瞳孔蒙了层光。
“我没有。”
兰山远关注的地方太歪,问泽遗好气又好笑:“我是担心你。”
“虽然沈摧玉成不了气候,可他后边有高人相助。”
祂上次帮沈还是拜师时,而进入持明宗后,沈摧玉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规则说过好多次放弃沈摧玉,可前几次都没真正放弃他,这次也同样说不准。
“瞻前顾后。”兰山远认真道。
“小泽,你很少如此。”
问泽遗语塞。
的确,如果他面临和兰山远相同的处境,并不会太过担心自己。
关心则乱了。
“不会有差错。”
兰山远面上露出浅淡的笑,表情虽然还有些冷,但比之前做起来自然得多。
“就算有,也有你在。”
“也是。”
问泽遗轻笑:“我一定会保护好师兄的。”
虽然失去灵力后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兰山远在保护他。
问泽遗已经逐渐适应没有灵力的生活,如果兰山远需要,他自然也会挡在他身前。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门口。
刚关上院门,兰山远的手指开始在他腕骨处摩挲,动作逐渐大胆。
因为偏瘦,问泽遗苍白手腕上的骨节凸起明显。
兰山远喜欢这个位置,每次双修的时候都喜欢,平日里却很少去摸。
这算是他和问泽遗心照不宣的秘密。
问泽遗了然,语调中带了狡黠:“可我们还在分屋睡,怕是没地方去。”
他推开卧房的门。
两间连在一起的卧房宽敞,一边整洁到死板,唯有问泽遗经常用的书桌还有些人气在。
另一边虽然干净,各种小玩意却随意摆放,只有被子被叠得四角锋利。
说好了他们不能同床共枕,两张床自然用不得。
兰山远的视线投向书桌,随后期待地看向问泽遗。
问泽遗沉默了。
虽然外面不会有人,可在桌前做未免太野了。
而且桌边的窗户都没来得及关上,随时会有讨食的灵鸟路过。
“过几日。”
半晌,他道。
“好几日了。”
兰山远垂眸,有些失望。
问泽遗已经三天半没碰过他。
没有拥抱,夜晚的睡眠没有意义。
血液不安地躁动着,兰山远迫切想褪去问泽遗身上的衣衫,强行将他带到床榻上。
可他生生忍住了。
他不想后面问泽遗生气,又不理他。
问泽遗揽过他,微仰起头,亲了下他眉间的红钿:“还有两日,师兄再忍忍。”
兰山远不满足于此,在问泽遗的嘴唇上不轻不重咬了下。
没破皮,只是微微发疼。
问泽遗配合地眯起眼,让兰山远吻得更深。
直到亲到问泽遗觉得缺氧,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等后日。”问泽遗喘着气,颊边病态的苍白之中透着红,像是开到颓废的山茶。
他凑到兰山远耳边,懒散地低声道。
“师兄想怎么做都行。”
兰山远的肩膀微不可闻地发颤。
他声音略有些哑:“好。”
问泽遗睡得依旧不踏实。
他特意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躺下,入睡却仍旧比平时晚。等到早上,他起得自然也比平时晚,嗓子干涩发堵。
134/147 首页 上一页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