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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良依旧不上心，随口道：“那也应该是你自己的，问我干嘛？”
“我实在想不到，而你是老师。”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听见这个渚良看了看江南星，意识到自己无法反驳，只好叹了口气道：“世上很多人、很多事，同道殊途又可能殊途同归，君子论迹不论心，一般情况下你不用想这么多，累得慌。”
安静几秒，江南星并没有离开，很明显他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渚良没辙了，没办法，毕竟是自己的亲学生，于是拍拍衣服站起来，转而道：“这样说吧，一个自愿吃苹果的人，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因为他认为苹果十分有营养，书上说吃了对人体很好，所以他选择吃，而另外一种就简单很多了——”
渚良笑道：“另外一种人吃苹果，单纯因为他们喜欢吃，所以呢，你看看你属于哪一种？”
江南星眨了眨眼睛，如实道：“我不喜欢吃苹果。”
渚良一愣，下意识道：“小小年纪你别挑食啊……啊，不对！这不是重点！”
他按住孩子的肩，睁大眼睛认真道：“重点是你喜不喜欢啊！”
“来，小星你说说看，你喜欢吗？”
过去的记忆如此遥远又如此真实，江南星恍惚间感受到了那个春日午后院子里的阳光，也听见了老师的话——
“小星，你喜欢吗？”
思绪暂缓了一瞬，下一刻便被现实拉回，耳边再次传来维恩那逐渐癫狂的声音：“我问你，为什么？！”
额头被强行抵在冰冷的仪器上，力道越来越重，江南星心中却越来越清明，他忽然开口，喃喃道：“我乐意。”
声音不高也不低，维恩听见的那刻表情忽然一僵，刚刚的失控暴怒都仿佛被一种匪夷所思的困惑给强行压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了顿道：“什么？”
趁着人愣神之时，江南星猛然发力摆脱压制，手术刀挑断维恩的手筋，在对方身体不稳，就要扑空时一击划过，当场夺命！
“我说，我乐意！！”
那些烦人的大道理，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权衡什么利弊，分析什么得失，没有！全部没有！
单纯是因为他喜欢、他乐意！
维恩换到另一个分身，他听着对方的话，突然有种迷茫感——他听不懂江南星的话，无法明白他的价值观，但他却又很肯定，江南星没有说谎。
刚刚发过疯，这会儿的大脑反而平静了许多，维恩忽然想起来，他好像初次实习时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当时那个医院的老师给出了一个他嗤之以鼻的回答：医者仁心。
维恩不信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甚至他觉得说这话的老师不过也就是捧读教条罢了。
哪有什么“仁心”，见惯了生死还有点人性就不错了，到哪儿找一份仁心？找一份晶莹剔透，像琉璃一样的仁心？
但如果真的有呢？如果就在眼前呢？
一心善染，万劫不朽。
维恩愣了愣，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恶心，太恶心了，他更厌恶江南星了！自己必须杀了他！
想明白这一点后，维恩下意识想上前攻击，但身体却莫名不听使唤，自己的身体不愿意靠近江南星、自己的眼睛不愿意看向江南星，甚至连耳朵都不想听见他的声音！
厌恶、恐惧、唾弃……维恩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乱七八糟，复杂又混乱，他只知道自己更恨江南星了！
如果暂时不能接近他，那就去做能让他痛苦的事。
维恩瞬间想到了什么，立刻转换分身，到了距离丛欢和严阳最近的地方。
此刻这两人身上皆是伤得不轻，但严阳如今是个无知无觉的傀儡，而丛欢再怎么能打也终究是常人，能维持到现在已经算是够狠。
猝不及防看见出现在附近的维恩，丛欢心中一沉，立刻想要寻找江南星的身影，还好下一刻便远远看见对方正赶来，然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维恩忽然下达命令：“抓住他。”
原本维恩安排丛欢和严阳两人一对一的打斗，算是特意想给江南星看一看这种场景，带着一点恶趣味和戏谑。
但现在，几乎所有人一同袭来，很明显维恩就是想要丛欢的命。
发觉不妙丛欢立刻选择躲避，可是虽说此时实验室内的研究人员数量减少，但这般反而让维恩的控制更加方便，再加上他已经慢慢习惯这种操控，分身不再像呆滞的丧尸或者人偶，反应速度和力道大幅提升。
而只是这些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严阳，这家伙才是真正的怪物，趁着丛欢被围的空档，抱住人狠狠一摔，然后死死压制住！
“滚开！”
隐约察觉了维恩的意图，丛欢心跳急剧加快，用尽全力肘击想要让严阳松手，但这家伙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却纹丝不动。
“好了好了，”维恩的视线盯着远处拼命赶来的江南星，双手已经变化成了利爪，转头走向被压制的丛欢，喃喃自语道：“我如此恨你，希望你也能如此恨我。”
丛欢看着靠近的人浑身冰冷，他知道江南星就在远处，他知道这个神经病就是在故意让江南星亲眼看见！
维恩注视着眼前这个在最后一刻还拼死挣扎的人，身上因为撕扯多了无数的伤口，明明知道没用，偏偏死都不放弃。
“真好啊，你们都很爱对方。”维恩由衷感叹道。
丛欢身上狼狈，但是眼中戾气不减，讽刺道：“你个神经病嘴里竟然能有人话？”
维恩不为所动，利爪变得越发漆黑，逐渐靠近，“我承认爱很伟大，可惜永远也跨越不了生死，你看啊，他跑不过来，就像跨不过的冥河一样……”
面前阻拦的人无穷无尽，江南星感觉自己离丛欢的方向越来越近又似乎越来越远，生死之际心脏骤停，追不得，救不得！
“丛欢——！”
“咚”的一声闷响，维恩想利爪没有刺入身体，他猝不及防被一拳击飞十几米外！
刚刚的一瞬间，本来压制着丛欢的严阳不知为何突然起身，毫不犹豫朝着维恩一记重拳。
丛欢瞳孔一震，虽然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但并没有片刻的停留，没有严阳这个威胁他立即起身，飞速冲出包围圈。
“丛欢！”
丛欢顺势抱住赶来的江南星，两人像是互相安慰了几句话，随后警惕地看向那边的维恩。
“怎么回事？”维恩刚刚的那个分身直接报废，他只能再次换了一个，看着站在中央的严阳，十分不解。
明明已经被感染吞噬了，为什么不听控制？
而在严阳此刻的意识之中，那只蚕食自己的恶魔已经被他生生打死，黑暗之中明明应该什么都没有，但四面八方却传来童谣，无数道声音汇聚在一起，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部在高声歌唱——
这片土地杀死了它的神明，
天罚已至，天谴已至，
混沌的灵魂永坠地狱，罪人当长跪不起……
严阳在童谣之中固执地一点点拼好自己的身体，随后站起身，虔诚地下跪，而在现实的实验室中，严阳同样在下跪，对准江南星的方向，深深地跪下——
他有罪孽，他可以不是严阳，但也绝不是维恩，他是罪人，罪孽深埋在他的血肉之中，恶鬼都无法吞噬。
“啊……我不理解啊，”维恩看着这一幕，他开始头疼起来，又累又疼，他随口道：“江南星，要不你们给我解释一下？”
“砰”的一声，丛欢捡起之前严阳遗落的枪，一发命中维恩的眉心。
丛欢阴沉道：“这个解释怎么样？”
又一个分身报废，维恩随意转换到另一个，头更疼了，然而没等他搞清楚自己在哪儿，脖颈间那股熟悉的寒意袭来，眨眼之间，血色喷涌，他又被江南星“杀死”了。
虽说只是死几个替身并不影响什么，但维恩现在太头疼了，他已经不想再待在这里和江南星纠缠什么，所以他干脆下达指令，让分身全部散开，一部分吸引注意一部分逃离，只要有一个离开，就等于维恩离开，这么多人，他根本不用担心。
“我现在头疼得很，暂时不想和你们废话了，有机会我们下次见面再聊吧，希望那时候人类已经步入了新纪元。”
其他分身四散而开，维恩专门留了一个和江南星告别，他有恃无恐。
可江南星脸上并没有出现愤怒或者着急，他很平静地看着维恩，平静地让维恩开始害怕。
潜意识告诉维恩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但他一时间想不到是什么问题。
随后江南星缓缓开口，淡声道：“你真的是头疼吗？”
什么意思？
维恩愣住，下一秒眼角余光看见人影，丛欢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握着江南星的手术刀，维恩没想到这小子用这刀的手法也如此娴熟，同样一击毙命！
分身死亡的最后一刻，维恩听见丛欢的报数：“167。”
维恩有些疑惑，为什么最后专门用刀，那小子不是有枪吗？随即他感应到几个分身的死亡，猜到丛欢大概是追杀分身的时候用光了子弹，所以改用手术刀。
但为什么非要追那几个分身？横竖又杀不完，无用功而已。
还有为什么要报数，那数字有什么含义吗？为什么江南星一点儿没有慌张，他不怕NAL彻底散播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维恩越来越头疼，直到最后他想到了江南星的问话：真的是头疼吗？
维恩慢慢停下了逃跑的脚步，不是因为他想，而是因为他走不了了——
身旁的一个分身突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肋骨疯狂生长刺破胸腔，抽搐两下直接报废，维恩亲眼看着这一切，随后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满手猩红。
他正在七窍流血，浑身上下的器官高负荷疯狂运转，积压破损又修复重组。
维恩体内的NAL彻底崩溃了。
“167。”
江南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维恩怔怔地回头，愣了半晌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丛欢道：“意思就是，你身体里的这个变异版NAL，要达到承受崩溃量的个体基本数量是167，低于这个数量，NAL会立刻崩溃。”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后期一直在杀死分身，就是为了找到那个临界值。
“就像你之前说的，”江南星轻声道：“实践出真理嘛，你对这个‘真理’可满意？”
维恩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但喉咙里控制不住地涌出大量鲜血，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经历足以死亡的痛处，可就是无法死亡。
他想尝试换别的分身，但别的身体此刻也是糟糕透顶，所有的NAL都已经崩溃，等待他的将是生不如死的地狱。
在这一刻维恩终于真切地明白了：NAL注定会崩溃，世上都是等价交换的，是时候到他偿还一切了。
但是，维恩不甘心，代价不应该由他一个人偿还。
“咳咳咳——”
维恩忍住剧痛拼命将喉咙里的鲜血咳出一些，用力发声，他第一次发现让声带振动起来竟然会那么疼。
这声音沙哑暗沉，甚至不像人类的声音，不过江南星和丛欢还是勉强听清了：“既然NAL不是神迹，那么我会死，你也会死……”
丛欢神色微变，立刻上前，而这时维恩已经用尽最后的力气转换身体，转移到离中央控制系统最近的一个分身身上。
这个分身此刻的双腿已经完全骨折无法动弹，但维恩愣是用双臂支撑着移动，挪到控制台，在肋骨就要刺穿心脏的那一个瞬间，拼死按下实验室的自毁装置！
“噗呲——”
“轰隆——噼里啪啦——！”
心脏被生生刺穿破碎的声音和实验室各处定点爆炸的声音交杂在一起，鲜血与各种器皿的碎片一同纷飞。
这一份荒唐可怕的故事似乎终于迎来谢幕，没有鲜花、掌声与彩带，唯有无尽的血色斑驳，尸横遍野。
维恩的尸体倒在地上，眼睛睁得极大，像是死不瞑目，无数碎片飞溅到他的身上，飞溅到血液里、眼睛里……
各种碎片装点了尸体，同时也彻底破坏了尸体，一眼看过去，闪亮的碎片和血肉模糊的尸体形成鲜明的对比，耀眼的，丑恶的。
属于灵魂未知的领域，维恩一丝残存的意识正在对话——
维恩说：“我是上帝。”
答：“不，你只是个医生。”
维恩说：“我是医生。”
答：“不，你不配当一名医生。”
这一刻维恩终于明白，又或者说他早就明白，只是不愿承认——
那时面对江南星的回答，自己那种复杂至极感情其实是“自惭形秽”。
———
实验室的自毁爆炸并没有持续太久，待到漫天的碎片飞沙终于慢慢落定，偌大的屋内再无声息，废墟之下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连流血都如此缓慢。
“哗啦啦。”
死寂的废墟终于有了一点动静，丛欢微微抬起头，抖了抖身上一堆的碎片，随后拍了拍脑袋尝试摆脱耳鸣。
丛欢在爆炸最后一秒护着江南星躲到了角落，万幸这里附近的定点爆炸仪器不多，会受到的伤害只有碎片划伤或者爆炸导致的耳鸣。
拍了几下，耳鸣终于减轻了一点，丛欢扫了一眼已经变得无比空旷的实验室，不得不说这自毁程序设计得可真好，爆炸威力本身不算大，但布置特别精密，确保能将整个实验室炸得干干净净。
目光扫过一圈，实验室的门外忽然传来身份验证通过的声音。
“奇怪，门怎么没开？”
“门锁坏了吧，系统是没问题的，哎，直接炸开吧……”
大概刚刚的爆炸毁坏了隔音装置，而且这时的实验室内太过寂静，门外的声音丛欢听得清清楚楚，并且立刻认出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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