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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镜(近代现代)——水割

时间:2024-07-20 07:34:47  作者:水割
  欧蕾欧蕾波娃女士,应该是一位很漂亮的、很有才华的、让吐露吐露司机求而不得的富家小姐。
  因为吐露吐露司机总是那么热烈地对她倾吐爱语,却从来得不到回应。
  在他的笔下,欧蕾欧蕾女士是四季、是精灵、是万物,是温柔的声音,也是天仙似的倩影,她有时候是上帝,“您是我友谊的浪漫延伸,您是光明本身。”“构造精致,赐予我灵魂”,傲慢不可接近,有时候又是吐露吐露司机眼中的小孩子,如同淘气的猫咪,因为她喜欢浆果、玫瑰花与睡眠。
  而司机先生本人,却应该是一位穷困潦倒的无名氏,他只写自己的笔名,真实姓名不详,而文学史上并没有这样一位伟大的作家。
  或许他自己也发现了,他和意中人之间的天差地别,因此,他把对方的身份保护的特别好,他用代号,用潦草字迹,用看起来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含义的缩略语、象征意象,除了欧蕾欧蕾波娃这个名字和他荒唐的满腔爱意,书信中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半夜的时候,时敬之和闻命坐在天台上等飞机。这里靠近旧机场,半夜常常飞过红眼班机,天台距离飞机只有三四十米,每当机翼呼啸而过,闻命就把时敬之抱起来捅飞机。
  “好玩吗?!”
  “高一点高一点!!”
  “闻命!!”时敬之忽然叫他,“闻命!!”
  他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是不是有个星星?!
  “你能看见啦?!”闻命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眼睛,他说:“你看见啦?!”
  时敬之说,有点光感,本来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闻命觉得惊悚,一个学霸竟然会说失明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因为这个世界上让人痛苦的事情很多啊,很多时候,精神上的痛苦远远大于生理上的痛苦。”时敬之眺望着远方说,“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闻命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没有去想,“那你以前不开心?”
  闻命不敢说话,怕惊动了对方。时敬之却误会了,以为他不相信,于是又看着他重复了一遍,“真的很开心。”
  他说完了,惯常骂一句,“你太讨厌了。”
  可是他又哭,他摸到了闻命身体上的疤痕,闻命说实话,是被人打的。时敬之就一直哭。
  时敬之这天晚上和他说了很多,说自己,说闻命,他说,他们总是给我讲道理,所以我懂很多道理,虽然有时候我体会不到这些道理带来的快乐。我觉得那就是干巴巴的大道理,好烦人啊。他说完了,又说,闻命,你喜欢听道理吗?
  闻命不知道,他对知识怀有本能的渴求,但是他潜意识里也怀疑,知识不等于大道理。
  他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说的我都很喜欢听。
  时敬之摇摇头,这个话题在闻命这里好像得不到答案。
  闻命说:“我看到你站在领奖台上,很耀眼啊。”
  “我学习很好的。”时敬之凑到他耳边说:“我偷偷跟你炫耀,别的人我都不告诉他们,我从小到大所有的成绩都是A+。”
  “因为你聪明。”
  “也不是很聪明吧。我觉得我很笨,所以我要很努力。”时敬之说:“我好像只会学习而已,其他的我都不太会。”他那个样子有点孤单,闻命挪到他身边,和他肩并肩。
  “会学习已经很好了。”闻命望着远处说:“学习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事情。我们小敬是第一名呢。”
  时敬之就这样被他夸赞。
  可是他又苦恼地说,“我感觉我很笨。”
  他说,很多事,同龄人都会,但是我不会。我不会和别人交往,也不会好好说话。
  然后他还很羞怯地讲了一个笑话,他说我有一次在礼堂做后勤保障工作,在主席台上倒水,结果把水全部倒了出来,溢了优秀校友一身茶水。
  “后来我学会了,倒茶不可以倒满,我就偷偷定了个量,三分之二杯。”
  对待客人的态度,三分之二杯水。
  闻命拿着他的手指向远处一个尖尖,解释道:“那个地方,能看清吗?那是你们学校的钟楼。”
  “原来它在这里。”时敬之说:“以前我也能隐隐约约听到钟声,但是没想到是大学城里传出的。”
  “我都没有上过钟楼。”
  闻命觉得奇怪:“为什么?”
  时敬之撇撇嘴:“因为他们说,毕业以前爬钟楼,容易考不及格。我就有点怕。”
  他说,我还没有拿满distinction,等我全拿完了,我就去爬楼。
  闻命哈哈大笑。
  时敬之和闻命说了好多,这个晚上他像个没长大的小朋友,浑身充满孩子气。哭也是,笑也是,他和闻命说感谢。他说谢谢你救了我,你是个好人。
  时敬之忽然说:“真的不想长大。”
  “各家的孩子迟早要长成大人啊。”闻命却觉得,长大了才有抵抗的能力啊,他每天盼着长大。
  时敬之撅撅嘴,闻命又笑了:“小敬可以不用长大。”
  时敬之又仰着头听声音,远处传来夜半钟声,他忽然蹲着四处乱摸,摸到一块满是泥土的地面,摸索着在上面写写画画。
  他拉着闻命过去看,闻命看到一片简陋的简笔画。
  时敬之指着一个一个的图案说,“我们学校的标志,约书亚树叶,庇佑我们拥有良好的品质。”“我们学校的小乌龟,你还记得吗?能带来好运气的。”“我们学校的花窗,在这下面表白会得到神明的祝福。”“我们学校后面的小酒馆,老板娘特别漂亮,大家说她会占卜。”
  “我们………”
  “都送给你吧。”时敬之忽然笑着对闻命说,“闻命,祝你事事顺心,心想事成。”
  钟声在响,闻命奇怪道:“是什么声音?”
  “他们在唱诗。”时敬之侧耳听了听,在遥远的欢呼声中回答:“是校歌。最后一句是学生们最喜欢的口号,我们都会变得光芒万丈。”说要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学生们认为德尔菲诺大学是世界top1,深信不疑,所以骨子里也带着矜持和骄傲,但都是说着玩的,也没得到过官方承认。”他说着一半语气就犹豫了,仿佛怕冒犯眼前人。
  “真的吗?!”闻命却完全没在意,甚至说他都没听见时敬之后面在讲什么。
  热血一股脑冲至头顶,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股荡气回肠的强烈力量冲刷着他的内心,仿佛把他的灵魂涤荡。
  支撑着他迅速爬起身,冲着星空高声大喊:“我们都会变得光芒万丈!”
  他的声音回荡在浩瀚的星空之下,不停在寂静的高楼中产生回音。
  “我们都会变得光芒万丈!”
  闻命听到自己失焦的、激动的、夸张的大叫,浑身颤栗着,久久不能动弹,而身边人竟然没有回答,忽然感觉不知所措,甚至怅然若失。
  他忽然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啊。
  灼热的痛苦和庞大的孤独从天空跌落下来,砸在他背后,血液缓缓渗透,贯穿他的四肢百骸。
  他慌慌张张去看对方的脸,想要确认一些东西。
  时敬之面无表情。
  闻命失落极了,虽然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失落,整个人都羞赧地无法抬头,眼角却捕捉到一丝一转即逝的笑意。
  是我看错了吗?
  他看着对方毫无反应的脸想。
  *
  “不要忘记彼得潘。当你开始怀疑自己,你就失去了飞翔的能力。
  不要害怕犯错,很多美好而奇妙的事情是从一个失误开始的。”
  时敬之说完了就有点犯困,倚在闻命肩膀上睡着了。
  闻命也许体会不到,时敬之同他说这些话时候的感受和真正含义,但是他感动,并且心怀感激。
  闻命看着远处车流化作滚烫的光线流淌过天台下的城市,化为明亮的岩浆,又恍若璀璨星河,寂静无声地在他们脚下流淌。
  闻命双手捧着时敬之的脸,在黑暗中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眼睛。
  “都会好的。”他轻声说。
  此后漫长的人生中,闻命常常希望日子停留在那个晚上,他和时敬之都刚刚敞开心扉,虽然迷茫,但是心怀希望。
  他记得第二天自己出门买菜,时敬之在家里等他,本来时敬之很想和他一起去,闻命说太早了,时敬之正在长身体,昨晚熬夜,今天早起,喝多少牛奶都补不回来,他应该多睡一会儿的,时敬之迷迷糊糊又睡过去了,手还抓着闻命的袖口。
  他应该是很想和闻命一起去的,也不想闻命那么早就走,闻命于是更加不想走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在时敬之的睡颜上流连,他想他就要送这个人走了,时敬之要回家了,他的未来一定会前程似锦吧。
  一定会的。
  闻命记得那一天,因为光明街发生了一场爆炸,他记得那么清楚,因为小敬死了。
  *
  闻命给时敬之请了一周的假。
  最近几天中时敬之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有天晚上,时敬之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深吸口气猛然睁眼,那是闻命把他醒了。
  时敬之这时候可能真的昏了头,神志不清,他会下意识往闻命怀里钻,嘴里哭着说你抱抱我,我好疼。他说我好疼。
  闻命竟然笑了起来,内心充满愉悦和快意。
  他只是觉得时敬之戒备心重,重到这种地步,他没有参与这个人的生活圈,他不知道他的过往经历,他好像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人,所以他要攻克他的心理防线。
  闻命这时候对他不像是对心上人,更像是针对对手或者猎物。一旦虚张声势的时敬之暴露出脆弱或者动摇的一面,闻命就会恶劣地感到满足。
  他执着于听时敬之喊疼,再温柔无比地安抚他,骗取他的信任。
  但是对方口中那种疼痛,从本质上而言,精神上的疼痛远远大于肉体,他也根本分不清时敬之到底是越过了多少障碍对着他喊疼。
  闻命并不明白,他只是被欲望和愤怒支配,也许还有别的,比如被背叛和欺瞒的恐惧。
  他如同一只沿着蛛丝向天堂攀援的囚徒,突然失足便重重堕入地狱中无明的苦海。
  有天晚上闻命正在兴风作浪,时敬之的通讯器突然响了。
  时敬之陷进枕头里流眼泪,他满身倦意,但是听到了通讯声,就竭力抬起头来,伸手去够。
  他没想到对方比他先一步,闻命抽身拿起通讯器。待看清屏幕上的名字,他又饶有兴趣地挑挑眉,“嘟嘟?”
  “嘟嘟是谁?”
  “……是小豪。”时敬之浑身一抖,他好像很抗拒这个话题,但最后还是低声回答了。答完以后他就失去了力气,一直闭眼不讲话。
  “啊——是郑先生。”闻命恍然大悟,他狞笑道:“那我能接吗?”
  时敬之又是浑身激灵,他挣扎着睁开眼,目光久久停留在闻命脸上,竟然带着忧伤,闻命还没来得及分辨,时敬之却开口了,他疲惫地说:“你接吧。”
  闻命却把通话挂断了。
  他给对方回复了不便接听的信息,郑泊豪却更加迫切地打回来,闻命眉头一皱,他把时敬之拉起来,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继续。
  “放松。”
  时敬之闭着眼,把脸贴近落地窗的玻璃,一副忧郁又情动的的模样,他的腰抽搐着直抖,下一瞬身体好像被按下了停止键,长久地绷紧不动了。
  闻命伸出手指揩了揩他眼前模糊的玻璃,时敬之泪光闪闪的脸清晰浮现。
  他紧闭着眼睛,白瓷一般的脸如同透明的玉,湿润的睫毛紧贴下眼睑,因无法承受沉重的屈辱不停颤动。
  闻命用一种好心情欣赏时敬之的模样,重重摸了一把对方的肩膀:“这么有感觉?”
  几秒后,时敬之发出一声呜咽,脱力地向身后倒去,闻命高抬贵手,把他揽进怀里。
  把手指抽出来,闻命挑眉,脸上的表情堪称愉悦。
  他慢悠悠地、暧昧地撩拨着时敬之的嘴,蹂躏他痕迹斑斑的肩膀,锁骨,在他胸口画出长长一条线。
  通讯器还在响,大有时敬之不接电话就找上门的意味,闻命心烦意乱,时敬之轻声说:“你接吧…你不接,他会一直打的。”
  闻命看他一眼,单手按下通话,沉声说,“郑先生。”
  郑泊豪惊讶万分,心说大哥你谁?!
  通讯器那头传来声音:“我是闻命。”
  “对,是我。”闻命笑着说。
  “没有想到您还记得我,对,在医院那次是您出手相救,我心怀感激。”
  闻命没看见,他说一句,时敬之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闻命板着脸说,时敬之病了。郑泊豪将信将疑。
  闻命笑着看了时敬之一眼,又沉声回答说:“您有所不知,Arthur先生曾经在一次爆炸现场救过我,后来在游轮事故之后又见了几次,对,对……是的,他从非洲回来以后有些感染…是偶然事故。”
  郑泊豪大呼小叫:“什么意思?!”“他发烧了?!”“他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然后他问到了关键问题:“你在他家?!”
  闻命笑着回应:“……是偶然事故。”
  他们又寒暄几句,郑泊豪老母鸡附身,一定要登门瞧一瞧自己最好的朋友,时敬之惊恐地冲闻命摇摇头,他哀求地抓紧闻命的手臂,嘴里无声地恳求:“不……”
  他这个样子让人烦躁地要命。闻命嘴上好脾气地和郑泊豪周旋,身下凶狠地顶了进去。
  时敬之踉跄几步,又被拽回闻命身前。
  他全身都在发软,眼角的水红色一直没褪下过,闻命发了狠,时敬之的腰瞬间一软,靠在窗户上直抖。
  闻命伸手捞过他,掐着他的腰按在身前,时敬之惊恐地扭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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