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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镜(近代现代)——水割

时间:2024-07-20 07:34:47  作者:水割
  “你为什么就不乖呢?!!!”
  闻命把他压倒在地板上,撑着胳膊嘶声吼他。
  他突然感到一股焦躁和疲累,亡命天涯带来的恐慌和艰难似乎在这一刻齐齐爆发了。
  对方愣住了,几秒后,他筋疲力尽地合上眼,仿佛认命般撒手。
  闻命愣了愣,他慢慢站起身,又试探着去搀扶对方。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那人脸上有几道灰印子,隐隐约约渗出血丝,应该是刚才不注意,在地上蹭出来的。
  闻命瞬间有些内疚,他全身僵硬,讪讪起身,又俯身去拉这个一声不吭的哑巴,嘴巴嗫嚅着道歉:“你为什么不喊疼啊?对不……”
  他话没说完,小腹又被人踹了一脚,那一脚又快又狠,小哑巴用了十成十的力度。
  闻命相信,要是再偏一点,他一定会血溅当场,爆蛋而亡。
  “你他妈的…!”
  闻命真的生气了,他阴沉着脸,一把将对方拖回来,踹翻椅子抵住门,又用一种绑缚高地牛和野羊的方式缠住对方的手腕,眼角瞥见一块抹布,闻命抽过长条布,将对方的手肘绑起来。
  “你跑什么跑?!你自己不知道腿瘸了吗?你他妈再跑…!”闻命一脚踹上身后的墙壁,天花板稀里哗啦往下落灰:“…这是个纸板造的!纸房子!懂不懂!再来一次整间屋都让你拆了!”
  “你他妈的!”闻命狠狠骂他:“你他妈的…!”
  可是不管他怎么说,对方都不讲话。
  “挣分钱容易吗?!就知道拆家!你他妈把我昨天捡的锁撞坏了!”
  “锁!他妈的你知不知道这是锁?!见过没!知道我翻了几个垃圾桶才找回来的吗!”门被闻命扯得咣咣直响,他拽着那个人,一定要对方知道,看个明明白白:“你听明白没有!”
  还是没有人回答。
  最后闻命不解气,轮圆胳膊把椅子摔了:“你快把屋顶掀了吧!”说完摔门而去。
  闻命有一张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他发怒的时候,满脸阴沉,浑身肌肉紧绷,像个煞神。
  那人急促地喘息,憔悴又狼狈地喘了很久,他慢慢蜷起身,下巴抵住膝盖,动作缓慢而僵硬。
  他的抗拒表现得那样明显。这几天里,这人不和闻命讲话,不做出任何反应,只会面对墙壁睁着眼睛,他整夜失眠,平时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到透明,寂静而憔悴地躺着,好像快死了。闻命没有办法,只能时不时摸摸他的鼻子,确认他还在喘气,而不是一不留神就死去了。他想起来就摸,有时候忘记了,再猛然想起,能把自己吓掉半个魂,仿佛对方真的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一命呜呼了。
  闻命站在墙边,背靠着门,胸口因为暴怒而急促起伏。
  “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忍不住对门板大吼。
  依然没有回音。闻命已经放弃去听对方的回应了,他长长吐出口气,转身背对着破纸板房,身体用力砸向墙壁。
  真是无聊、讨厌、糟糕透顶!
  就在他闹心愤懑地望天的时候,身后的屋内突然传出一声冷笑。
  闻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飞速回过头,确认那声满带嘲讽的冷笑声就是屋内传来的。
  “你刚刚……”闻命满脑空白,他嘴角抽动,艰难确认道:“你……你刚刚在笑?”
  屋内突然安静。
  闻命等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又不理自己了。
  气死我了!!!
  真他妈的犟!
  闻命狠狠踹了脚门板——
  操!
  今晚不给你吃饭了!!!
  *
  那天晚上时敬之没有饭吃。
  事实上,他一直不怎么吃饭,一开始自己捱了三天,在第五天的时候晕乎乎的,闻命趁他无力招架的时候,掰着他的嘴,灌了杯热可可下去。
  从那以后,他不怎么排斥吃饭了。
  那天晚上吵架以后——或者说,闻命的单方面情绪宣泄以后,闻命没有走。
  他在门板房门口来回转悠,暴走几十分钟,感觉自己气消了,又钻进房里收拾残局。
  因为他知道,小哑巴是不会主动做什么的。
  果不其然,满地狼籍。
  对方明显对这里的环境毫不在意,且不上心。
  屋里没有电,闻命弓着腰,摸黑清扫地上的垃圾。他先把大块破家具捡起来,再用手持扫帚清理剩下的碎屑。这很费力,整个人矮下身,趴在地上清理。
  他就这样忙活了半个小时,出了一身汗,心中徒增无力感,可那些烦躁的情绪似乎也软化了,神经不再绷得那么紧。
  你和他赌气干什么呢?闻命无奈地想。
  真是自找没趣。他苦笑着摇摇头。
  他人呢?
  闻命一边清理一边想,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啊,真的是好烦,为什么要把椅子摔了,他清理上面的青苔和霉菌就搞了大半个钟头呢,真他妈绝了,散架了,这可怎么搞…?找个钉子砸吧砸吧还能用吗实在不行拿绳子捆一捆,更结实……
  忘记给他解开绳子了!
  闻命猛然心惊,倏地起身,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人呢?!
  闻命在屋里飞速察看,在一个破窗口下找到了人。
  对方被捆着手臂,半靠不靠地倚在墙角。好像闻命对他做过多么过分的事情一样。
  “我……我给你解开?”
  闻命试探着靠近他,轻声道:“你还…活着吧?”
  那人微微动了动,头向这边偏过来,又偏回去,神色厌倦,眼睛半阖,近乎无视闻命的存在。
  一股火苗窜上闻命的脑门,他负气转身,开始噼里啪啦收拾屋子,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那之后三个小时里,闻命都没有再和对方讲话。但是半夜三更,他趁着对方不注意,飞速解开了那块抹布。
  闻命有点怕那人胳膊被勒坏了,虽然他对自己捆山羊的技术无比自信。不过他下手没轻没重,又觉得那个小孩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受过什么苦,万一勒出毛病来就不好了。
  小哑巴在窗户下倚着墙,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他从背后靠近对方,窗户外的月光砸进来,从闻命那个角度看,小哑巴挣扎的时候把破抹布搞成了死结。
  他从背后偷袭,一把压住对方,那人浑身一哆嗦,又开始拳打脚踢。
  “嘘——嘘——”闻命抱紧他,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鼓起:“你冷静点!!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动!别动!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
  那人狠狠咬了他一口。
  他一直重复,我不是故意的。
  说着动作不停,空气里传出“唰”地一声。
  一把薄薄的银刺刀片贴在了白皙的手腕处,缓慢地摩擦,一下又一下,轻易拂过脆弱的血管。
  那一刻闻命感觉怀里的人都不会动了。
  闻命狠狠心,三下五除二割开破布,一把将刀片合拢。
  空气中再次传出“唰”的开合声。
  这像是个信号,那个人肩膀一塌,紧接着浑身都颤抖起来,他忙不迭抱紧手臂,身体绷成一只虾子。长期不活动,手臂已经酥麻了,他也不在乎,只是一直抱紧自己。
  他的手臂抱得死紧,闻命直觉不对,伸手用力去扒他的胳膊,那人抱得更紧,肩膀和手肘的骨头支楞起来,特别硌人。闻命感觉自己快把他的手腕捏碎了,对方却仍然不撒手。
  这个时候闻命其实有点累了,也有点心软,他心想松手算了,却又不死心,一把掰开对方的手指。
  “晃荡”一声!
  他们顿时都愣住了。
  闻命看到一根枪管,整齐地折叠在对方的衬衣之下。
  那根枪管被某种人工纤维包裹,狭窄如某种深海鱼类的脊骨,就藏在锁骨下方,现在整个暴露出来,闪现出冰冷的光泽。
  是一把微型脉冲枪。
  枪口此刻正对着闻命的方向。
  宛如当头一棒。闻命瞬间僵硬,脑中嗡嗡作响。“你…”
  他刚说了一句,那人又迅速后撤,小腿肚在地上擦出一天长长的血痕,他像不知道疼一样,绷紧了雪白的下巴,全身戒备地朝着闻命的方向。
  看他这样,闻命心里一酸,忍不住后撤一步,他的心中五味杂陈,全身肌肉都因恐惧而紧绷。
  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闻命最终没有说出口。最后,他的喉头滑动几番,哑着声音说:“我不动……我不动……”
  “你………”闻命垂下眼,有些茫然地说:“你不要害怕……”
  那天的对峙以闻命主动投降而告终。
  他慢慢撤退,撤到七零八落的破烂家具旁,开始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
  闻命生活习惯还是很好的,虽然他是被蛮荒滩涂与凶猛海啸养大的孩子。文明社会没有教给他的求生本能,大自然都一一馈赠给他了。
  闻命会做临时急救包,里面装满干粮、急救用品、驱虫剂、枪支润滑油、鱼线,有时候还有些精制刀片,长短大小不一,共同之处在于锋利无比,可以确保闻命在生死攸关的搏斗中占据上风。
  他以前参加的战争,敌人都是大海、野生猛兽、整个由联合政府驱动的“人类文明社会”,还有莫须有的“那群坏人”。
  当面对一个弱小的人类个体,一个未成年的小孩,闻命下不去手。
  他找出一块抹布,把银制道具擦干净。因为怕吓到那个人,连开刃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的,把开合声捻灭于掌心。
  闻命擦了一会儿,又把刀收起,然后起身来到屋外,朝着垃圾桶走去,丢完垃圾又回来,全程保持沉默,寂静的夜里只有他走路时候的擦擦声。
  闻命说得没错,他们的临时落脚点是纸板房,
  那是一间很小、很破、特别脏乱的寮屋,都是那些吸毒的人想找个安身之所,临时搭建的。所以很脆弱,下雨天会一直渗水。多年来,墙角被水浸泡冲刷,长满了青苔和霉菌。
  闻命弯腰拍拍膝盖上的泥土,又对窝在墙角的人平静地道歉,“我给你道歉,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人眼睛低垂,双唇紧闭,表情仿佛永久性凝固,化为一处雕塑。
  闻命讲话,对方都没什么反应,闻命有些许失望。
  但是紧接着他的表情缓和了,他想,慢慢来吧。
  他不会再逼迫这个人开口了。
  他尴尬地咬咬牙,靠在另一边的墙角睡了。
  *
  那天晚上以后,他们维持了一段短暂的和平。
  闻命不再刻意接近他,而是像饲养某种野兽一样,隔着一段距离,把食物放在远处。这时候那个人没那么抗拒了。
  后来是药品,到了光明街之后,闻命用很少的钱就能搞到优质仿制药。世界工厂的劳动力非常廉价,这是假冒伪劣批发地。
  最初小哑巴的腿受伤了,闻命用最原始的方法为他处理伤口,他拿五十多度的威士忌烈酒清洗血肉模糊的地方,再拿纱布包扎,后来又在伤口上覆盖了黑乎乎的草药,那都是闻命自己在山区高地采集的野草加工而来的。
  他涂药的时候,那人还昏昏沉沉的,半梦不醒。
  从奥本离开时,有天晚上闻命给他撕裂的伤口缝针,半途中他疼醒了,却只是睁着眼睛不说话。草药的麻醉威力远远小于麻醉药品,他的脸色白到吓人,湿淋淋的黑发紧贴耳鬓,全程却一声不吭,只是失神地面向船舱。
  在奥本鲜血淋漓的腿,到了光明街以后慢慢结痂了。
  一切都在变好。
  闻命找到一份餐馆的工作,他一下子打了三四份工,这样似乎也很好,因为他们终于不需要朝夕相对,也少了剑拔弩张的机会。
  不久以后闻命淘到了唱片机和旧磁带。
  它们是文明社会的象征。
  就跟盲文一样,跟凯尔特盖尔语一样,跟车载电台里的新闻故事还有持灯讲过的无数诗歌一样。
  闻命思考不明白对方的过往经历。
  但是有一点闻命还是懂得的,有钱人家的小孩都看书,懂艺术,是精英们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时候闻命心里又生出一些痒意和反心,他的好奇心胜过理智,趋势他再去碰壁,去招惹那个不动不笑不说话的小矮子,去刺激他做出一些表情,又或者呈现出不同的反应。他在心里把台词演练几百遍,再用一种寻常口吻提起持灯,他讲自己以前听过的话剧和诗歌,他同对方分享自己最爱的唱片集,他满嘴不在乎,但是心里总是妄图得到一份认可。哪怕是简单的认可。
  他拿着唱片慢慢靠近小哑巴。他看到对方抱紧了膝盖,缩起肩膀,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这时候闻命便停下脚步,伸长胳膊把唱片放在对方手边的桌子上——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闻命若无其事地走回桌前捧起菜叶,嘴角的笑意戳穿了他心情很好的事实,闻命脸一沉,看向一言不发的人,一本正经地说:“我做饭去了。”
  他的心里升腾起恶劣的情绪,那种简单的快乐。
  十六岁的闻命难以定义自己的这种行为,好奇、自负、争强,或许还有一份单纯的仰慕。
  天真,乐观,盲目……他用一种最原始而直白的方式去争取一个人的注目,并且越来越长久地希望那种类似于眷顾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每当对方出现一点点异于平时的反应,闻命心里总会情不自禁唱起轻快的歌。
  闻命憋了几天就又忍不住了,开始事无巨细地和对方讲话,哪怕得不到回应。他问你觉得今天的薯角好吃吗?你喜欢黑椒酱的还是辣椒粉的?我喜欢辣椒粉的。你觉得前天那个《爱的礼赞》好听吗?我特别喜欢pief版本的……我去做工啦,今天有雨你不要去北墙角,那里漏雨我还没修……我回来啦。今晚吃口蘑好不好?
  闻命从隔壁街区讨来几辆报废自行车,然后改装成一辆,他在车头装了一个声音穿透力极强的铃铛,哪怕雷雨天、隔着老远、仍然可以被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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