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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镜(近代现代)——水割

时间:2024-07-20 07:34:47  作者:水割
  “你竟然没有被辞退……”听见普通人三个字,闻命一愣,半晌后他感慨说:“…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你的业务能力一定很强。”
  TINA夹了一块桂花藕,她很中意这道菜,就是藕孔太多了,里头全是蜜,吃起来有点腻歪。
  女士再次耸肩,她露出虚伪又灿烂的笑容,随口恭维道:“您也很不错,必然某方面技术过硬,不然怎么可能成为Arthur的长期舍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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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在装瘸,以及装傻,马上就复明,然后装瞎了。
  快见面了。
 
 
第31章 Chapter 31·玫瑰
  听到那句话后,闻命就温柔地笑了起来,嗓间溢出低沉悦耳的笑声。
  声音不错。TINA在心里评价,给人安稳可靠的感觉。
  希望能让自己那个看起来无坚不摧、但是鬼知道是不是强迫症的上司感到舒服吧,TINA神游道。
  她心里依然有点疙瘩,但她自己压下了,剩下的时间里不动声色地打量男人,忍不住在心里打分,男色惊人。
  她暗暗往行程单上加了点别的东西,顺带留下猪头记号。
  TINA女士不愧是社交达人,她在同对方的交谈中,脸上一直挂着时而虚伪时而真诚的笑容,并在某些时刻适时发出惊叹,抑或是笑出声来,所有的音量都控制地恰到好处。
  饭吃到一半,TINA女士的通讯器响了,时敬之给她发了信息,说不出意外的话,自己明后天就会回到德尔菲诺。
  TINA冲闻命摇摇通讯器,随口笑道:“你的同居人要回来了。”说完她又看了眼闻命的通讯器,奇道:“你不知道?”
  闻命真的不知道。他满脸无辜,很是惊愕,却还是保持着风度,礼貌问道:“我应该知道吗?”
  那模样有点落魄颓丧,让人不忍心去点醒他。
  TINA撇撇嘴,又散漫地微笑起来,她耸耸肩:“不愧是Arthur。”
  闻命最后和TINA女士含笑告别。女人干练洒脱,一脚油门踩下去,瞬间没了影。闻命戴上休眠辅助设备,推着轮椅上了盲道,准备去超市一趟。
  她需要去买扇贝,时敬之可是最喜欢吃扇贝的,闻命想。
  在德尔菲诺海港附近,仓库无比拥堵,船工们一趟又一趟卸货。他们把海货搬到不远处的集市中。那是一处红色纤维材料包裹的大房子,四四方方,闻命推开布帘进入。
  一串孩童追跑着冲过来,手中提着巨大的章鱼,肚子还在一鼓一鼓地活动。
  孩子朝闻命跑来,差点撞到他,闻命小心避让,闻命躲过孩童,顺着东西向的道路继续前进,忍不住回头看着小孩的背影。
  闻命笑着摇摇头,回过头继续前进。
  那个孩子太淘气了,大叫着跑开身体灵活地在摊位中间乱窜,有人在身后大声呼唤孩子的名字。
  闻命随意瞥了眼,那似乎是个女人,他看着女人大声呼喊孩子,视线停留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那个女人很焦急,艰难穿过人群,视线一直停留在孩子身上。她发现似乎有人盯着自己,忍不住随意瞥了一眼闻命,注意力又回到孩子身上。
  她低身捉人,动作敏捷,就在某个瞬间,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犹豫不决地在原地打转,却一直没有抬起头。
  她在海鲜摊前停下,抬头,目光恰好同闻命交汇。
  那是个黑头发的女人,头上带着碎花头包,只露出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周围是细密皱纹和黑乎乎的、全包围眼线。她应该不怎么富裕,浑身穿着一身传统的印度沙丽,身上散发出洋葱、孜然、肉桂和奶粉混合而成的、馥郁辛辣的香料味道,如同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撞入这片繁华耀眼的世界之都。
  远处的章鱼软体在跳动,弹起柔滑的触脚,它缓慢爬过水箱,出溜窜下柜子,啪嗒掉在地上,头顶闪烁着微光。
  就是这样一个短暂而平凡的时刻。
  一个瞬间的时刻,古老的世纪和场景被压缩进微缩胶片,强行浓缩在这个瞬间中。历史强行撕扯成碎片,高楼大厦切割视线的光滑镜面,与万丈高楼之下的黑色寮屋顺利汇合。
  时间被触发的瞬间,总是迷惑人的感官,再放大某些细枝末节,留下敏锐鲜明的痕迹,从而让人看清某物。
  简单的某物。
  闻命抬起头,望去,他看到一个目光悲凉的贫苦女人。
  那是个孩子的母亲。
  闻命知道。
  闻命的目光略过她的眼睛,又低下头,继续前行。
  女人也好像刚回过神,转身费力背起身上滑落的大包小包,躬身追着孩子。
  卖章鱼的摊主正在好心情地和孩子做游戏。他手中拿着碎冰做魔术,趁孩子不注意,一把塞进孩子后领口。
  冰块顺着脊柱滑下去,整个集市里都是孩子的大叫声。
  闻命听着那欢乐的叫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消失在嘈杂的叫卖声中。
  外面突然传来响动,整个市场开始活跃起来,人群四处奔流,路人一把撞上闻命的轮椅,闻命措手不及,下意识蹬腿站起,电光火石之间,却又像是想到什么,瞬间失力摔倒在地。
  黑雾,又是黑雾,慢慢陷落,黑色如同毒液侵扰沼泽。
  闻命闭着眼,想把这些黑色和头疼熬过去。
  然而没有。
  他试探着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轮椅,确认般扶住把手,正要起身,动作突然顿住。
  右手触到一个东西。
  他慢慢、慢慢地摸索,摸到翻倒的轮椅底部,那里破了个大洞,露出其中的一角。
  闻命如果看得见,会发现轮椅内部有根残缺的电线,在刚刚翻倒时,被放在海鲜柜台底部的铡刀划破了。
  这一天似乎又要落雨,四处阴沉沉的,白日短暂而潮湿,空气被雨滴坠沉,海鲜市场变得紧张逼仄。
  在溢满浓密腥气的摊位旁,一大桶海水被撞破,在地上静静蔓延,一只坠落的章鱼四处逃窜,在淹水的地板上不知所措地扭动身体,炮弹似的弹起,被人乱步踩碎,一命呜呼。
  声音和光影在倒退,化为渺小的耳语和疾行,最终只剩无边无际的黑幕。
  满手湿淋淋的,都是水。闻命蹲在地上,慢慢握紧了手中的装置。
  光滑,纤长,像个滑膜鞘。
  他知道这是什么,他在特殊材料室见过很多次——
  一种脑波发射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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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见面了。
 
 
第32章 Chapter 32·玫瑰
  闻命记起来了。
  自己原本有机会念大学的。
  在记忆深处,有女人在念诗。
  她是个画家,喜欢坐在安静的角落里画画,但是她的伴侣是个科学家,为了和对方有共同话题,她也要努力进步,她想。
  阿马蒂森,这个有着南亚次大陆雅利安血统的女人,有着一张恬静而温柔的脸庞。
  她们曾经住过喀拉拉邦的临时救济所,埃及的坟墓,石英之城洛杉矶的街道,现在她们来到了荷兰。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她是以国际救济组织的志愿者的身份去那些地方的,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阿马蒂森怅惘地坐在长椅中,看着头顶的那个忙忙碌碌的油漆工。
  周围的人都那样匆忙,巨大的机场化作了罐头盒,人人都是被挤压的沙丁鱼。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漆完油漆,不满意,竟然擦掉,然后继续涂着。他涂着,时光便飞速划过一格。
  阿马蒂森的思绪被这人的动作牵绊住了。曾经她那样地忙碌,奔走在救济站,医疗站,垃圾场和学校之间,不分昼夜地行走,有些地方还会打仗,那时候通讯会被强制断掉,她打着手电,却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而现在,日子似乎突然慢了下来。
  “阿马蒂森!”一个女人推开拥挤的人穿过来,她皱着眉,语速飞快:“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莉莉丝更喜欢把这里比作孤岛,因为周遭的十几座岛屿已经被海水淹没。但是阿马蒂森更加乐观一些,海上的马车夫,怎么可能会轻易被惊涛骇浪打败呢?
  “我们该往哪去?”阿马蒂森转过头,“莉莉,你看。”她指着头顶上空的那个男人。
  “我感觉他给了我一些灵感。”阿马蒂森有些兴奋地说:“多么安静的艺术家,我给他起名字,叫阿姆斯特丹先生。”
  我们去转转吧。阿马蒂森站起身,收拾着行李说。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出去转转吧。
  她曾经想漫游欧洲,黑山九国也好,坐着大巴,坐着火车,睡一觉就到了;或者南欧也行,去看看白色小镇,看看森林铸成的海下城市,随便什么地方,去看看吧。
  “不行。”莉莉丝的语气还是直接而果断的。这种做派,既像拿破仑,又像凯撒大帝,就是那些,陆军元帅。她是陆军元帅型的人物。
  “可是,”阿马蒂森并未发现对方的不耐烦,她微笑着,揽了下头发,把一缕乌黑而卷曲的发别到耳后,“可是我还是想出去看看。哪怕去Iona,Staffa,Lunga小岛,我们会经过那里吗?我们可以去跳岛。”
  “下个月,下个月开始,VISA申请日期会被卡住。”莉莉丝说:“三岛的旅行项目已经被关闭了,你不知道吗?”
  她有着金黄的,琥珀色的眼镜。浓烈的颜色如同弥漫在伦敦街道中的雾。
  她看着她,阿马蒂森依然有些不死心,“那么……”
  “苏格兰多天没有太阳,你不知道吗?”
  莉莉丝不容置疑得说,而阿马蒂森看着她。
  那目光充满信任和温柔,莉莉丝忽然朗笑起来,“我们不会经过那里,你最讨厌暴风雨,高地和三岛已经接连下了两个月的雨,你不会喜欢的。”
  “那我们……”阿马蒂森还是看着她,她微微启唇,翘起的上唇如同俏皮的小船。
  “我们还是多和阿姆斯特丹先生聊聊天吧,或者喝一杯怎么样?”莉莉丝弯腰,同她一起收拾行李,阿马蒂森直着身体站着,然后在某个时间段上,也弯下腰,快速收拾着眼前的一切。
  其实没什么可以收拾的,她们的行李很少。
  “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漫长的沉默,也许是三分钟后,或者五分钟后,莉莉丝让步,头也不抬地说:“有机会的话,我们去蓝洞泡温泉吧,你不是也很喜欢温泉吗?”
  她们把行李打包好,一起走下长长的走道。
  这一天电梯没有出故障,所以她只要站在那里就好。阿马蒂森仰着头,继续看大厅正上方的那个油漆工。
  他被困在时钟里,画下一条黑色的,笔直的线,再擦去,时间就度过一格。
  他低头,移动胳膊,画线,后退半步,弯腰,把刷子放进油漆桶,再直起身,擦去,然后……
  他原来是个假人。
  阿马蒂森从二楼下到一楼,站在大庭中央,这个电子合成的投影人就在她头顶,近在咫尺。
  莉莉丝走在她半个身位之前的位置,正在同拥挤的人群做斗争。
  阿马蒂亚的行李袋中也有一株被保存完好的郁金香,哪怕现在的环境恶化,郁金香减产价格飙升,莉莉丝依然在第一时间买了画送给她。
  哪怕她理智,冷静,可以对着蜂拥而上的人群嗤之以鼻,毫不留情地把那些伸展拳脚的、无序狂热的人比喻为无头苍蝇,再对着十七世纪的“郁金香泡沫”侃侃而谈,她依然可以像个天真无邪的毛头小子一样,同无头苍蝇们一起奔入花店,买一株花朵送给自己的伴侣。
  情人,夫人,丈夫,先生,伴侣,随便什么说法,她们是彼此生命的另一半。尽管阿马蒂森接过花时羞恼而犹豫地骂她主次不分,可是她依然在心里默默祈念,多好啊,我的爱人送我一株花。
  在一个类似世界末日之际的时刻,送给我一株鲜活的花。
  “阿马蒂森!”阿马蒂森回神。
  莉莉丝挤过一个身位,艰难地为她让出空隙。
  “他原来是个假人。”阿马蒂森微仰着头,嘴角也弯起来,“多么像是行为艺术。”在那一瞬间,她微微着迷的样子,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阿马蒂森向前走了一部,汹涌的人群从身后推搡而来,为压出人类罐头而做着不懈努力。
  她们互相揽着,保护好身前的财物,脚下不停地冲出人群。
  莉莉丝双手撑在膝盖上,然后抬手摸了把汗,她粗喘着气,迎着太阳绽放出一个得胜的笑容来,惹得同伴忍不住想赞美她。
  “莉莉。”阿马蒂森拽紧了她的衣袖,突地变了脸色,惴惴不安道。
  “我感觉,”她突然尖叫起来,然后带着颤抖的喜悦说,“莉莉,我感觉她们动了!”
  她说着,手不自觉按上了凸起的小腹。
  然后她们来到了滩涂遍野的海岛。
  *
  闻命原本有机会念大学的。
  闻命记得,自己原本有机会念大学的。
  他是电子扫盲计划惠及过的孩子。
  有一对负责支教的老师告诉他,闻鸡起舞,改变命运。
  很可笑、很土气、很无力的八个字眼,但是没有办法,这是闻命唯一可以抓紧的稻草。
  他出生的地方是座位于北大西洋深处的海岛,交通不便,与世隔绝。岛上有两所小学,分别被不同想法的人霸占。当地原住民陆续搬走,尤其是年轻人,因为所有的年轻人都需要乘坐小船去欧洲大陆西端的奥本镇打工,平时不回家。
  西北海岛常年风高浪急,岛屿上剩下的人里,男人们开车给游客当讲解员,主妇们开咖啡馆和民宿,家家户户都有咖啡馆。
  闻命不上学,从小没有上过学。
  教育是反人性的,联合政府的教育是为了控制我们,然后洗脑,学校是他们施行暴行的工具!养大他的大人们这样同他说。
  他们称呼自己,第四象限,存在的目的是隐藏自己。
  他们总是怀有一种被害妄想,感觉有人在追捕他们,然后把他们的后代抓进“集中营”一般的联合政府的学校,强制性改造他们。
  所以他们总是东躲西藏,一开始远走海上,后来迁徙至西北荒无人烟的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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