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日子还是可以过得精致又缓慢的,这是不可多得的空闲时刻。
只是刚入了门,时光变得光怪陆离,一切如同被按下加速键。
屋内热火朝天,呵出的气都变得潮湿。时敬之的目光在店中迅速搜寻,闻命刚入门,便被他领着向深处走去。走到一半却又停下来,时敬之敲着柜台,在昏暗的光影中回身对闻命笑着说:“等我——”
“砰!”
绽放的香槟盖过人声,某一桌的声浪在整间酒馆回荡,到处都是共振的笑声。
年轻的女郎抱着吉他,高声说:“献给盛宴!”
“哦不,人们一般叫我漂泊者——文化漂移坐标上的疯子——我从哪里来?为何而来?到哪去?”
“传说德尔得诺的日耳曼人严谨又冷淡,我喜欢这种禁欲款,高冷圣洁,和这个肮脏的世间并不相称。”
然而,有如海德格尔所说,作为“有限存在者”,“我们不可能了解整个存在”,更不可能一次性地了解“存在”——
所谓“殿堂高耸,人间戏场”,全然无关于民众、民间或人民,更别提低劣、脏乱、无序、尘土飞扬的“飞地”——
高雅的剧院不适合谈情说爱,时敬之带着闻命来到小酒馆后面的空地,一起看露天剧场,《大鼻子情圣》,根据薇薇安女士说的“西哈诺”而改编的话剧。
你总会拨开我嘲弄的裙摆,读懂我难以言说的真意。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故事。大鼻子西哈诺丑陋难当,于是不敢向自己心仪的女郎表白,女郎罗克珊钟情于帅气的克里斯蒂安,对方却是个草包,于是西哈诺答应成为克里斯蒂安的代笔,代写情书向罗克珊表明心迹。
小酒馆是由小学教室改成的,后院原本是片巨大的操场,现在里面摆满了二手报废空间器,营造出一种汽车影院的氛围。
时敬之带着闻命进了一辆空间器,抬头就可以看到对面墙上的巨大投影。
故事看到一半,闻命实在忍不住,要和时敬之说悄悄话:“小敬,这里特别像光明街!你记得吗?我们过年的时候在墙上做投影看电影。”
光明街科技呈现极端化,那里售卖大量三无电子产品,但是在某些方面又像是没有经历过科技革命,听音乐要用唱片机,而看电影用放映机。
过年的时候,居民也爱热闹,把巨大的投影放到墙壁上,然后他们在阴暗无灯的烂尾楼里看电影、跳舞、唱歌,好不热闹。
时敬之歪头听闻命讲话,他说:“你喜欢吗?”
“喜欢啊!”闻命真的很高兴。
时敬之说:“你喜欢就好。”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听闻命得不得,他认真听,偶尔会回句话。
闻命一直在激动地看剧,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时敬之忍不住说了句:“我其实分不清NATIONAL THEATER AT HOME和现场看的区别,不都是看吗,有什么不一样的?”
闻命瞬间失声,时敬之忍不住扭头去看,只见闻命无语地望着他,满脸悲愤难平。
“怎么会没有区别?!”
“录播和现场怎么会没有区别?”
“你坐在现场!你的视角是固定的!但是录播会有特写!会有剪辑!”
时敬之没有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他瞬间愣住了。
他的表情单纯且无辜,闻命简直要火冒三丈,他对着这样一个门外汉非常无语,决定好好为对方科普一下:“因为在现场,其实你可以看到的东西是更多的,他们的走位呀,然后灯光也不一样。而且就是录播,可能会就是那个人在讲台词的时候,他就会拉近那个镜头,就是只让那一个人在那个框里面,但是其实自己看的时候,还可以再关注一下其他演员的表情或者是别的,他们之间的互动感会更加长……”
闻命越说越激动,他好久没这样大声地对时敬之讲话了,可是话没说完,时敬之猛然扑过来,不管不顾地抱住了闻命,这次他好久都没有起身,只是一直抱着闻命。
他太用力了,闻命被猛地撞飞,眼前瞬间一黑。他呆愣地张开手臂,怀里沉甸甸的,闻命犹豫了一番,用力把对方抱紧,忍不住顺着对方的头发:“…我吓到你了吗?没事没事,不想看就不看,没事。没区别!怎么看都是一样的!你……”闻命换了个叫法:“…兜兜?”
“闻命。”时敬之说。
“闻命。”他小声说着,声音里竟然有些哽咽:“没有关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以后都不拦着你了,想看剧就看,想现场看就现场看,市中心的剧院有五百多场剧,你随时可以去看,想看多少次都可以……”
他从对方怀里仰起脸,眼角竟然有淋漓水光,时敬之笑着对他说:“去看吧,闻命,做你想做的事吧……”
闻命忍不住打断他:“没关系的录播也没关系因为……”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墙壁上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是西哈诺,他嘴里出现了一连串的I desire you, i write to you, i write for you. i tear everything i wrote for you or about you. all i can say is, i want, i want, i want you………
镜头慢慢对着他的脸,然后慢慢的拉近,然后给了他的眼睛一个很大的特写。
“……那种感觉真的是不一样,因为他就是正面的对着你,然后一直就眼睛看着你,然后对着你说那些台词,就感觉像在对你说一样。”闻命继续道:“所以录播没关系的……”
时敬之看着闻命的脸不断放大,就跟录播里的西哈诺一样,他全身的汗毛竖立,而闻命深情款款,微微笑着,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所以就算是录播也没有关系,因为哪怕坐在现场,你也会忍不住忽略掉路人和配角的细微表情,看你想看的那个人。”
*
时敬之感觉自己把什么给忘了。酒喝多了,身体很热,头脑很热。
看完剧以后他们进了小酒馆,他们都喝了不少。
他俩的酒品还是不错的。
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饮酒,也只是饮酒。
时敬之问:“闻命,你喝醉过吗?”他说完了,自言自语:“我没醉过,他们说我酒量不错的。但是好像也不怎么好了。我喝过两三次酒,一次椰林飘香,一次百利甜,一次威士忌,我不怎么习惯甜酒,跟过家家一样。”
他说:“但是,我酒量真的不太好了。”
“我为了试自己到底能不能喝,我就试,我把所有的酒按照酒精浓度、口感、年份排列好,我一杯一杯地试,看我能喝多少。”
闻命说:“你就这么喝酒吗?”
时敬之耳朵里嗡嗡嗡直响,他说:“你说什么?”
他就要倚过去了。他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往外冒,嘴里想到什么说什么:“你知道这个小酒馆,为什么生意一直那么火吗?从一战一直火到现在,火过了两个世纪?”
他说:“因为大家都去看老板娘啊,大家都说老板娘会占星术,大家如果可以和她搭上话,都想求求好运气。”
闻命忍不住向吧台看,人太多了,看不清。他想起那个老板娘,她竟然是俄罗斯女郎,她喝很烈的酒,会跳优雅的舞,她在热闹逼仄的小酒馆里跳寂静的芭蕾,舞台下人头攒动,人们看着耀眼的舞台上,都在看漂亮的老板娘。
可是也有不是的。
时敬之好像真的醉了,他很不清醒了,喃喃说话,说的时候,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了起来:“……也有人不是啊,很多人牵着别人去,看向身边的人,那都是意中人啊。”
闻命其实知道的。
人群看向那个美丽俏动的女人的时候,也有人不看的,很多个时刻,很多个人群轰动着叫好的时刻,人们拥挤着,尖叫着涌向舞台,时敬之不动,他站在原地,他向着自己身边看,他在看自己身边那个人。
时敬之身体很沉,他扑过去,把闻命压进了沙发里,有很长时间里,他们的身体都没有动,空气里传来闷热的、潮湿的细密水声。
“小敬。”闻命的胳膊压在时藏之肩膀上,他又叫:“时敬之。”
“闻命,”时敬之说:“你喝醉了吗?”
“我喝醉了吗?”闻命很清醒地凑在他脸侧,问他。
“你不知道吗?”时敬之轻声说。他们离得太近了,讲话的时候,像在接吻。时敬之这样想,他他下意识又向前靠了靠,于是话语在空气里又消失了片刻。
“我知道吗?”时敬之真的不清醒了,他说:“闻命,那你知道吗?”他坐回沙发中,好像不是很舒服,调整了姿势,又拱了拱肩膀。
“闻命,”时敬之在阴影中低头,他低声道:“我好想给你讲一个故事啊——”
小酒馆里热火朝天,时敬之大声说刚才没讲完的故事,他说有人拿着时间当货币,有人拿着神经当琴弦——
远处那桌的声音忽然大了许多,整整一桌人蹦跳起来,夹杂着周围人的欢呼,接着整间屋子陷入黑暗,下一刻厨房一角的走廊上亮起了昏黄烛光,似乎有人在过生日,他们接着唱起了生日快乐,这里的人热情似火,大家一起唱,拍着桌子唱,说话声音全被淹没在欢乐的歌声中,闻命努力在黑暗中辨认时敬之在说什么,可是实在太吵,最后只好作罢,他们被欢乐的气氛感染,跟着一起唱起了歌。
歌唱完了。午夜小酒馆里人声渐起,彼此之间讲话要贴近脸庞,闻命仔细辨认几秒,光线太差,他只能看清对方在叫自己,于是不得不凑过去:“什么?”
闻命紧接着被一股大力扯过去。他下意识靠进沙发里仰起头,不知什么时候,时敬之靠过来了,他双腿跪着,整个人笼罩在闻命上方,按住了他的肩膀,掰着他的下巴用力吻过去。
闻命仰头看他,可以看到小巧的喉结,还有一直扣到顶端的纽扣。
时敬之抬手搭在他的身侧,这像是个拥抱。他的另一只手伸出去,摸了摸闻命的脖子,又滑落下来,急躁地解着他的第一颗纽扣。
他看不到,只是在黑暗里摸索,解了很久,可以触摸到闻命不断滑动的喉结。敞开领口以后,手掌下是线条冷硬的锁骨。
时敬之急了,他忍不住去撕扯,嘴里胡乱讲话:“你知道古代东方的传说吗?第一颗纽扣给同性知己,第二颗给意中人,第三颗给……”
然后他听到闻命说:“都给你吧——”
接下来是无比剧烈的接吻声。闻命整个人热到要命,脸红心跳到不行,只要时敬之一靠近他,他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他想用力揉,好像要揉碎,嵌合作一团血肉。可是动作那样轻,落下来,只是摸了摸对方的头发。
过了很久,时敬之微微睁开眼,眼睛半闭不闭,趴在闻命怀里侧头,顺着对方的肩膀向外看过去,黑暗中可以看到远处阳台上有盏球型灯,还有墙上投射出的光影。
闻命端着杯子,又喝了一口酒,他喝桑格利亚杂果酒,这种酒红彤彤,桑格利亚就是血液的意思。他们喝那种一大杯的,杯子有胖胖的肚子,要两个到四个人才可以分享完的酒,如果是两个人,一定要胃口很大,不然根本喝不完。
“我特别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蜗牛和黄鹂鸟的故事……”时敬之转过来,俯下身,低声同他讲,他们离得很近很近,闻命不得不再次仰头,仰视对方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
时敬之一边说着,一边在靠近他,他抱住对方的后背,凑上去,把微乎其微的距离消灭。
那是一个很温情的,也很缓慢的动作,他们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剧烈的争动,只是在昏暗不明的夜晚里,交换一个最平凡又最陌生的亲吻。
很久以后,时敬之捂着眼睛缩进沙发里,这还不足够,他躲在闻命的身体后面,避开酒馆里的很多束光。
闻命发誓,他用尽毕生难忘的力气克制着自己把时敬之从酒馆捞回舰艇里。他们跌跌撞撞,钻进那艘小小的可移动建筑物内。
时敬之动作剧烈,黑暗中,他的脸色朦胧不清。闻命只知道他扑过来捂住自己的眼睛,嘴里喃喃道:“你……”
有那样多话还没有宣之于口,他仿佛被勒紧喉咙的困兽。
在那一瞬间他眼前发黑,快乐盖过一切。
他喝了烈酒,爽歪了。
闻命那一刻什么也想不出来,最后他想,他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他们不该拼酒,因为他听到了剧烈的咳嗽和吞咽声。
“闻命…”他失声道,声音全被堵住了。
时敬之脸色骤白,在一瞬间被如灭顶灾难般的快乐吞没。
他和他的命运一样,坠下去,毫无倚仗地坠下去,再被闻命捉进手中。
*
眼前的一切涣散模糊,然而那一刻他看到了闻命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狂妄和满足。
对啊,这才对,时敬之这样想,闻命有一些少年时代的模样了,稳重可靠,可是又洒脱不羁。
这样才对啊……他失神地想。
亢奋与快感彻底点燃了闻命,时敬之失控的举动怂恿了他,闻命被暴雨般的快乐席卷。
他爽到两眼发黑,一股一股热流直冲脑门,逼的他眼睛充血。
可是这些好像还是不够,视野中全是时敬之被酒精麻痹过的脸,那样脆弱,他忍不住捂紧时敬之的嘴,有力的手指在红色的唇上压出白痕。
他听见时敬之的呜咽,他绷紧的脖颈与锁骨全然暴露在他眼前,而时敬之那样无措。
他可能真的喝醉了,失控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他已经什么都分不清了。
闻命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血液与热流涌向头顶,他只想抱紧他,勒紧他的身体,和他融为一体。
这场激烈的博弈戛然而止,闻命的大脑里有四到五秒的空白,他在那一瞬间盯紧时敬之,迷醉和沉沦的姿态让时敬之彻底软化了,他心满意足地抱紧时敬之,在他后颈落下慢悠悠道,“兜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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