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深刻体会到了贫富差距的悬殊。
据说前几十年的时候,经济功能巨大的城市影响力呈直线上升,政治力强大的城市开始发挥作用。
声称“城市”是未来归宿的声音不绝于耳,支持者众多,然而这是潜意识中的共识,心照不宣,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文件公布。
“超级城市计划”冥冥中成为一种强制性计划,一座城市的人口、经济发展状况、面积、最后加入了环保指标,都是衡量发达程度标准。此后爆发了各项游行示威运动,组织者为各大研究型高校的学生和成员。
口号依然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人们在空中架设轨道,在海拔几百米之上建造房屋然后居住,科技保证人们在看似危险的空中生活地安然无恙。
另外还有一部分人,他们很有前瞻性地把目光投入了地下。毕竟,当地上交通拥挤不堪时,人们就会修建地下停车场。
“Ensure inclusive and equitable quality education and promote lifelong learning opportunitie sfor all.”
确保包容和公平的优质教育,并为所有人提供终身学习机会。
这是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最具抱负的全球承诺之一。
啊,联合国,多么遥远的词汇。
可是这里的人并不认识。
瑞典的臭鲱鱼罐头坏了,胀气了,扑鼻的腥臭让人联想起无数超级城市中心的贫民窟,脏街道,垃圾场,还有污水横流的中央广场,又或者,让人记起鼠疫,黑死病和瘟疫蔓延的玛丽金街。
几个世纪以前,高傲的贵族女佣穿着小巧的蕾丝睡衣,从高高的城堡上打开窗户,将积攒的排泄物倾盆倒下,倒在狭小昏暗的夹道里。
隔壁就是卖香料和果蔬的集市呢,那些大块的肉类和火腿上空会飞过阵阵嗡嗡的苍蝇吗?
就像穷追不舍地追逐尸体一样。
高亘的热带荒原上裂开了大缝,地球的自转似乎被人踩了刹车,前几年我在追寻鸟群的时候,有科学家宣布,通过频谱分析发现,存在一个振幅约0.15毫秒的12年周期变化,振幅在减小,六十年来的自转速度减少了0.07毫秒。
但是这个地球的变化——这个庞然大物的内心到底怎么活动——距离普通人的生活过于遥远,那些词多么生涩难懂,也没有人听得懂,听的懂了,也没什么办法。
尤其是此地,他们其实更加关心移动去何处,在哪里安家落户。
生存,生存是唯一的答案与出路。
不过也有一点点不同。
比如燃灯女士,她会在口袋里随身携带巴掌大小的笔记本,有时候抄写诗词,有时候做算术题。
燃灯女士告诉我,就像那些围着公交车卖水果的女人和孩子一样,没有老师教,但是书本可以随时带在身上。
2065.6.1 David”
*
今天我感到很震惊。
因为燃灯女士的计算是通过手工完成的。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想象,现在还有人在用繁琐而不便的纯手工方式汲取知识。
在她十三岁以前,就像几个世纪以前的书里写的那样,她顶多借助经常放在口袋里的计算尺。
后来,她说有支教的人送给她简易计算器——支教行为仿佛带有时空穿梭功能,使她从19世纪的手工劳动中解放出来。
“我来到这里已经半年多了。
清晨的海浪声倾泻灌入。
每日见到燃灯女士,似乎成了某种习惯,某种念想。它像皮肤那样紧贴着我的血脉。
我曾经无数次追寻过鸟类的身影,他们快而无声地成群飞过,
期间我的实验失败数次,偶然有一次,我的数据跑到了最后,
我听说过一句话,“小说不是真实生活的记录,但是却和瞬逝的生活共存。”
我确信,我做的实验也是如此。
即便再翔实的实验报告,也会出现错误的数据,但是在追寻数据之问的路途中,每一步都是在抵达彼岸。
是无数无甚深奥,琐碎熙攘的错误数据,填补了现实与未来之间的空白。
我到阳台那里去找燃灯女士,她正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和周围的人说着话,脸上带着淡笑,目光一如既往清亮。
我不由得一怔。
我向她走去。
直到了跟前,我才发现,她点燃的不是烟草,而是……
书。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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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梨子是我杜撰的,听说南方有些城市吃橙子是这种吃法,特此说明。
第122章 尾声104·繁花万镜
“如果这个世界陷入了凛冬,而你和周围的人需要取暖,用于取暖的燃料只有图书馆的书,保留书的顺序,你会怎么选择呢?”燃灯女士问我。
“那可以告诉我,有哪些书供我选择吗?”
“唔——图书馆的所有?”
“那可能是《厚黑学》与《阴谋论》。”
“嗯哼?”
“我是说,我要烧掉的首选项。”
其实我是来和燃灯女士告别的。
我在这里呆了小半年,仿佛过了很多年。在燃灯女士的带领和陪伴下,我触摸到了一个更加不一样的世界。
这一天,天台的星光很干净。
认识你的第一天,就像是一道电流从电击枪的枪膛中迸射而出,撞入我的眉心。
我有很多话想要和燃灯女士说。
但是我都没有说出口。
我在和她告别,她只是朝着我微微笑了一下。
“认识你很开心。”
最后,我只能坐在她身边,用我最温柔的嗓音和她这样说。
再次见到燃灯女士,又是大半年之后。
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我的学术论文刚刚过了三审,如果不出意外,马上就会得到发表。说起来,是在光明街的经历给我带来了启发,这里的磁场和别处不一样,我觉得继续我的研究。
又比如大区的豪门爆出了很多八卦,有名流世家的继承人被爆出有私生子——不被承认的后代就被认为是私生子,而这个继承人准备迎娶孩子的母亲,据说是名人眼里的出身低微的孤女,于是他们遭到了整个家族整个圈子的驱逐……我周围的很多师兄弟都在议论这件事。
又比如,大区政府颁布了最新的房产法案,叫做‘电子羊法案’。
根据规定,拥有一只列入名录的动物的人可以拥有优先在大城市落户的机会……
说的直白一点,进入上层的标志是拥有一只鲜活的宠物。
这对光明街的人来说,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因为豢养一只宠物的成本比抚养一个婴儿还要高昂……
说点开心的事情吧。
这次我回来,给她带了礼物。
燃灯女士曾经和我提到过,她在地下图书馆中,发现了很多报废的电台。
她曾经想把它们拿去卖钱,但是有对支教的夫妇非常激动地拦住她,告诉她这都是军备物资。虽然平时没什么太大用处,但是关键时候可以拿来保命。
我这次给她带来了业余无线电通讯手册。
据说,1901年,马可尼使用高功率的发射器首次完成了横跨大西洋的通信,揭开了无线电通信的新纪元。
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既然这里的磁场那么不一样,会不会更加有利于无线电通讯?
虽然在这个时代,无线电通讯显得非常落伍。
但是,它的范围广、费用低,而且,世界各大区都允许无线电爱好者通过无线电波跨越边界进行全球间的交流,促进民间友谊的构建,是非常适合拿来做长期教学的。
燃灯女士那么喜欢书,喜欢观察这个世界,所以我认为,她会喜欢的。
“我听说,业余无线电爱好者的英文是Radio A。m。ateur,又称为HAM。”
“是的。HAM在英语中还可以被解释为火腿。”
“你也是火腿吗?”她问我。
“是的,我是。”我说。
“哼哼哼——!”
好剧烈的猪叫声!
这天晚上,燃灯女士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把我拉上天台。
“我用你给的操作手册,试着建立了自己的个人电台!”她兴奋地告诉我说。
我笑了:“QRA?”(无线电通信语言,你台的名字叫什么?)
“我要叫它光明街频道!”
“好的!没问题……不过,为什么……要用猪叫声作为询问信号?”
“因为好玩!”她解释说,“隔壁李大爷家的老母猪怀孕了,我说如果能生下来,就给他们起名字,孙悟空,沙和尚,林黛玉,鲁智深,玉皇大帝,还有耶和华!”
“哈哈哈哈哈!!”我说,“拜托你!”
“好的吧。”她压低声音,凑过来说,“因为我查到文献说,开展活动必须遵守规则,国际电信联盟制定了无线电管理的国际法规——《无线电规则》,即便是设置和使用个人业余电台,也必须向管理机构提出申请,得到批准并取得执照以后才能开展活动。我没有申请,所以是非法的,用猪叫做试探,打不过就逃跑!”
这天晚上,她拉了周围商铺的居民们上了天台,居民们暴露出了难得的热情。
他们听音乐,念诗,跳舞。
燃灯女士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尤其是电子羊法案颁布以后,这里的人们如同暗不见光的地下生物一样被四处驱逐,仿佛他们是洪水猛兽——所以他们建立起了自己的圣殿,并且对此热爱不已。
“谢谢你。”燃灯女士说。
因为周围太喧闹,我有些听不清,于是我把手伸出去。她在我的手心写字。
TU.(无线电通信语言,谢谢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做的事情很微不足道。
可能我的反应太好笑,她笑了笑,继续写。
VY.(无线电通信语言,very,很,非常。)
她好像找到了什么新的乐趣,乐此不疲在我的手心里写字。
“73.”(无线电通信语言,best regards,致敬,问候)
“73.”我说。
我惹燃灯女士生气了。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日我和燃灯女士去参加灯节,也是佛寺的义演活动。
光明街的某些老住户是东亚裔,他们在这里修祠堂,办灯节。
往年,佛寺门口会歌鼓辞,人们扮作女官释子的模样。
大家是很开心的。
这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去祭拜的人,脸色有点奇怪,有位先生指着佛寺旁那道河道,皆鼓词,而且……
他微微一笑,趴到我耳边说,“……而且你知道他们都写,什么吗?他们写艳词诗歌供养佛祖,要五代单传的小子,学业有成的女娃子,他们聚在一起给佛供养歌曲,扮演观音,唱歌的,都是些小女娃子——”
我听到了燃灯女士的名字。
这位先生五十几岁,看起来文质彬彬,单手搭在我肩上,指着寺庙的方向,就在那个佛像后头,有片小亭子,每年族里德高望重的老头子,都要在那里摆宴讲经论佛法。
我垂着眼,又随他望过去。
视线紧接着就被晃住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侧,引起丝丝战栗。
燃灯女士这个时候是个急性子,步子却比我快很多,扯了我的胳膊就往寺庙去。
我却不改节奏,慢吞吞的,燃灯女士扯不动,捶我一把,冲我比划路线,自己向寺庙冲过去了。
我听到人群喧闹,唱着佛戏。
燃灯女士似乎在前头等我,站在原地听了会儿,她听得开心,我就站在远处看着她。
结果她朝我的方向看过来,她看着我穿越人海,手里提了袋东西。
我不得不递过去:“给你买了零食。”
燃灯女士想也不想就接了,她低头看袋子,好像没有出乎她的预料一样,里头果然是一袋剥了皮的炒栗子。她笑眯眯掏了块递给我,我只好说:“你吃。”
戏台子上有人在唱,“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
“你听得懂方言戏吗?”燃灯女士听得开心,吃得也开心,声音都雀跃不少。
“听得懂。”听得懂,我的意思就是,大概了解。
燃灯女士吃了一大口栗子,拍拍手,又掏出一块,我听到戏台子上又在唱:“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这声音很是符合荆钗布裙良家妇女的典范,引来周围一片小小的喧哗。
燃灯女士转头看我:“梁生化蝶的故事听过么?”
“嗯。”我点头,看着燃灯女士,我看她边吃边看,很是忙碌,便把袋子又从她手中掏回来,“我拿着,你自己吃。”
燃灯女士吃完了第二捧栗子,开始动身。
我不信神佛,燃灯女士看起来也是个无神论者。今天其实没什么目的,就随便在大街上逛逛。
燃灯女士指着戏台子,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说她小时候的事情:“往年都是些小小子啊什么的来唱唱词,一坐坐一天,能说了算的老头子不吃,我们也不能吃,我没得吃喝,大清早起来吃一肚子栗子再去。”
“唱来唱去也就那些东西。”她说,“反正哪怕冲撞神佛、倒反天罡、气死老头子,我也不要不吃饭!”
燃灯女士问我:“你猜我在干什么?”
我一怔,顺着她的手望过去,然后想了想:“跟着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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