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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镜(近代现代)——水割

时间:2024-07-20 07:34:47  作者:水割
  叔桥说:“我以为你要说真话。”
  他继续一开始他们没有结束的话题。“济之那个时候……FAITH&VICTOR校报上有人发表社论,毕竟有时候活着的意义就是讲真话,讲真话就是不听大人的话,所以被称为叛逆之子……”
  “略有耳闻。”时敬之说:“人类文明的进步就是从小孩子不听大人的话开始的,所以结论应该是反叛是人类文明进步的希望。”
  “……前面那句话是你母亲写的。”叔桥说:“我以为你会想要知道,你父母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时敬之语气很平静:“这倒是第一次耳闻。”
  他俯瞰着整个城市。
  济之联大位于整个济之市的主干道上,从这个地方的最高处望出去,可以俯瞰整片城市。
  “其实,与其说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不如说,是完全出乎了我的认知和经验吧。”
  时敬之指着远处遥远的信号塔,轻声说:“在德尔菲诺的老城区,有可以联通联合政府的电台。当互联网瘫痪的时候,它可以第一时间把发生的所有事情传递到世界各地。”
  “但是,那个地方在一片贫民窟里,平时窗外装着高达十几层楼的违规电线,居民没事就依靠偷信号来看电视。”
  时敬之继续解释说:“曾经……西蒙把那片城区当做最后的希望,别人看不到,可是我知道,那里有最基础的制造业,全球工业工种有77种,而那里就有21种。”
  “有些时候有些事,做了别人也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了解。”
  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叔桥当时想。
  你的母亲当时在学校里就是这样,看起来平和简单,骨子里却又有一堆难以撼动的意志。
  如果说2020年代教科文组织的GLOBAL CITIZEN是一个幻梦,那么生命伦理委员会以实践让人们看见共同体的可能性。最开始它的确是一尘不染、光洁无瑕的,大学、研究所、实验室、高等教育机构联合起来为了人类共同体鞠躬尽瘁。最开始的这批人和机构以自然人身份成立联盟、志愿服务,资金来源主要是世界各地公民的捐款,后期志愿者门源源不断地加入,五十年过去,它依然是不赢利机构。
  生命伦理委员会作为独立自主的世界性组织,不是某位领导人的后勤部、不是某个地区的智囊团、不向全球市场屈服——它服务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人类共同体。
  然而月光和奇点计划失败后,全球民众陷入恐慌,他们原本对于太空探测计划斗志昂扬,甚至满是胜利的喜悦,他们的计划是下一秒去往哪个星球。
  更多人相信“生命伦理委员会率领的约书亚大学联盟被红眼病在背后捅了一刀”,后来这把火撒到了科研人员身上。
  而接踵而至的是——谁为灾难负责。
  天启四骑士降临,原因不明,可各大高校难辞其咎。
  仅仅济之市就失去了1/3的人口,几千亿美元,全球科研人员损失数十万人。
  众人震惊无比,而这时一位联合政府官员声称,任何人都无法预测和决定人类未来的走向,也无人可以为此负责。
  这进一步点燃了人类的怒火。我们付出如此多的心血,目的难道是跟着一群尸位素餐的人自取灭亡吗?
  大学联盟的科研人员成为众矢之的。
  而在当时的德尔菲诺内部,更多人将批判的眼光转向移民,他们无比清楚,就是这群人,素质低下、贪得无厌、懒惰奢侈、耗费巨额GDP。
  在这一年,德尔菲诺公投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否决票投给“移民接收计划”,大规模接受移民的时期不再,更加直接的后果在于中心城区和贝伦区的分离,这群同根同源的“移民们”从此因一张不同的VISA分隔于两个世界。
  语言不过是大家互相攻讦的工具,它沦为符号、话术、工具,无法表达我们的思想,灵魂,意志,思维,更和逻辑没有什么关系。
  最好的故事、小说、诗歌在二十世纪都已经写完了,不是吗?我们的时代还有什么诗人吗?有什么伟大的作家?评论家?
  他们妖言惑众、攀附权贵,还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义?对社会的推动有什么作用?可以转化为多少生产力?
  摇唇鼓舌,无用之功。
  最好的名言警句在字典中、数据库中、互联网上,任何人可以进行搜索检索,一秒必达。
  为什么还要这些人进行碎片化拼接?曲解那么多的意思?
  他们身后的屋子里,殷梦梓咬着手指,趴在平板上写写画画,三十分钟过去了,依然没闷出一道重力题目,鼻子里塞了两团卫生纸,对着杨冰瘪瘪嘴巴:“好难——要不要把我拉去做量子对撞机燃料给出题老师助助兴?”
  她忍耐住拿出平板搜答案的冲动——这年头能动笔手写的孩子越来越不多见了,殷梦梓更加是重度网瘾少女。
  旁人写字是蚂蚁爬,她写字是死蚂蚁。勾勾拐拐,不知所云。
  时敬之和叔桥各怀心思,然而这一刻他们站在一处非常普通的阳台上,思绪纷飞,又共享一抔心事。
  很不凑巧,时敬之的通讯器响了起来——应该是助理在给他发送酒店安排了。
  也该走了。
  “可能人都是有限的吧。心向往之,却不能至。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很多事与愿违的事情。”时敬之脸上带着一丝怅惘的微笑:“您似乎总是站在我的父母的支点上去看待我……不过说实在的,俗世里的成就,我远比不上他们。而且我也曾经陷入过情绪和思维的死胡同………”
  他说到这里,语气突然一收,后面的故事便停在风里。
  叔桥没有对别人隐私的窥探欲望,只是被他的话勾出些许好奇,随之心里一动。
  “人总有陷入自疑、内耗和死角的时候………”时敬之又咳嗽一声,哑声道:“但是做了就好。做了,就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在夜风里按灭了烟,挥挥手驱散烟雾。
  叔桥望着他的脸,这人应该是不怎么抽烟的,短短一根烟的时间,他咳了几次,又非常克制地将它们化解,轻而易举维持着某种礼貌。
  他冲着面露颓废的叔桥微微笑笑,俯身拥抱这位略带难过的长辈,在对方诧异的目光里诚恳低语:“虽然可能…不起什么作用。就当做一个普通后辈,给您的苍白安慰吧。”
  *
  时敬之按下钥匙,开锁,迈腿进舰艇,腰间猛地一痛。
  他解开衬衣看了一眼,应该是青了。
  时敬之从后座钻到副驾,发现治疗仪没电了。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驾驶员和助手已经提前回了酒店,行李都已经被提前带走。
  他需要自己回去。
  他疼的一皱眉,冷汗顺着苍白的脸,捂着肚子想缓一会儿。
  随手点开通讯器,一条意想不到的信息躺在列表里。
  “你怎么回去?”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时间的,点开通讯器再迅速退出——这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
  因为他给对方设置了免打扰,所以,看到那个小红点的时候,一开始还以为看错了,眼中透着不可置信。
  他点开,再确认,退出去,把消息重新设置为未读,确认红点还在。
  于是又点开,盯着那行发送时间,确认了几遍。
  对方的信息简短且醒目:
  “你怎么回去?”
  时敬之下意识关闭通讯器塞进兜里。
  他飞速摸出一瓶水,一口气喝完,再随手拿起储物架上的口香糖,拿了两块塞进嘴巴里。
  紧接着他飞速下车,甩上门,开驾驶室门,坐进去,锁门,开启睡眠模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仿佛他瞬间进入一个极其私密安全的空间里。
  时敬之望着济之附中门口的大字,深吸一口气,再掏出通讯器,坐在座位上噼里啪啦飞速地打字。
  三分钟后,他点击发送:“?”
  没过几秒,对方显示正在输入。
  “忙完了?”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时敬之眨眨眼睛,调整着姿势,忍过腰间的一阵抽痛,慢吞吞写:“嗯。”
  然后飞速按灭了通讯器扔到副驾上。
  他趴在方向盘上。
  目光散漫地望着前方,直到余光里突然闪现一丝红点,他才游移不定地直起身,慢吞吞摸过通讯器,迅速点开通讯录。
  “组长,【抱拳】因天气变化酒店爆满。原定酒店因漏水临时取消,现更新为济之故人连锁酒店1810房间。需要携带身份证件办理入住。”
  时敬之看着下属发来的酒店信息,指尖微颤。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呼吸到底有多不畅通。
  “收到,请把房卡放在——”
  “要下雨了。”
  “今天有雷暴。”
  顶端缩略框接连弹出两条。
  尽管已经静音,但他好像听到了消息提醒的“叮叮”声,敲击在他的耳畔和脊柱上,伴随着静夜中略微紊乱的心跳声,那样清晰。
  时敬之缓慢地坐直,打字,发送。
  “收到,【点赞】今晚另有安排,请把房卡退掉,谢谢。【抱拳】【抱拳】【抱拳】”
  我没地方可去……
  他盯着屏幕,手下却没点击发送,仿佛面对一道比弦论还难解的世纪难题。
  答题时间太过漫长,他依然没有下笔。
  等到通讯器的页面都黑掉,他依然没有动笔。
  时敬之闭了闭眼,狠狠深吸一口气,点开通讯器——
  “我没……”
  目光讶然定住。
  一条信息静静弹出,躺在那里,映入眼底。
  “校门口。我来接你。”
 
 
第110章 尾声92·繁花万镜
  文明是有负能量的。
  科技带来的破坏力堪比战争是指数级的。
  有时候科研人员嘴里随便吐出的话就堪比一吨核弹。
  弦也有混沌态。
  万年前千里外的微风吹过蝴蝶的翅膀,只是一瞬间。
  这种波动的能量,我们也叫弦。一开始只是一道波浪,是巨大海面上一道微不可见的水痕,来到岸边就是海啸。
  时敬之现在学校门口,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西装起了皱,被他搭在手腕上。
  因为白天的爆炸事故,整个人略显狼狈。
  气象厅预报很准,那只名叫实验室事故的蝴蝶带着宇宙的波动,向校门口吹来。
  济之市处在亚欧大陆北纬30°左右的位置——但是地理坐标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板块重组、气候变化以后,地理坐标的作用可能更多用于文化而不是科研领域——主打文化身份认同和社交领域的怀旧,比如“瞻仰济之大佬”“济之桂花圆子汤”“大家好我来自散装德尔菲诺大区”。
  气温低了八度,路上起了风,饶是附中加大力度去调节天气,处在出口处的时敬之依然受到了狭管效应的波及,略觉萧瑟。
  他的打扮终究单薄了些。
  时敬之面无表情,走到100米外灯光温暖的便利店门口,把西装外套扔进垃圾桶,毫不犹豫按下垃圾处理键,15秒后,定制西装化为环保碎片。
  *
  时敬之走回原地,静静等。
  他很能忍痛。
  可这次终究有些难过,白日里他撞的太重了,那些被他暂时遗忘的刺痛仿佛忽然苏醒,刺刺地扎在他的血肉——
  只能白着一张脸紧按着腰部的淤青。
  甚至忽略了眼前投下的阴影。
  闻命把舰艇停在他身前一米的地方,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的路,按下刹车按钮。
  时敬之微微别开脸,站了一会儿,抬步走上前。
  他下意识错过这个人走向后座,一道声音响起,透着温柔体贴:“坐前面吧。”
  他骤然回头,闻命已经拉开副驾驶的门,举着伞,站在原地静静等他。
  时敬之攥了下手,这次动作快了些。
  他微微错开对方的目光,在满天的冷雪中,俯身钻进副驾。
  *
  车内热气扑鼻。
  温度适宜,浑身的冷气顺着整根脊梁冒出,时敬之瞬间打了个冷颤。
  内饰非常整洁干净,闻命开了暖风,那股细小的气流舒缓地吹,带着一股极淡的香气。
  在很短的时间里,闻命启动,关灯,按下音乐播放器。
  时敬之坐的笔直。即便再昏昏欲睡,他也保持着克制和体面。
  为了保持清醒,他第一时间开了窗。
  一股很细小的风急遽冲向他侧脸,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
  济之市的夜景,和德尔菲诺有很大的不同,更多的是保留了厚重、粗犷的基础景观。行道树多为巨大坚韧的针叶和半落叶乔木。
  在很多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楼里,可能藏着几十层楼高的图书馆、餐厅、甚至是高级保密会议室。
  时敬之漫不经心地看,侧脸投射在黑亮的车窗上,泛着一团白白的荧光。
  前方红灯,闻命拉下刹车,飞快朝着副驾方向的后视镜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后方有没有车,收回目光。
  启动,挂档,拐弯——向右侧倾斜。
  济之市的驾驶座位置与德尔菲诺是完全相反的,时敬之在这种差异中产生了些许失重感。
  “车呢?”
  时敬之一愣:“嗯?”
  他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的路:“没开。”
  对方似乎笑了笑,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这一侧,时敬之向后靠,把后视镜让出来。
  他笑起来,但是稍有紧绷的气氛并没有缓解,压迫感仿佛更重了。
  “没带过来。”时敬之在如有实质的目光里神色如常地说:“出差托运舰艇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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