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动作，屈指以指关节敲击，或以手心拍打，因为目的不同对象不同，敲门人的态度和心情也不同，连站姿都会有区别。例如文珍妮此刻站在孟昀舟家门口，看着门上那个非常稚嫩很有年代感的福字，屈指以食指中指无名指的第二个指节敲下去，像掘挖一个尘封的遗迹，她不知道会挖出什么，但确定一定沉重、历经沧桑。
“笃笃笃。”
“笃笃笃笃！”
“笃！笃！笃！”
“外甥，外甥？”
“陶挚。”
“桃子。”
“小桃子！”
“脆桃子！”
“软桃子！”
“水蜜桃！”
“蟠桃！”
“樱桃！”
“你要死啊！”陶挚大力拉开房门，老旧生锈的铁门框发出咣的一声，门框衔接处嗡嗡响着，这门像个老大爷，闪了腰，扶着墙哎哟哎哟。
陶挚气冲冲地抱着手臂，瞪着面前的人。对门那户喜欢看热闹的果然已经有了动静，刚把门拉开一条缝，陶挚吼过去：“有胆就看。”
楼上楼下都知道他人小脾气大，对门的听他这么说，还真不敢看热闹，老老实实把门合上。
孟昀舟吹了一个流氓哨：“哟，小朋友很牛逼啊。”
他说完看看面前的小孩，伸手刮一下他嘟着的嘴：“虽然这话有点老套，但是你的嘴真的可以挂油瓶了，连楼上楼下过年灌的香肠都可以挂了。”
陶挚连忙把嘴唇收回来，又觉得好像是听了他的话在照做，很没有面子，又嘟回去，孟昀舟没忍住，噗嗤一声站在楼道里笑开了。
“你快点进来！”
“丢人死了。”
陶挚把人拉进来，关上门，孟昀舟和那天晚上来洗澡的时候一样，站在正中间，‘顶天立地’，瞬间就把这小小一个破房子变成了沙丁鱼罐头。
“小同学，你当我没脾气是吧。”
孟昀舟眯了眯眼，表情瞬间就变得很凶，早熟小学生变早熟初中生的陶挚见过很多凶神恶煞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孟昀舟不笑的时候，真的很吓人。
“那天哭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叫舅舅，我还以为成功感化了你这块儿小石头，没想到啊你，居然敢从医院偷跑，你是酒没喝够还是怎样？”
陶挚理亏，但不肯低头：“我不想去你们家住。”
孟昀舟气笑了：“那你想在哪儿住，你演汤姆索亚历险记啊？”
陶挚冷哼一声，以一种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成熟，冷冷淡淡的：“姚瑟在你们家，我就不会去你们家。”
孟昀舟哽了一下。
对姚瑟的为人，孟昀舟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再加上那天在酒吧的事，他大概能知道这对母子的相处模式，能想到孩子肯定不好过。但彼时的孟昀舟还没有对孟姚瑟了解透彻，也并不清楚贪欲、仇恨能将一个人侵蚀到何种地步，他仍抱有几分天真，认为孟姚瑟再怎么荒唐，既然当初执意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会负起这份责任。
陶挚绕过孟昀舟，从属于自己的那张钢丝床下拖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书本文具，跪在地上，把床当桌子，开始写作业，看样子是打算忽视孟昀舟。
偏下午，外头阳光很好，但房子采光不行，孟昀舟才看了一眼，火气就上来了。
“你平时就在这里写作业？你妈不管管？”
“光线很暗对眼睛非常不好的。”
陶挚开始写作业便彻底专注，一点注意力都不分给其他。孟昀舟心知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好时候，默默地看了看，转身出门。
他一走，屋里的空气流通都变得顺畅，陶挚先是悄悄用眼睛瞟，然后正大光明把头转过去看，最后站起来到门边趴在门上听了听动静，确定孟昀舟走远了，深深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重新回去跪在地上写作业。
就很搞笑，在这里写了那么多年作业，从来没觉得光线有多大问题，被人一说，就好像光线真的很有问题，真的开始忧心，真的开始不适。
人真的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一点蜜糖就能甜在里面不出来。
陶挚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海赶出去，把作业写完。收拾书包的时候，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没等陶挚听出来人是谁做出反应，孟昀舟已经推开没锁的铁门进来。
“你搞什么？”
孟昀舟大包小包，把东西放在地上，蹲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插线板，然后一个长形的盒子。
是个台灯。
孟昀舟装好台灯，门外响起嘈杂的声音，孟昀舟去打开门，进来几个穿着家具公司制服的男人，确认地点后放下东西开始安装。
“喂！”
孟昀舟开始指挥那几个人往外搬孟姚瑟的那张钢丝床，陶挚忍到极点，叫停他们。
“你到底要做什么？”
孟昀舟掀眼皮子看他：“你妈不在这儿住了，床也没用了，拆了给你放书桌。”
“放你妈的书桌！”
“我说了少说脏话。”
陶挚气得不行，打断那几个安装工人的动作：“不要，这桌子椅子我不要，退回去退回去！”
几个大人当然没把一个小孩说的话当回事，孟昀舟是出钱的人，他不说不要，那就是要。
屋里闹哄哄的，很快就引来邻居围观。孟昀舟不介意，他完全不介意这些人知道现在负责陶挚的家长是他孟昀舟。
人群里有个男生，染一头黄毛，看样子和陶挚差不多年纪，把头伸进来：“桃子，你妈把你卖给这个老板了啊？”
“卖你妈给我滚蛋！”
他骂脏话，孟昀舟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陶挚本能感受到威慑，把后一句脏话咽回去：“你快走，今天不去了。”
“别啊，今天是联赛，游戏上也有活动，你不去我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
“他不去。”孟昀舟听到这里，站起来，走到门边，两手撑在门框上，在小孩子眼里像一只危险的大章鱼。
“你......关你什么事。”
“就关我事。”
“你谁啊。”
“你管我谁。”
“多管闲事。”
“我就管闲事。”
孟昀舟一点儿不介意跟小孩打嘴仗。如此这般猪猡骂我我骂猪猡几个来回，孟昀舟一撸袖子，做恐吓状：“小孩，自己玩儿去，再敢拉着我家孩子，我保证全市没一家网吧敢让你进，你信不信？”
“我不信。”
“不信你就试试。”
“试试就试试。”
“那你试啊。”
“你们俩够了！”
陶挚涨红着脸，把看热闹的人全赶走，把男孩也推走，把安装师傅也请出去。屋里安静了，他把收拾好的书包从床底下拿出来，背上。
“我跟你走。”
孟昀舟却不走了。
“你不愿意，就不去，我不强迫小孩子。”他说着拉着他的手腕：“你妈自己不学好，离家出走还吸毒犯罪，老爷子也没放弃她。老爷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忍心你在外头受罪，你妈不是个好人，但这不是你把自己当垃圾的原因。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你别受她影响，你得过你自己的日子。”
陶挚是一个小牡蛎，硬壳之下是软肉。而孟昀舟深谙剥牡蛎之道，用亲情的小刀子一撬，牡蛎肉就露出来。
“我......”
孟昀舟见牡蛎露出缝隙，趁热打铁继续撬。
“我不是拿这个绑架你。我虽然不清楚你跟着她经历了什么，但是我能理解你抵触的原因。所以你不愿意和她一起生活，你就在这里，我给你把房子装好，你住到愿意跟我回家的时候，再告诉我。”
那时候孟昀舟没有想过要把小牡蛎的肉挖出来，他只想让牡蛎在最适合自己的那片海里游泳。
第8章 8
“笃笃笃。”
文珍妮敲得缓慢但大声，是收敛的提醒，也是一种无力的恳求。求求屋里那位大爷，至少不要在直播间玩什么心跳游戏。
“砰！”
开了门，一声巨响，五颜六色的礼花纸四散飞起来，炸得她们三个人满头满脸。文珍妮捂着心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瞪着眼往屋里看，孟昀舟一身休闲装，但整齐整洁清清爽爽，靠在门口，手上还握着那个礼花筒，一脸闲适的笑意。
孟昀舟站直身子，做了一个恭喜发财的动作：“热烈庆祝巨浪三十岁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文珍妮抓了一把头上的彩纸，明明被吓了一跳，心跳却平复了。
孟昀舟看着她一脸‘没想到吧’的坏笑：“怎么样？纯手工制作，本来准备做个能喷出字样的，时间不够。”
“舟哥牛逼啊，还会做这个！”
Lucifer大大咧咧地从他手里抢过礼花筒把玩，小岑也想要，抢夺之间碰了一下孟昀舟的手，她连忙转头看直播间，粉丝们都没注意到这里，都在讨论孟昀舟的手工。
「舟哥真的什么都会！我记得之前温导说过，《虎穴》里周勇的儿子玩过的那些小玩具，滚铁环、沙包、风筝那些，都是舟哥亲自做的。」
「真的假的？风筝都能做？我们舟哥是什么百分百好男人。」
「指路温导微博花絮小视频，有舟哥造铁环现场。」
「我哭了，我和他的孩子以后得多幸福啊！想到这里我就无法控制流下甜蜜的泪水！！」
「楼上又在做梦了？我孩子正滚着他爸做的铁环呢，不要破坏我们家的和谐关系。」
「舟哥是不是带过孩子啊，我爸也会做这些。」
「我也觉得，肯定是给家里的小孩做过。」
「......」
“舟哥，你会做毽子吗？”
孟昀舟扫Lucifer一眼：“不会，我家小孩不玩这个。”
“那你学学呗，说不定以后你女儿有需求呢？”
孟昀舟在她头上一弹：“管得还挺宽，那你去对门问问我媳妇我们家女儿有没有需求。”
“啥？”
Lucifer一嗓子把楼上楼下的声控灯全喊亮了。
“哥你......”
文珍妮右眼皮跟含了一把跳跳糖似的狂跳不止，一边跳一边在画面外朝孟昀舟使眼色。
瞪眼：搞什么！
挑眉：惊喜啊。
怒目：你要死啊？
眨眼：嘿嘿。
文珍妮的心跳都要停了，但脸上完全看不出来，对着直播间的粉丝，推一把孟昀舟的背：“瞎开玩笑小心吓出人命啊。”
“哈哈，”孟昀舟满不在意地：“知道是假的还吓什么吓。”
文珍妮不敢完全放心，推着他们往里走：“进去吧进去吧，别吵到邻居。”
文珍妮说完，孟昀舟勾唇一笑。他这么一笑，文珍妮就紧张，就知道肯定有什么让她心惊肉跳的事。
却听他说：“没事，说了，对门是我老婆孩子。”
该敲门，却不敢敲，文珍妮好多年没这么如履薄冰。
“敲啊，有惊喜。”
文珍妮鼓了鼓气，敲下去。才一下，门从里面打开，没等她看清，一个人影蹦出来，同样拉响一个礼花筒。
“祝公司三十周年生日快乐，红红火火，财源滚滚！”
陶挚穿戴整齐出现在镜头里，笑容没有一丝破绽。说着还歪着头摆摆手，像一只招财猫。
「啊啊啊我心脏受不了了。」
「幸好我提前把音量调小了！」
「我靠吓死我了我真以为梁鹭舸要出来了。」
「怎么哪儿都有你们舟舸党啊？」
「天呐这是哪个小哥哥太可爱了吧！！！」
「舟哥儿子？」
「楼上别吓我。」
「舟哥都说了是开玩笑，这是公司新人吧？」
「啊啊啊一秒钟我就要知道这个哥哥的全部信息！！！」
「妈妈立刻为你爬墙！」
陶挚说完祝福，就不再出镜，站在摄影师旁边，一如往常陪孟昀舟拍摄，安静耐心地等待下一个安排。
“哎呀小桃子，今天是三十周年庆，大家都要入镜的！”Lucifer说着，把陶挚重新拉进来。她站在孟昀舟右边，陶挚站在摄影师左侧身后，这一拉，就把陶挚拉到了小岑左侧。
小岑作为隐藏的迷妹站在孟昀舟身旁和他一起出镜不能说不紧张，生怕自己有什么不得体的表现，被直播间的粉丝说，于是她成了全场最关注直播的人。
粉丝们的注意力还在陶挚身上，有人在评论里开玩笑：“小哥哥，你真的是舟哥的老婆吗？你们的女儿在哪里呀？”
评论太多太多了，除非大家都在说同一件事，才有可能在评论里引起注意。问这句话的粉丝并没有特殊的对话框或是发言效果，她的话也很快被顶掉，但孟昀舟就是一眼锁定那一条，侧目隔着小岑看着陶挚：“问你呢，小哥哥，我们女儿在哪里呀？”
陶挚笑着摆手，惊讶的表情夸张但自然：“哎呀舟哥不要开我玩笑了，大家生气的话，我回家都不敢走夜路了！”
「小哥哥别怕呀，我们都是好人！」
「就是就是！我们最喜欢可爱的男孩子啦！」
直播间里热火朝天，直播间外却安静得吓人。孟昀舟那一声轻笑直播间的粉丝听不到，站在这里的几人却都是听得清清楚楚，尤其小岑，她悄悄抬头去看孟昀舟的表情，发现对方还是刚才那样看着陶挚，脸上是笑着的，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然地握紧。
孟昀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粉丝们还在好奇陶挚的身份，文珍妮也催了一句，陶挚便对着摄像头挥挥手：“大家好，我是舟哥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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