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昀舟快把脖子仰断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出来,他听到陶成果在意义不明地笑,感受到他想快被踩死的虫子一样剧烈地挣扎,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哭,看影帝孟昀舟哭。
如果这是在拍电影,那他从未拍过如此悲伤的片子,不,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绝望。他仰着头,突然就明白陶挚为什么一个劲想要逃,甚至想到死。因为有的时候,当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时候,当一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他只想逃。而死是很好的解药。
陶成果说出那句‘证明’的同时,他将进门之前就编辑好的短信发给了林铮。林铮那边的专家说,他们无法停掉陶成果的直播,但可以控制对方电脑的摄像头,这好像没什么意义。
不,孟昀舟说,有意义。
“林铮,把摄像头打开吧。”
他不在意陶成果会说什么东西出来,他只在意那一句陶挚捡起的是孟昀舟用来杀人的棒球棍,这就够了,孟昀舟可以去坐牢,孟昀舟可以被所有人谴责,孟昀舟可以被所有人的舌头杀死,但只要陶挚活着就很好。
没有我们这些混蛋,陶挚可以活得很好。孟昀舟闭上眼。
“孟昀舟他疯了吗!”
贺盏背对着房门,猝不及防,吓得手一滑,手机摔在地上。陶挚捡起手机,他大概也疯了,甚至以为关掉直播清理后台就能结束这一切,然而点进去,孟昀舟还是在仰着头流泪。
“哥,你别急,你别,别......”
贺盏不知道说什么,他脑子一团浆糊。他在心里不停地骂自己,骂自己为什么要替别人心疼那盏精致的壁灯,为什么要把陶挚的手松开,为什么昏了头忘记锁门,为什么不走远一点看。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下意识就是要从陶挚手中抢走手机,但陶挚紧紧捏着手机不肯松手,好像只要这样孟昀舟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哥!”
陶挚打开他伸出去的手,要往外走,想去哪里显而易见。贺盏想要拦住他,伸出去的手被他一躲,抓在他颈间的定位颈环上。
一拉,开了。
“这上头有密码,只有我能打开,别白费力气。”
“这上头有密码,只有我能打开,别白费力气。”
“这上头有密码,只有我能打开,别白费力气。”
颈环根本就没有锁紧。
“打开的......”
“打开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打开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盏从未听过如此悲痛的笑声,好像一个人全身的水都变成泪,而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所以变成这样的笑声。
“哥你冷静一点,他,他......”
“我是个混蛋,我是个混蛋,我以为我自己多了不起,我有什么脸说我要赎罪,说我要让他拥有更好的生活,明明一直都是他挡在我前面,小时候也是,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现在也是......”
“我为他挡一次硫酸,算什么,疤总会好的。”
“可是他身上的纹身,永远都洗不干净啊......”
他声音越来越小,贺盏已经听不见他说的什么,只知道他跪坐在地上,背影看起来那么可怜,那么悲哀,好像全世界的悲伤都化成雨,淋在孟昀舟和他的身上。
贺盏无法想更多,趁着这时候陶挚无暇躲避,抱着他的腿把他扛起来,扔到房间的床上,用整个身子压住他,然后捡回那根橡胶绳,把陶挚的手绑住。
“对不起,哥。”
陶挚回过神来死命挣扎,用脚勾着绳子,想把绳子弄下来,反倒把自己的手腕勒得通红。
他动作太大了,带着床垫都在滑,终于,随着他一个大力的挣动,大床发出嘎吱一声,床垫被他带得生生下滑了一大截,垂到地上。
枕头的位置、床垫的下面,什么东西露了出来。
是一本相册。
封面上,陶挚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带着黑色毛线帽,背着黑色的双肩背包,握着豆浆,手被暖成红色。
脏兮兮的东川街,下了雪,脏污都被雪遮住,从未如此干净过。
陶挚颤抖着,翻开相册,看到网吧、看到报刊亭、看到书店、看到他的高中、看到高中门口的早点摊、看到他翻墙出来,蹲在小吃街的尽头,用火腿肠喂一只流浪狗。
他把照片抽出来,翻过来,看到孟昀舟龙飞凤舞的字迹。
“逃课翻墙,被林铮抓现场,小混蛋找死。”
他把照片一张一张抽出来,看到孟昀舟亲笔写上的一首一首‘简单暴力的短诗’。
“小混蛋三天就吃了五个包子,修仙吗?等我拍完这场就去暴揍他。”
“小混蛋把银行卡给网吧老板不给我,真的说不过去。”
“黄毛又来找他打游戏,黄毛找死。”
“......”
“恭喜塞伦堡艺术学院,喜提我外甥一枚,人类艺术事业又将登上一个新的高峰。”
“老爷子拍的他的登机照,老爷子是真的不会拍照。”
“他说这面墙很漂亮。”
“他抱我了,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笔尖在‘也’字上面晕出一团黑雾,晕出一颗当初的孟昀舟患得患失的心。
陶挚抱着一大堆照片,抱在胸口的位置,像要把它们全都按到他的心脏里去。
“混蛋,孟昀舟是个混蛋。”
“孟昀舟是个大混蛋。”
“我早说了吧,这照片有问题,不要太早下结论,陶挚拿着棒球棍,他就一定打人了?”
“是啊,我一直说他可能只是捡起来,那些人都不信,非要说他是暴力狂。”
“哎哟哎哟,楼上两位又‘早知道了’哦。”
“哈哈哈哈哈我笑死,那两位刚才要是没骂陶挚我把头送给各位放烟花助兴哦。”
“你们心是石头做的吗?居然还说的出这种话?”
“好可怜......”
“真的,我和我妈一起看的,现在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我好庆幸是我爸妈的孩子。”
“这种父母就是人渣吧?做父母不用考试真是太悲哀了,什么人都有资格当父母的吗?”
“我之前就觉得陶挚看起来特别忧郁的样子,没想到他这么可怜。”
“就是啊,他笑的时候嘴角都是耷拉着的。”
“受了那么多折磨还那么善良,难怪他愿意为舟哥挡硫酸,大概是小时候受了太多伤害,不想看到别人被伤害吧。”
“我懂一点点面相,陶挚的面相看着就是个命苦的。”
“我想起他微博发的那张和他妈妈的合照,即使那样他还把她当作母亲啊,好可怜。”
“所以孟昀舟为什么这么清楚啊?”
“可能是陶挚跟他说过?毕竟舟哥看着像一个知心哥哥。”
“不是吧,你们看舟哥哭成那样,我感觉舟哥最后说的是他自己,他是那个有钱亲戚。”
“我也觉得......”
“我的妈......当影帝的亲戚也这么惨的吗?”
“楼上,是当那对人渣男女的儿子惨,这跟舟哥有半毛钱关系吗?”
“就是啊,舟哥那么照顾陶挚,已经很够了。”
“很够?你们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啊?一个人快被打死了,这时候来一个人路过说一声你们别打了,这就成救命恩人了是吗?果然三观跟这颜值走哦!”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这么大一个外甥十多年都不闻不问。”
“楼上语文及过格吗?没听到舟哥说之前都不知道有这个外甥?”
“我插句嘴,陶挚和舟哥长得真的挺像诶。”
“是的是的,尤其照片上那样瞪人的时候......”
“所以舟哥刚才说这个人渣猥亵小陶......天呐我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姐妹,我也,我觉得我们想的是一个东西。”
“我也,这个人渣不会对舟哥......”
“呕,天呐我真的吐出来了,所以他是为了舟哥才......我的天我是生活在真实的世界吗?怎么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啊。”
“卧槽舟哥小陶实惨......”
“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是不是啥快闪活动啊,为《梦想训练营》造势什么的......”
“我确定楼上的姐妹已经疯了,有这样造势的吗?这得是谁编的剧本这么大脑洞?曹安?彭导?别是舟哥自己编的吧?”
“贺盏,我用你的手机打个电话。”
贺盏不知道陶挚从评论中看到了什么,他突然站起来,他还抱着那堆照片和空着的相簿,他的手腕还被胶绳拴着,他脸上湿乎乎全是眼泪,但他像一柄沾了血的锈刀,满腔孤注一掷的勇气。
贺盏不知该不该给,他拿着手机像拿着一杆冲锋枪。好像他和陶挚是一个战壕里的一对战友,被敌人包围了,只剩一杆枪,现在陶战友对贺战友说:“兄弟,把枪给我,让我去冲锋。”
陶挚缓慢地呼出一口长气,像是长跑前的准备。
但即使他深呼吸过,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在打颤,仿佛他的声音也跟着他痛哭一回,现在还在哭着。
“我......我不疯了。”陶挚垂眼看那些照片,像母亲看着自己襁褓中的孩子,那样温柔、那样依恋。
“他背着我骂了我这么多句小混蛋,还说我找死,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不找他麻烦不可能的。”
“我得把事情先解决了,再找他的麻烦。”
第27章 27
舟咪被舍友带着入了孟昀舟的坑,入坑之前她可没想到,孟昀舟是这样一位种瓜好手,光是这两天的瓜,都已经够她一个学期不充饭卡了。
她今天满课,上课的时候偷刷微博,看到大家都在说那个直播,说孟昀舟居然闯到了直播间,揪着那个人一顿胖揍,还有陶挚多可怜什么的,还有陶挚居然是孟昀舟的亲戚!她没带耳机,看不了视频,看了一堆动图,憋得抓心挠肝。下课回到宿舍,外卖都没来得及点,先把瓜吃了再说。
直播还在继续,不少姐妹还发了之前的录屏,各种‘绝了绝了绝了’,舟咪头疼得,不知道该先看哪一个,想了想,手机打开录屏,电脑打开直播,双管齐下,哪个都不落下。
“你是谁?”
“我是李飒,我是蓝雀儿,我是万雅妮。”
“我是程默,我是陆铭,我是周勇,我是孟昀舟。”
“我是詹妮,我是柳飞飞,我是青鸳,我是杨庭。”
“我是曹安。”
“我是彭程。”
“你是谁?”
舟咪愣了一下:没点错啊,这是那个直播没有错啊。
她疑惑,直播间里就没有不疑惑的人。弹幕和评论里一串又一串‘什么情况’飞过,速度快得她都看不清了。
“这不是《梦想训练营》的VCR吗?”
“这就是!舟哥那句‘我是孟昀舟’帅到爆炸,老子看了五百六十遍。”
“什么情况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人呢?直播间呢?直播结束了?”
黑屏,一秒,两秒,三秒,所有人看着屏幕里自己的脸,无一例外都是同样一个表情。
懵逼。
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稀里糊涂的瓜。
“我靠,不会真是我猜对了吧,这是《梦想训练营》搞的活动!”
“日!这么会玩吗?我心脏已经跳到嘴边了我好不容易才咽回去!!!”
“卧槽我想起上一期结尾是不是放了一个曹安的特写,是彩蛋吧是不是!”
“天呐姐妹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了,我说怎么专门拍他,那个镜头还挺长的!我靠所以当时是故意的吗?”
“没有吧,当时只是曹安在宣布考核主题啊,当然拍他了。”
“我看的到底是选秀还是最强大脑啊?我脑细胞用不过来了!”
“稍等!我感觉我发现了一个华点!你们还记得上一期预告的第二次考核的主题吗?”
这条蓝色的弹幕才刚刚出现在屏幕上,黑屏消失,新的图像出现了。
“陶挚,手上的血洗干净了,你就真干净了吗?”
“陶挚,手上的血洗干净了,你就真干净了吗?”
“陶挚,手上的血洗干净了,你就真干净了吗?”
“陶挚,手上的血洗干净了,你就真干净了吗?”
“陶挚,手上的血洗干净了,你就真干净了吗?”
先是一条一条,然后是两条两条,然后是十条,最后整个黑色的屏幕被无数白色的字覆盖,那明明是正常的白,这样密集地叠在一起,在发光的屏幕上,不再是正常的白,而是惨白,血流尽了一样的惨白。
然后是一行红字,有多红?红得像血,像是那些挤在一起的字流出的血。
「陶挚,绝望的味道你尝过吗?」
刺激人神经的雪花点过后,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谁。
陶挚。
他在的地方光线暗得诡异,画面的抖动更是加剧了那种奇妙的氛围,屏幕前的人无一不屏息静气,甚至用手挡住屏幕,提防这种氛围之下可能的‘高能’。
没有高能,只有陶挚颤抖的声音缓缓响起。他抖得那么厉害,仿佛在用整个身体绝望,仿佛他每一粒细胞都在因承受生命无法承受的重压而颤抖。
他哭了,所有人都听见了,所有人也都能看见,听见那糅合着恐惧、无望和疯狂的声音,看见他无助的、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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