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茗继续旁听府里新请的西席,也就是莫文山,给族中子女讲解诗三百篇。
陈茗在十七八岁当过一阵子声色犬马的纨绔,最时常逼着鬼点子多的燎烟给他拿主意,讨小姑娘或者小郎君喜欢,送小姑娘时令鲜花或者糕点,送小郎君字画考典,再约到月下黄昏诉衷肠,一般来说十拿九稳。
这个被他拿来打发时间的的无聊游戏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逼燎烟这头奴崽子黔驴技穷以后,猛地跳起来跟他两下子,要么就听他面红耳赤地跟自己“分享”不知道哪个旮旯里记的下流床事,什么初体验,总能让他听的津津有味。
他是不知道陈家男子年满十四就要上战场,能活着下来管你愿不愿意,都会被按头开荤。
陈家男子成年的第一课,是杀人,第二课,是操人。
前头习的君子六艺全是扯蛋。
这是他狼子野心了一辈子的祖父教的,野兽独行,豺狼为伍,贱人如草。
再说燎烟这头奴崽子,八九岁之前阉鸡似的蔫头耷脑,突然有一天撞坏脑子,人变得极其灵光讨喜,就被他指到身边,预备着将来当皇帝老子让他混个大内总管,再未来给自己儿孙当大伴,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跟着他混了些年,不光嘴巴越发口无遮拦,人也愈发大胆,想出去当良人子弟。
陈茗经过认真考虑,可能总管的位置抬举他了,便取了他的契书给自己当男妾。他哭啊闹啊了好一阵子,烦人的很,就被陈茗扔去了陈府内务部,请调教师傅教习了半年。后来——后来至少面子上老实了。
想远了。
那个无聊的少年游戏直到撞到了读书郎莫文山。
人如其名,一堵山。
灵光的燎烟不再灵光,跟他扯犊子了一堆 “待之以诚”“手到擒来”“英雄救美”“吊桥效应”,他逐个试验在莫文山身上,等他放松警惕再提出厮混几个晚上,清俊读书郞面色惨白,伸长脖子看了他好一会儿,无情地拒绝了。
情路畅行无阻的陈茗首次黑脸,提起脚底抹油想溜的人威胁:“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当时只有十四岁的人怎么回的来着?
陈茗陷入回忆。
堂内莫文山刚好讲解到一首情诗:“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这诗讲的是思慕之美,男子拿心上人莫可奈何,就对着蒲苇跟荷花无能狂怒。
倘若早被操熟的燎烟站在这里,听莫文山酸不拉几的诗文,一定会忍不住一边吐南瓜子一边小声骂,狗日的,老子就是那倒霉的蒲苇荷花!
十四岁的燎烟表情则生动夸张,被提着领子也苦口婆心:“哥,感情的事情讲究水到渠成,你还没牵到手就想把人骗到手,是会吃情苦的!”
刚及冠不久的陈茗云淡风轻说骚话:“本来操几顿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被你粉饰成九曲十八弯。”
燎烟叹了口气,继续诚恳地忽悠(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哥,大不了你多等他几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起点太高,道祖都说了红尘滚滚,要多多历练,佛祖也说了人生八苦,都需要吃一遍,不如你就从相思苦开始吃,这玩意儿很玄妙,又酸又苦它还带点儿甜,是个美好的体验……”
陈茗定定地看了会儿燎烟,直把人快看成瑟缩的鹌鹑,郎然一笑:“成,听你一言!”
一恍过了五六年。
读书郎虽然考中举人,因为朝族世家沆瀣一气,没门路的举人大部分会回乡寻差事,要么就被藩镇的土皇帝们抢走。
莫文山则是自己主动回了河东道老家,被陈家宗亲寻来当先生,教六经里的诗。
刚好提醒了都快把人忘到爪洼沟里的陈茗。
毕竟有句话说的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陈茗坐在太师椅上,族内子弟结课后拜别郎主,莫文山也作揖。
陈茗颔首,看这人清如远山的眉眼,陈茗瞬间感觉自己灵魂都在被洗礼,非要形容,那就是冬天喝一碗清凉补,透心凉,肃然起敬。
所以这人非常适合成为他的侧君,免得他耽溺酒池肉林。
莫家的族人早把他八字给了,就他一人还被蒙在鼓里。
第04章 第一件事
中秋那天,段员外郎宴请城中有名的学者跟诗才举办文会。
燎烟便穿戴了一身黑色襕袍,外翻的大领跟袖口则是大红,缀满金线小梅。他照了眼镜子,自己最近似乎正在抽条,脸蛋上的稚嫩消减,在向青年过渡。
等他出了门,陈茗已经坐在高马上等他,他向来不喜欢铺张,外服从来都是最古板的袴袍佩刀,今日倒是换上了文士最流行的月白色常服,发簪也用了玉,整个人不再气势凛人,反倒像个寻常的英郎公子。
当然,不能细看,否则还是能从他舒展的眉眼中察觉到肃杀。
陈茗似乎对燎烟这身打扮很是满意,驱马上前,他臂力惊人,拎小鸡崽一样把燎烟挽入怀中。
“哪里来的骚货小郎?”陈茗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燎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发现自从睡过以后,就简直无法跟这个男人正常说话,他是怎么做倒这么唬人的同时又这么油的?
陈茗穿过他的腰身握住缰绳:“回话,别当哑巴!”
燎烟哼唧两声敷衍了一句:“是的,我是主君的骚货,我都快骚死了。”
陈茗很是心满意足,一声令下,身后的部曲便跟随他们的主君一起策马前行。
段员外郎的宴会设在他家的芸辉阁。
燎烟听人形容过,段家行坐处,红粉泥壁,文柏帖柱,琉璃、沉香为饰。
换大白话说,砍了几百年的文柏做梁柱,海外运来的沉檀和宝石捣成粉用来刷墙,开门则香气蓬勃,此外还有飞檐四柱,水流不息,连花坛都他妈糊的是砗磲宝钿。
难怪陈茗都说“虚生浪死”,见到了就知道一点也不夸张。
这次文会揽集整个河东道文才,自从中央失去对藩镇的控制权以后,大小节度使们会采用文会辩论的方式来物色治下文员。他们自己不好亲自出面,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一般会通过中间人做局。
陈茗从来都对文士嗤之以鼻,认为那是一群干啥啥不行但就是瞧啥都不行的酸儒,所以燎烟很奇怪这次文会他居然会亲自过来。
圆乎乎的段员外郎甚至都有些受宠若惊,连滚带爬,一个九十度弓腰让陈茗一定要踩着他的背下马。
作为天下首富,他毫不在乎尊严的模样让燎烟恍惚间觉得,他确实配啊!
直到燎烟在阁中一众人中见到莫文山,穿着跟陈茗撞色的月白色文衫,他就知道陈茗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了。
莫文山正在跟周围的同僚谈笑风生,那帮人正在画文人画,为彼此题词写序。莫文山即便混迹人群,翩然君子的模样也照样如鹤立鸡群,十分出众。
燎烟兴致盎然地观察陈茗。
果不其然陈茗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那边莫文山一抬眼也跟陈茗对上了视线。
嗬!莫文山眼神闪躲。
妈耶!莫文山居然跟他对上了视线!还对他笑了!
燎烟于是也冲他笑了笑,虽然是个不怀好意的笑,但燎烟有自信他看不出来嘛。
加油!祝陈茗早日跟你滚榻!
虽然细想会有些心理不适,但还是祝陈茗早日能跟白月光大战三百回合!
刚满足地回过神,他惊恐地发现陈茗正眯着眼睛看他,眼神幽幽。
燎烟打了个冷战,忙重新绷回脸装高冷。
陈茗尤其要求过他在外时不许笑,不许多说话。每犯一次都会有不同程度惩戒,直到他记住为止。
直到文会正式开始,跟陈茗分开,燎烟才觉得稍微轻松了些。
在段二郎的带领下,燎烟带着画具找了个最佳观测点。这次文会办的浩大,段员外郎好大喜功,想将盛景留存,早听说过陈郎主的男妾画技不斐,本着送钱的想法,干脆就请了他。
段员外郎万金求画,燎烟自然得对得起这个冤大头。
古时的文会相当于一个小型竞技场,被请来的文人学士会分成不同阵列,东道主给出若干主题,让前来的文者即兴赋诗或者骈文。文人的名气就是这样打下来的,一旦得到大人物青睐,日后自然平步青云。
不过这些与燎烟无关,他做好一位旁观者即可,他原本就是被请来绘下此情景的画师。摆好画架后就拿起炭笔刷刷地开始打底稿。他在现代是美术生,非常擅长写生,兼之记忆力尤甚,他只消把框架打好,把形形色色的人物描摹纸上,等回陈府之后再上色精修。
很偶尔的间隙,燎烟会停下来听一下他们的斗诗。沧浪风声,涛声依旧,一时间燎烟以为自己站在时间长河,作为一个局外人描摹历史的一帧。
莫文山在这里出尽了风头,他写下骈文《芸辉阁赋》,每即兴一句都有人高声传颂,激起满堂喝彩,所有人在恭维巴结他。
燎烟似乎意识到陈茗有意在为他造势,抬举他,他要莫文山他名扬天下。燎烟前世背诵过即兴的千古名篇《滕王阁序》,所以大概知道莫文山的水平,足够流芳百世。
一个举人不足以让陈茗为他驻足,他需要一个真正的名士,于是决定让莫文山成为那个名士。
难怪同意由他来作这幅画。
第05章 第一件事
燎烟擅长捕捉人的微末神情,他在作画的过程中发现有一名褐衣男子神色有异,时不时摸腰,在人群里低着头往前窜。
不止一人,十好几人混在人群,模样阴鸷凶狠,警惕时习惯性用下三白打量四周。别人看不出来,但燎烟站的比其它人高一些,在陈府见过这类人,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
还没等燎烟想办法预警,这些人就丢出准备好的烟雾弹,趁乱见人就杀见人就砍,直接杀向主位的陈茗一行人。
粉尘鲜血飞的到处都是,人员到处惨嚎乱逃。陈茗这次便宜出门,随行至会场的武员寥寥无几,遇乱居然还在喝茶!
死士包围陈茗一个猛扑,“铮”地一声长刀出手,陈茗直接削掉了打头阵那人的半掌。
燎烟亲眼看着抽搐的手掌划过一道血淋淋的弧线。
燎烟矮着身子想先把自己藏好,但他太显眼了,有另一路人专门杀过来。
你麻痹,陈茗遇到刺杀太正常了,关他什么事情?
燎烟连滚带爬地躲刀锋,人被逼急了潜能就上来了,他顺手抄起画架攻来人下三路。
那人可能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妾能这么干,直接中招,惨骂一声“臭婊子”扬刀要砍,锐光一闪他的胳膊直接落地。
一直在暗处保护燎烟的武士好不容易赶来,挥刀结果了此人,抵挡下一波死士。
还没等松这口气,武士龇牙裂目,冲着往刺杀中心跑的人大吼:“小君,你要干什么?!”
“帮我挡着,我去找陈茗!”
武士眼睁睁看着燎烟逆着往外跑的人群,往前冲去。
要问燎烟怕吗?
废话,他当然怕!遍地都是抽搐的死人,燎烟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惨的现场!但燎烟又很清楚他得把握好这次机会。
对付陈茗的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刀剑交击锐鸣,漫天的尘雾跟打斗声,清晰的“兹拉”声,利刃以闪电般的速度割开喉管,陈茗翻身闪过,飙出的血溅到了身后想偷袭的死士身上,陈茗顺手一剑穿心。
转瞬就干掉了五名围攻的高手。
这时一个青衣人缓缓从梁柱后走出,刀架在莫文山脖子上胁迫跟他一起走出,问题是血流成河了,他却悠哉游哉像在踏山寻春。他正是之前一直替莫文山传诗的人。
莫文山一脸惨白:“陈大人,不用管我。”
青衣人笑了笑:“陈茗,你的心上人是吧?想让他活命,就放下你手中的刀!”
莫文山脸色更白:“我不是,你误会了。”
青衣人:“是不是可不是你说了算。我可是得到情报,陈大人是打算纳你当他的侧君的!啧啧,你这小身板——”
青衣人另一只手顺势掐了莫文山屁股一把,咂摸道:“还挺有料!”
莫文山却连羞愤的念头也不敢有,额上冷汗滴落。离青衣人最近,他能感觉到这人浑身肌肉紧绷,刀锋不过一毫停在脖颈,是随时打算在下一瞬就杀他的!
一张扔在人海就不见的脸上,在光照下,嵌着一双隐约泛着绿光的妖异眼珠子,他先前一直含胸驼背就没人注意。这人把自己藏在最引人注目的位置却丝毫让人察觉不出异常,不是艺高人胆大就是个疯子。
陈茗看了一眼强自镇定的莫文山,不为所动,问:“你是谁派来的?”
青衣人玩味一笑:“看来莫郎君今日活不成了,可惜!”立马就要割喉,头顶突有冷风,青衣人连忙甩头避过,一块金石砚台砸碎在地上,他若没及时避开,必然是头破血流的场面,又接连有硬物冲他砸来。余光中青衣人看到一个软乎乎的脑袋闪躲进了角落里。
也就是这一间隙,陈茗刀光暴涨,飞身刺向青衣人,莫文山顺便被他一脚踢出。
青衣人横刀抵住陈茗劈过来的利刃,一股巨力压制下来,两人胶着在地面滑行数米远,青衣人倒行踩上梁柱,借居高临下朝陈茗后背砍刺,这种时候他那双异眼还扫了狼藉的会场一圈,扫到一个满场乱窜的黑襕袍小郎,跟泥鳅一样找最佳偷袭他的位置。还没等来得及看清相貌,就再度被陈茗迎面砍来。
燎烟跑到莫文山的地方,拖着人躲进桌子底下,把他摇醒:“喂,醒醒,没事吧?”
他是没想到陈茗这一脚这么结实,把白月光当沙袋踢这么远。
果真是爱极了,让他免于刀锋之患!
莫文山头上磕了个大包,俊俏的脸狼狈不已,可他一睁眼,满山的秋风就吹了出来。看到燎烟,莫文山对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小公子,我没事,你赶快走,这里好危险——”
刚说完不远处倒下一人,死不瞑目的眼珠子直直对上了他,莫文山强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燎烟安抚他:“没事,死了。你躲好。”
他把一把刀塞到莫文山手里,说:“拿好!”
混乱的战场给了燎烟便利,陈茗的武员已经赶来跟剩下的死士缠斗,燎烟跟上满场乱窜的陈茗青衣人。这家伙真猛,能跟陈茗硬刚还不落下风,足以证明不是无名小卒,不是用来折损的,一定还有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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