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青年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快:“是吗?”
雪林:“项链断了,但是哥哥给我的吊坠,我一直都带着。”
说着,他从贴身的地方取出了那枚鱼鳞,捧在了手心,给对方查看。
鱼鳞颜色偏黑,病弱青年的手指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用指尖捏着,神情看不出有所松动。
鱼鳞应该是冰冷的。
但经过了贴身的存放,沾上了人类的体温,残留着人类的心跳,甚至有些烫手。
病弱青年松开了手指,指尖微微泛红,避了开来,仿佛是不太适应。
鱼鳞落重新落到了雪林的手中,他不解:“哥哥?”
病弱青年咳嗽了一声,似乎在掩饰自己的异样:“为什么……要放在那里。”
那里——是接近心口的位置。
这当然是因为雪林的习惯。
他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心口处,没有什么比这里更安全的了。
但他自然不会实话实说,而是低眉顺眼:“哥哥给我的东西,我当然要好好保管。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重要”这个词被咬得很重,尾音微微上翘。
像是在说情话。
然后,当着病弱青年的面,他将鱼鳞又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虔诚得如同对待信奉的神明一样。
在这一瞬间,病弱青年的眼瞳一暗,但也没有出言阻止。
雪林:“哥哥……”他歪了歪头,一副想要亲近的模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还没等到对方回答,他就先一步说,“雪林,我叫雪林。”
“……雪林。”
这是有两个短音节组成的名字。
在发声的时候,舌尖要卷起,不经意扫过上颚,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痒意。
就仿佛是小猫在挠人,没有一点痛意,而是在撒娇。
在沉默片刻后,对方终于给出了回应。
“霍尔斯。”
霍尔斯·贝利。
在弗兰港的俚语中,“霍尔斯”有追逐大海的人的意思。
雪林念头一闪,没来得及多想,就亲昵地呼唤:“霍尔斯哥哥。”
雪林曾经在光明教会学习过一段时间,在神父面前进修过《心理学》。
在人与人的交往中,交换名字是打开防备的第一步。
或许是时候套话了。
雪林状若不经意间提起:“哥哥,嬷嬷今天教了我们怎么杀鱼。”他的手一直搭在霍尔斯的膝盖上,隔着一层薄薄的毯子,明显能感觉到下方一阵绷紧,“难道贵族也要杀鱼吗?”
霍尔斯的动作一顿:“……当然不用。”
雪林茫然不解:“那为什么……”
霍尔斯避而不谈,转移了话题:“以后,或许用得上。”
雪林还想再问,可霍尔斯又恢复了疏离冷淡的模样:“时间快到了,你该走了。”
雪林下意识地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钟表。
秒针吱嘎吱嘎地走动,已经快来到了十一点了。
嬷嬷教授他们城堡里的规定——晚上十一点宵禁,不准离开卧室。
现在情况不明,他还不准备这么快触犯规则。
雪林站了起来,依依不舍地说:“哥哥,以后我还可以来找您吗?”
霍尔斯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但一抬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湿润晶亮,让人想到融化了的蜜糖。
在被这么直视的时候,鲜少能有人拒绝。
“我的卧室在三楼。”他说,“你可以来找我。”
-
雪林掐着点回到了卧室。
在他步入房门的那一瞬间,外面响起了一声钟响。
铛铛铛——
十一点到了。
这似乎是某种预兆,城堡里所有的灯都熄灭了,走廊里一片昏沉,黑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东西在游走蠕动。
雪林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于此同时,隔壁的门开了又关——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隔壁房间住着的是亨利,死而复生的亨利。
雪林关门的动作一顿。
嬷嬷只是说,晚上十一点宵禁,不准出门,可没说不准关门。
于是他就敞开着一条缝隙,举着烛台向外面看去。
亨利脸色苍白,双眼空洞。
在烛光的映照下,可以看出他的脸上长出了鱼一样的鳞片,双腿也扭曲在了一起,蹒跚地挪动着。
黑暗中,这一点光芒太过于微弱,“咔嚓”一声,亨利的头扭了过来,直直注视着雪林。
雪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举着烛台与他对视。
亨利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远处传来海浪的呼唤声,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等到身影消失了以后,雪林轻轻关上了门。
亨利确实是已经死了。
现在存活下来的,只是他的躯壳。
这是被污染的结果。
只是,亨利为什么会污染?
是触犯了城堡里的规则,还是说,因为他见过了公爵?
雪林把烛台放在了书桌前,又拿出了那本自传。借着灯火,将已知的信息排列好,一步步的分析。
贝利家族的发家史,来自于贝利一世得到的“污染物”,从此,贝利一族都被污染,在晚年或许会成为不人不鬼的存在。
在一代代的家族流传中,他们似乎找到了某种破解污染的办法,将其总结成了规则,约束着城堡里的人。
雪林咬着手指关节,眉头微微皱起,也不管皮肤上留下了鲜红的齿印。
他拿出了那枚鱼鳞。
烛光折射下,鱼鳞流光四溢。
有点巧。
贝利公爵重病,这时候要寻找一个从未见过的私生子,找来的都是一些出身贫民窟的少年,这些人,就算是全部死在这里,都没有人会发现。
……献祭,或者是污染转移。
雪林曾经听说过这种法子,可以通过献祭将污染转移到别人的身上,用来延长寿命。
弗兰港流传着贝利公爵身体不好得了重病的消息,却一直都获得好好的。
或许,污染源头就在贝利公爵的身上。
-
第二天清晨。
雪林一早就醒来了,想要找机会看看能不能去三楼找他的便宜哥哥霍尔斯。
他在三楼的楼梯口徘徊了一阵,还没来得及上去,就看见嬷嬷站在了走廊入口,背光而站,阴森森地说:“雪林,贝利公爵要见你。”
就像是死亡通知书。
第10章 好奇
上一个被这么邀请的是亨利。
现在亨利已经死了。
嬷嬷的目光阴冷,审视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都表现得太大胆了一点。
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唯唯诺诺,愚蠢软弱又好操控,一直以来都踊跃地探寻着城堡里的一切。
与其他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太过显眼了。
嬷嬷想起来了,明明她只找来了六个“私生子”,下马车的时候却多了一个人。
面前这个少年,是不是就是多出来的哪一个?会不会对后续的计划产生影响?
嬷嬷不敢赌。
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点可能的危害掐死在摇篮里。
她森然道:“怎么,你不想见公爵吗?”
雪林的回答得体,没有一点错漏,脸上的神情也是恰当好处的欣喜:“怎么会?嬷嬷,我十分愿意面见公爵,只是……”他试探着说,“公爵不是生了重病,我这样打扰他,会不会不太好?”
嬷嬷挤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当然不会,孩子,跟我来吧。”
雪林神情自若的跟了上去。
在靠近二楼和三楼的交界处时,周围的温度顿时冷了下来,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雪林望去。
明明是白天,三楼走廊上却连一点光线都没有,昏沉沉的,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时间。
走上最后一步台阶,在来到三楼的一瞬间,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挪开脚一看,才发现是踩到了一滩水。
滴答——
又是一滴水落了下来。
仰头看去,发现天花板上一片湿漉漉的,已经被水浸湿了,深黑色的水珠正在凝结滴落,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水腥味。
雪林避开了水珠,明知故问:“这里这么阴湿,公爵能好好养病吗?”
嬷嬷的脸色僵硬:“不用你担心,会有人来修缮维护的。”
雪林一副关切的模样:“那就好。”
绕过地上的水迹,越往里走,湿寒就越发的明显,等走到最里面,雪林甚至产生了一种置身于大海的错觉。
公爵的房间在走廊最东侧的尽头。
房间的大门敞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传来一股奇怪的味道。
很难形容,就像是在逛码头上的菜市场,鱼内脏被扔在一边,血和污水混合着流入下水道,反上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嬷嬷止步在门口,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进去吧。”
雪林走上前去,伸手要推开门。
吱嘎——
缝隙又变大了一些。
可以看见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大床,四周的围帘垂下,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躺在上面,隐约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雪林收回了手。
嬷嬷的神色不虞:“要是公爵等久了,会发怒的。”
“我知道的,嬷嬷。”雪林从容地说,“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嬷嬷死死盯着他:“什么事?”
似乎只要不给出一个合理的借口,她就能将雪林生吞活剥了。
面对噬人的目光,雪林神情自若地说:“昨天哥哥和我说,他也要来见公爵。”
嬷嬷闪过了一丝茫然:“哥哥?”
雪林:“霍尔斯·贝利。公爵的长子,也是我的哥哥。”
他敏锐地发现,在提起霍尔斯的时候,嬷嬷的脸上明显不太自然。
嬷嬷:“你……你怎么……”
雪林本来只是想试一试,可见嬷嬷的样子,心中有了底气:“哥哥的腿脚不方便,既然这样,不如我和哥哥一起去见公爵。”
嬷嬷神情闪烁:“你说的,是真的?”
雪林:“嬷嬷,我没有骗你的必要。你和我一起去,见了哥哥不就知道了吗?”
这个谎言太容易拆穿了。
只要询问霍尔斯,就知道他有没有说这个话。
但雪林赌的就是嬷嬷不敢去问。
显然,他赌赢了。
嬷嬷不假思索地说:“不用了。”她掩饰着激烈的反应,“公爵说……公爵说他不想见你了,你可以走了。”
公爵根本什么都没说。
但雪林和嬷嬷都心知肚明,没有拆穿。
雪林:“嬷嬷,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雪林停了下来。
嬷嬷支支吾吾地说:“……你能找到他吗?”
雪林:“当然。”他可不会在这种地方露出破绽,“哥哥告诉我,可以来三楼找他。”
嬷嬷的神情越发惊慌:“你、你怎么不早说!”
雪林微笑着说:“嬷嬷你也没问我。”
嬷嬷挥手,慌张得像是在驱赶着瘟疫:“你快走,快走!”
雪林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在经过拐角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靠着墙壁,侧耳偷听着。
嬷嬷还站在房间门口,谦卑地弓着腰,对着里面的人说:“公爵……已经选定了……子嗣……”
隔得太远,传来的话语声时断时续。
雪林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词——子嗣。
霍尔斯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说他很适合成为……的子嗣。
中间的单词不知道是什么,想来应该不是一件好事。
那边的交谈声戛然而止,随后嬷嬷就往走廊这一侧走了过来。
雪林偷听得太过于认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到脚步声靠近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走了,只好推开了最近的一扇门,侧身躲了进去。
赶在被发现之前,关上了门。
听着脚步声远去,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只是放松得太早了,身后传来了一声:“你骗人。”
雪林慢慢地转过了身。
霍尔斯坐在房间深处,腿上盖着一条薄毯,正在低头看书。灯光落在他的侧脸,轮廓冷淡,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说谎骗人被当面拆穿,要是别人已经羞愧的不敢说话了,还好雪林的脸皮够厚,双手合十,声音像是掺了蜜,祈求道:“哥哥,不要拆穿我好不好?”
霍尔斯翻书的动作一顿。
雪林丝毫不见外,单膝跪在了轮椅边上,仰着头,眼睛湿漉漉的,撒娇道:“好不好嘛,哥哥?”
霍尔斯的手指微微用力,控制不住在书页上留下了一道辙痕:“……好。”
雪林眨了眨眼:“哥哥,你真好。”
霍尔斯明明是在低头看书,可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密密麻麻的黑字像是天书。
他干脆放了下来,一言戳中要害:“你不想见公爵。”
雪林没有隐藏:“我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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