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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非常的平淡，就像是在闲谈一般。
可就是这样完全听不出有半点严肃的语气，这其中的威胁之意却极其的明显。
这话落下，陈尚书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僵了，连忙领着自己刚才那个口出狂言的傻儿子疯狂给圣上磕头谢罪、请求圣上的原谅。
好在今天圣上的心情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只是淡淡的挥挥手、罚了陈尚书两杯酒，倒是并未再多说什么。
而身为这场宴会的主人公袁大将军自然也是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冷哼了一声后便就让教坊司的众人离开了，旋即继续漫不经心的饮酒。
宴会仍旧莺歌燕舞、觥筹交错，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没有出现过。
离开之时，樾南衣再次抬眼看向了坐在主位左侧的大将军袁竹。
而这一眼，让她记了无数春秋。
时间辗转，渭国十三年，初春。
两国开战来的猝不及防，边境大乱，百姓流离失所，大多都逃难到了京都，以求天子的庇护，京都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遍野哀嚎。
袁大将军再次披甲上阵，横扫千军。
但奈何敌军已规划良久、且渭国官员中竟还有内应，便导致初战节节败退、前线军心亦难守。
斟酌良久，有文官给渭帝献了计策—
将教坊司内的女妓送去军营充军妓，以此方式抚慰军中将士们不安的军心。
而渭帝，竟应了。
于是很快，原本还身为各家达官贵人、王孙公子座上宾的教坊司女妓们，便连夜被贬为了阶下囚，将与粮草一起送至前线。
出发的那日是个艳阳天，热的直淌汗。
樾南衣低垂着头，坐在无棚的牛车上，完全不敢看道路两旁行人与难民们肆意打量的眼神。
她从来都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身为渭国的子民，若是能为国效力她自然是愿意的，可……却绝对不应该是以这样的方式。
所以她准备要逃，就在粮草即将抵达前线的前一晚，她本身已经规划好了所有，甚至还想着带领其他的姐妹们一起逃走。
可是天不遂人意，她们的粮草车竟然在这时被劫了！
敌军提前绕了路，特意来到此处等着渭国的粮草车，打算以此方式断了渭国前线战士们的粮。
此举虽然不道德，但对于战局而言却是能瞬间逆转。
双方陷入了混战，樾南衣见状，便也捡起一柄长剑，费力的刺向了敌军。
然而她的力量实在是过于柔弱，剑尖只是将将的划破了冲过来那人的脸，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却极强。
那敌军瞬间恼怒，打落了她手中的长剑，抬手便要将大刀砍向她的脖颈。
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箭矢破空而来，穿透了敌军的脖颈，鲜血喷涌，那敌军与大刀均倒在了她旁边，没了半点生息。
樾南衣连忙抬头，还未瞧见人，便听到押送粮草的士兵们惊喜的大喊—
“是大将军来了！是大将军来救我们了！”
“谢天谢地我们的粮草保住了！吓死了……”
“看看有没有少东西，千万别丢了东西！”
“还有这些教坊司内的女妓们，快数数，别跑了哪个，这可全都是圣上下旨送来的！”
……
押送粮草的士兵们熙熙攘攘，而从前线赶来支援接应的士兵们则是在袁竹的带领下，不过片刻便将这些乱军通通斩杀了、不留余孽。
当听到他们说出这话的时候，袁竹刚好提枪甩了甩枪头上的鲜血，在空中挥洒出了一道漂亮的血花。
他不悦的问道：“送粮草便就送粮草，这些教坊司的女眷们又是什么情况？送到战场上来捣乱的吗？”
押送粮草的士兵们连忙解释，“大将军有所不知，圣上知晓前线的战士们辛劳，特意将教坊司内的女妓们送来慰藉军心、以显圣明……”
“胡闹！真当战场是玩的吗！”袁竹少见的恼怒，“哪个混账东西提出的点子？还慰藉军心……他们在朝堂上少说两句、多捐出来点银子充盈粮草和装备那还不比什么都强？净知道出些馊主意……”
“罢了，这些女眷先随军吧，安置个中间的帐子，未班师回朝前就让她们帮衬着做做饭菜吧，其他的都莫要再提！”
“至于哪些出馊主意的文官……看我回去的时候，不拔了他们的舌头！”
彼时的樾南衣还在适才跌坐的位置并未站起身来，正想将身旁大刀挪走时便听到了袁竹的话。
她抬起头，眼眶已变得通红，眸中也蓄满了泪水。
散落在两鬓的碎发随风轻飘，没了在京都的保养，发丝已经枯糙干燥，就这么凌乱的遮住了她漂亮的双眼，还有那垂落下的一滴泪。
幸好有大将军在、幸好有他……
战马嘶吼，马蹄声随之响起。
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簪缨飒飒，威武的身躯遮挡住了她面前明亮刺眼的太阳。
他伸出手，语气淡然，但话语却为她今后上千年的执念定下了最初的那个形状——
“放心吧，有我在呢。”
于是今后的上千年里，这句话，就成为了樾南衣坚持的源动力。
每当意识快要消散时，她都会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放心吧，有将军在呢。”
她的将军……一直在呢。
第105章
“全都给我小心着点！这可是外邦进贡来的鸟儿, 品相绝佳、嗓音也非常好，就连圣上都稀罕呢，你们可千万别伤着这贵物！”
前往后宫的那宫道上, 太监拎着嗓子同身后的小宫女们念叨。
而为首的小宫女手上，则是捧着一个木制的托盘，托盘上不知是摆着个什么, 上头还以红绸盖着, 瞧起来倒的确颇有些神秘。
小宫女们闻言也应着，生怕会伤到、吓到这东西。
而精致的红绸布下面，一只浑身羽毛都金黄漂亮的小金丝雀，却是被颠的都快要吐了。天气闷热、笼子不透风、还颠簸许久……
她都觉得, 自己能坚持到现在还没死都挺厉害了……
这么想着, 她察觉到了笼子在晃悠, 连忙紧紧的抓住笼子栏杆避免会摔得鸟仰马翻后，便听到小宫女们轻声道：“皇后万福、太子殿下万福。”
行礼语落，不远处有慵懒女音传来：“都起来吧。手上拿的是什么？”
小宫女们顿时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生怕会不小心触了眼前人的霉头。
那太监斟酌了片刻后, 这才连忙道：“回禀皇后娘娘, 这是皇上赏赐给贵妃的金丝雀，不止贵妃, 各宫也全都有赏赐, 皇后娘娘的自然是要皇上好好挑选过后才能遣奴才们送来的, 如今正在和内务府商议。”
小金丝雀在笼子里歪着头听, 闻言瘪瘪嘴：“骗人的！那个皇上可是精挑细选后才打算将我送给贵妃的，至于皇后么, 估摸着就是盒螺子黛……”
然而她说的话旁人自然不知, 只能听见笼子里不断的传来鸟叫声。
这叫唤声实在是说不上好听, 但却很清脆，在这闷热的炎夏倒是让人的心中有些清明，情绪也稳定许多。
皇后听了，也忍不住淡笑道：“这小动静，皇上倒的确是会挑的，想来贵妃也该喜欢，这东西与她那聒噪的性子真像。”
小金丝雀：“……？”
小金丝雀：“虽然我还很小，但我能听懂你话里对我嘲讽的意思！”
不过饶是她再怎么不满恼怒，也没人能够理解。
而太监和小宫女辞别了皇后，便连忙不停的往贵妃住处匆匆走去。
听着他们好一通的阿谀奉承，她这才觉得笼子被挂了起来、不再晃悠，连空气中都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好闻的让她犯困。
片刻过后，一只手掀起红绸，终于让阳光洒落进了笼子中。
清透的风、温暖的光，都让她仿佛瞬间活过来。
她抬起头，看见眼前有位长相极其漂亮的女子，正在笑吟吟的看着她。被投喂了些许的吃食后，女子道：“模样倒是不错，皇上的确有心了。”
婢女自然笑着说是。
听见自己被美人夸，金丝雀顿时美滋滋的，在笼子里四处扑腾着。
心中想着：来这皇宫也不赖！至少吃喝都不愁、还能够看到美人……
生活简直是美滋滋！美滋滋！
于是贵妃的宫中很快便传出了清脆的鸟鸣。
又逗了她好一会后，贵妃的脸色沉了下来，问：“前几日送去舒婕妤那里的丫头有传话回来吗？那小贱蹄子腹中之子，此番到底保没保下来？”
婢女连忙低声回道：“那边给的消息是不确定，但保下的几率大。”
闻言，贵妃的脸上瞬间就没了适才的温婉，狰狞的令人心生惊惧。
“什么叫做不确定？若不确定就继续给她用药，这孩子绝对不能让她生出！”她摔碎了手上来喂鸟的碗，“去告诉太医院，加大药剂的份量。”
“舒婕妤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得死！”
从温婉贤良再到杀人不眨眼，贵妃只是用了一瞬间便转变了过来。
正在叨食的小金丝雀歪着头，忽然感觉自己刚才的想法简直可笑。
这个后宫从上到下都是坏的，是坏到骨子里的。
表面菩萨，但内里却全都蛇蝎心肠，无一例外，也无人能够改变。
“真可悲，还以为会变好呢……”她小声嘟囔。
然而此时此刻的鸟鸣声，在贵妃的耳中却变了味道，正值气头上的她以为这小家伙是在嘲讽着自己，笑话她居然会担心一个婕妤若是生出了皇嗣、便会同她这个位同副后的贵妃来抢夺着圣上的宠爱。
适才还清脆干净的鸟鸣，已然变成了皇后和其他众妃子们无情的嘲讽。
她揉着额头，不满怒吼：“把这个死命叫唤的东西给本宫拿到外面去！真是吵都吵死了，声音居然还这么难听，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怎么想的！”
于是小金丝雀便毫不留情的又被挂到了宫殿外。
七月热夏连风都是热的，她张开翅膀努力扇动，以此来获得凉爽。
但阳光实在是过于毒辣，再加上她被挂在了连廊外，阳光无遮挡，很快就把她给烤的头晕眼花，连水槽中的水都所剩无几。
“鸟生悲惨……”她虚弱的叹着气，“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化形……”
这样被磋磨的日子，她真是已经快过不下去了。
然而今日，却只是她在皇宫这许久的生活当中，最为轻松的一日。
自那之后，她基本每日都是在贵妃每时每刻都不同的情绪中度过。贵妃情绪还算不错，那就会对她吴侬娇语、喂上好吃食；若是贵妃的情绪不好，那她或许就被忘在脑后、好几日都吃不上也喝不上。
不仅如此，偶有几次贵妃带着她去御花园散步，她甚至还看见了……
贵妃面无表情的下令仗杀了婢女、让身怀六甲的妃子在地上久跪、将能令人堕胎的红花强迫的喂给了刚入宫的那些答应们……
诸如种种，她几乎日日都能听见宫中的哀嚎声。
这外表富丽堂皇的后宫，实际上是吃人的魔窟，压抑且充满血腥。
小金丝雀终于想要逃了，想逃离这个恐怖地方。
然而她毕竟也是皇上赐予贵妃的，即便是贵妃不喜，却也绝对不会轻易的将她给放走，甚至连笼子，都被换成了更结实的。
它彻底被困在了后宫这一隅之地，永远逃不掉。
看着那些日渐被磋磨至死的妃子，看着贵妃永远都在争夺皇上的宠爱，看着这满宫的所有人好像都不是在为了自己而活着……
她便了然，这些人全都同她一样被彻底困住了。
她被困在了这个小小的笼子当中，至于那些人，则是被困在了这个名为后宫的大笼子，看似是风光，实则早已被吞噬血肉。
她逐渐变得不爱叫唤了，再加上营养也跟不上，毛色也不如从前靓丽，全然没了最初被送进宫时那般昂首挺胸的神气模样。
虽然贵妃仍旧会夸她的长相貌美，虽然皇上也会夸她似乎能听懂人言。
即便如此，她也烦死了。
她这身漂亮的羽毛原本可是她最骄傲的作品啊！
瞧瞧如今都糙成啥样了……
时间辗转，小金丝雀已经在贵妃宫中整整一年。
又是盛夏，在她被进贡入宫的前两日，皇上的生辰宴到了。
举国欢庆、歌舞升平。偌大的酒宴摆到城门口，就连平头百姓都能带着碗筷前往城门去吃上两口，顺便还能领到些许铜板。
这是整个国家最为最为热闹的一日了。
而贵妃则为了向众人展示自己对皇上赠与的金丝雀到底有多么的喜爱，便在夜宴当天，为她也梳理羽毛、染了色，并将笼子换成了精致的雕花样，美滋滋的将她也给带去了夜宴上。
小金丝雀不免听到了夸赞声——
“真漂亮，贵妃娘娘将这鸟养的真好。”
“听皇上说着鸟好像还能听懂人言呢，时常陪在贵妃娘娘的身边。”
“果然皇上最宠贵妃娘娘，这样好的鸟也的确和娘娘的身份相配。”
“这羽毛可真是漂亮华贵，貌美极了。”
……
听着众人不断的阿谀奉承，贵妃心下乐开了花，又拎着金丝雀去同皇上腻歪了一会后，便让人将金丝雀暂时挂到旁边去了。
那里临近后台，地方宽阔，且无人能够注意到。
金丝雀倒也的确乐得清静，在此处开嗓鸣叫着，心情都跟着愉悦许多。
宴会开始，前方歌舞升平，处处都充满着笑声。
纷杂的声音中，金丝雀听到了有琴音缓缓传来。不同于其他人的欢快，这琴音有些许寂寥、却不悲凉，反而充斥着一股不服输、不低头的坚韧劲。
她很喜欢这个琴声，这是她在宫中从未听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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