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王太医把脉扎针,处理内伤;一名李太医负责清洗包扎,处理外伤。
李太医是军医,处理伤口的事情做多了,动作娴熟。他小心把这个伤员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包扎好,再处理脸上伤口。
他避开伤口,先拿清水的抹了一遍;然后换水,又洗了一遍;前前后后共洗了三遍。
洗着洗着,他眼睛腾的睁大:“这人易了容。”
拓跋真靠着墙正想着事,突闻此言,低头一看,姚悦脸上明显出现几处肤色不一致的地方。
李太医指着苍白皮肤道:“这一处是没有被血染到的。”
随后又指了另一处深色皮肤:“这一处是被血染过。此人用过易容药物,这种药物不溶解于水,但可以被血溶解,所以现在出现肤色不一致的情况。”
“这种易容在边境很常见,刺探军情的人最喜欢用这种药物遮掩了。”
如同惊雷掠过,拓跋真大脑嗡嗡作响,他听见自己在问:“是不是用鲜血抹擦,可以恢复原样?”
李太医颌首:“是,陛下。不过只能是人血,动物的血没有用.....不不不,陛下您千金之躯....”
拓跋真二话不说,早已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血一滴滴的从他手指处流了出来,滴到姚悦脸上。
“够了,够了。”李太医吓得是满头大汗:“一点就够了,不需要很多。臣给您包扎起来。”
“你先给他擦,朕要看他是谁。”拓跋真夺过纱布,自己随意包了起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的心跳究竟有多快。
脸上的易容药物一点点的被抹掉了,终于露出了拓跋真记性最深刻的那张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俊朗非凡.....正是他日夜所思的朱苏。
“啊,果真是太尉!”屋里的人齐刷刷倒吸了一口气,欣喜若狂。太尉回来就好,大郑国有救了。
再看皇上,拿袖子掩着眉眼,没有吭声。
第九十五章
姚悦再次醒来,是在拓跋真回京的马车上。
他睁开眼,迷茫的望着周围。这一辆马车很大很宽敞,有着低调的奢华,车饰、帘子、杯子等等无不掩饰着昂贵和精致。
他睡着的床铺着厚厚的垫子,身上盖着毯子。现在已经入秋了,天气比较凉爽,微风从车外钻了进来,吹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外面传来抱怨的声音,说下了几天雨,地上粘粘呼呼,路况太差劲了,走都不好走。但他这辆马车却平稳的很,几乎没有什么起伏,驾车人的水平肯定很高。
昏迷前入骨的疼痛已经消失了,身上受伤的部位也包扎的严严实实,干干净净,闻起来都是清爽的药味,不再是牢房那令人窒息的呕吐感。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睡得身体都不舒服了。于是挣扎的想坐起来,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人,一个人探了头进来,眼睛一下睁大了:“太尉你醒了?”言语中说不出的高兴,随后就是一阵哗啦哗啦的折腾声。
这人他认识,是拓跋真身边的侍卫统帅,叫什么孙涛。
不过他唤自己为太尉?姚悦皱了皱眉,自个坐了起来。没一会,车帘被掀开了,一个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一把抓紧了他的手:“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急切而又颤抖的声音!姚悦怔住了,顺着那人白晳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向上看,掠过下巴,掠到鼻眼,终于在一个位置定住了。
一张明媚动人的脸,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眼里有着雾气。这一眼,像是隔了数载春秋终于再相见,将原来的痛苦与烦恼通通抛弃。
两人的眼神纠缠在一起,各种情绪在里面翻滚,谁也不想先挪开。
半响,拓跋真缓缓的将他的手贴脸上,跌坐在床沿,嗓子带着小小的哽咽:“.....哥,你终于醒了。”
姚悦:“......”他还不习惯拓跋真这样唤他。
他看了看外面:“这是去哪?”
“回京城,回家!”说到家这个字,拓跋真特意加重了语气。
姚悦迟疑了一下:“回龙城是吗?”
“是的,回咱们的家。”拓跋真从怀里掏出一面镜子,递给他:“哥,你不是姚悦,你就是朱苏。这才是你真正的脸。”
姚悦接过镜子,镜子里的人跟他印象中的长样完全不一样,皮肤偏深,五官俊朗,剑眉入鬓......
“你落水后,被后秦世子莫宏救起,然后他将你的脸易容了,再趁你失忆,告诉了你一些不存在的事实,然后你吃的药丸也有问题,会让你一直失忆.....”
姚悦打断他的话:“这几天一直是你陪着我?”
拓跋真:“......”
姚悦这次昏迷的时间久,足足昏迷了五天,加上牢里一天,总共六天。
从牢里接出来后这几天,拓跋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照顾他,喂药擦身,全部他一人包办。谁能想到,贵为天子也会干这种照顾人的小事。
太医跟皇上说了他的情况,一是大脑有淤血,二是跟吃的药有关系。
太医在他住的牢房里找到了一颗黑色药丸,可能是他在牢里第一次头痛发作时落下来的。经过化验,这个药丸虽然有止痛作用,但也有阻碍记忆恢复的成份。
因疼痛去吃药,淤血增加;淤血化不开,导致疼痛发作,再去吃药,结果成了恶性循环,记忆一直无法恢复。
淤血在朱苏大脑停留时间太久,已经过了最佳清除时机,现在只能慢慢调理让他恢复了。也许几个月,也许好几年,也许一辈子.....没人敢保证一定能恢复原来的记忆。
气得拓跋真当场发飚,差点想点兵十万,即刻冲到后秦将其扫荡一空。
姚悦虽然昏迷着,但他模模糊糊感觉到在他最痛不欲生,实在撑不住的时候,那个熟悉又眷恋的身影终于过来了,一直陪伴着他,让他挺过了这一关。
有人牵挂的日子真好。
姚悦固执的又问了一遍:“是你吗?”
你原谅我了吗?你愿意将失忆的我留在身边了,是吗?你来照顾我,是因为对我有感情,才这样的吗?
拓跋真有些难为情的看向外面,低低的嗯了一声。
如果没有感情,身为君王怎会亲自去照顾别人?不单是愧疚,还有喜欢。
一个熟悉的身体终于再次将他拥入怀中,下巴在他头顶摩搓着:“真儿.....”声音沙哑悱恻,还带着浓浓的情感。
拓跋真脸红了。
马车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水泽声。
回京城是临时决定的。探子送了联军消息过来,说联军已经开始撤军了;另外联军上下找不到姚将军,后秦世子脸色极为难看,命人严锁消息,同时派人四处寻找,一定要活的见人,死了见尸。
拓跋真当机立断收拾行李,马上回京,日夜前行。当走到平阳时,离联军已有千里远,这才松了口气,把太尉回归的消息放了出去。
顿时郑军士气大振,朱苏就是郑国军队的定心丸,人心极旺。而联军那边,据说后秦世子得知后,失手打翻了茶杯。
姚悦也接受了自己就是朱苏的事实,慢慢习惯大家喊他太尉。
上京的路上两个多月,路途遥远,实在无聊。拓跋真一有空就躺在他腿上,聊原来小时候的事情,想早日唤起他的记忆。
拓跋真提起他记忆最为犹新一件事。
是他七岁那一年,有一日趁朱苏不在家,跟邻居的小伙伴偷跑到河里游泳。朱苏下午做工回来得知后,气得折了根树枝就追了过来。
小伙伴赶紧通知拓跋真,吓得正晃悠悠返程的拓跋真撒腿就往山上逃,朱苏在后面拼命追。
山上草从树木多,并不好找。总之跑了一路,朱苏都没追到。
到了很晚拓跋真才遮遮掩掩,偷偷溜回家。本以为朱苏睡了,没想到朱苏还在那等他吃饭,并没有揍他,只是告诉他不要随便去河里,不要被水淹到了。
想要游泳玩水,等他闲暇时会带他去的;也不要随便躲他,追杀的人隐蔽很深,这么一躲如有什么事,他会来不及救。
他说,他不想少主出事.....
说到这里,拓跋真勾了勾朱苏的手指,明亮的眼睛望了过去。朱苏听得很认真,一直垂头听着,长长的头发飘了下来,飘在拓跋真的脸上,痒痒的。
还有一句拓跋真没说,十六岁的朱苏还说了一句:“少主就是我的命,我不能没有命。”
那一晚朱苏半跪着,平视着年仅七岁的拓跋真,认认真真说的。
这个场景一直铭刻在拓跋真心里。日后向他效忠的人很多,都不如这个让他记刻在心。
朱苏静静的听着,也不说话,只是俯下身,又来了一个长绵的吻。
拓跋真说的这些事,有片刻印象,但是闪得很快;再往深处想,疼痛就会随之而来。
每当这时,拓跋真总会搂着他,慢慢的安抚他,不允他伤害自己。恢复记性也不不急于这一时,只要人找回来了就好办。
有人陪着,连头痛都没这么难挨了,然后等到太医过来扎针用药。慢慢的发作时间也隔久了,不像原来一样发作这么频繁了。
在此期间,拓跋真对是他温柔体贴、细致入微,像是要把原来做错的、浪费的时光都补回来,两人如胶似膝,一刻都舍不得分开。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宝贝他了,生怕他累到磕到。头一个月,什么事都不让做,非要他好好休息。
连葡萄都亲自剥好来,再喂给某人吃,某人不好意思。拓跋真说这是情趣,必须吃,塞到嘴边就是不撤手,某人无可奈何的这才张嘴。
等到第二个月时,太医说太尉身体无防,可以适当运动时,拓跋真迫不急待的当晚就把人压在床上了。
两人日日没羞没躁的腻在一块,过着言官眼里荒淫无诞的昏君日子。
反正现在是回程的路上,没那么多言官,身边全是亲信,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对于朱苏提出的玩法,全部顺应。
于是朱太尉活到这把岁数,坏事变好事,原来做梦时才敢宵想的念头全部化成现实,让他通体畅快的到达了京城。
所以啊,人还是要有想法的,万一实现了呢。
一到京城,朱苏还没想好歇哪里,拓跋真就把他拉进了未央殿。
黄梢帐里,拓跋真格外热情,直到半夜才心满意足的停止。睡前还贴心的问道,有没想起什么,我们在这里很多次.....
眼神格外急切!
朱苏哑然,半天说不出来话。拓跋真神色有些黯然,很快又自我安慰,没事,咱们慢慢想,不差这一下。
话虽如此,整个人还是有些难受的赖进朱苏怀里,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最后沉沉睡着了。
朱苏摸着拓跋真光滑的后背,心里无比踏实,也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拓跋真就起床准备早朝。他这一次出去快半年了,幸亏朝中有忠心耿耿的魏丞相等人撑着。
拓跋真边换衣边盘算着,怎么把朱苏失忆的事圆过去。不然那帮天天钻牛角尖的大臣,又要拿这个做文章了。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经不得较真。
这次回来,他舍不得朱苏再受半分委屈了。
天气已入冬,皇帝的朝服层层叠叠繁琐的很,二名宫女小心侍候着,不敢有丝毫的马虎;还有三名太监候在一旁,随时等候着皇上吩咐。
朱苏也起来了,站在一旁打量着,偶尔动手帮个忙。
眼前一幕似曾相识,拓跋真思绪不由得飘到了二年前:那一日别国使臣前来朝见,朱苏也是这样,站在这里帮他整理衣物。
时光好似一个轮回,又回到了那一刻,他俩没有分开过,朱苏也没有失忆,漫长压抑的难熬时光不曾存在。
等拓跋真意识再次回归时,周边的人都已经无声的退了出去。朱苏被他压在案桌上,热切的、强硬的、霸道的....亲吻着。
过了好一会才放开,离开时还在他嘴唇外舔了一下:“你先休息,我下朝后过来陪你。等会让孙涛陪你聊聊,过几日你再上朝。”
拓跋真怕他现在失忆,应付不了这帮人,决定自己先去探探口风。
朱苏失笑,没想到回到皇宫,小皇帝对他反而更热情了。他站在未央殿门口,目送着拓跋真离去。
拓跋真对他的真心不用置疑,不然也不会雌伏于他身下。可他毕竟是皇帝,一国之君,要考虑的方方面面很多,维护的关系也很多,不可能只将感情系于他一人身上。
两人这种君不君、臣不臣的关系能持续多久?
也不知道没失忆之前,朱苏想过这事没有?反正现在的朱苏是想到就胸闷。
第九十六章
他现在没事,干脆到处走走。孙涛正在殿外候着,见他出来,行礼道:“太尉。”
朱苏现在除了拓跋真,就是对孙涛熟了。他点点头:“辛苦孙统领陪我走一走了。”
孙涛拱手:“属下应该的。”
拓跋真显然对朱苏没有任何限制,皇宫里面由着他逛。所到之处,所有人见到他都行礼,道一声太尉,态度毕恭毕敬;还有人激动的眼泪都出来了,直愣愣的盯着他,抹着眼泪,喜极而泣。
跟后秦那些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完全不一样。在后秦他就是凭空出现的,没人理他,甚至没人认识他。
而大郑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些人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朱苏完全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他确实不是姚悦,他就是朱苏,大郑朝掌管全国军事的太尉,带着南郑士兵打出了大郑江山。
所以士兵们都认识他,发自内心的钦佩他,尊重他。
自从清醒之后,对自己身份的忐忑不安,到此时才彻底消失,他的拓跋真没有骗他,他能明正言顺的陪在拓跋真身边了。
孙涛一路上把宫中情况及刚见过的人都简单介绍了一下。朱苏边走边听,偶尔随口问几句,很快就梳理了一番。
走着走着,两人走到了宫门口。门卫森严,外面一片就是皇宫禁军驻扎地,再过去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
孙涛道:“太尉,您的家就在这旁边,从这里出去后一直右拐都到了,左拐则是魏丞相的家。”
“去看看。”朱苏朝那边抬抬头,他不可能一直住在宫里。
“太尉您的腰牌在皇上那,过几日他会给您的。”孙涛掏出腰牌亮了亮。守门的士兵却震惊的看着朱苏,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破。今日他不是做梦吧,太尉真的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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