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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近代现代)——肆六

时间:2024-07-18 09:33:21  作者:肆六
  肖玉词不渴,反倒是被屋外的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摇手拒绝“不用,我不渴....”
  张晓伟哪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朝门外光秃秃的一根水管走去“甭跟我客气,曹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三下五除二洗干净手,甩了两下。
  夏天的水开了制冷,透明的塑料杯凝上薄薄一层冰雾,手刚碰上,就是透骨的冰凉。
  肖玉词喝了一口,润进喉咙。
  “肖哥,听你口音北方人啊?北方哪里的?”
  “临安。”
  张晓伟凑近了些,睁大双眼“临安?那可是大城市哦,我这辈子都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临安有啥好的呢?肖玉词语塞,还真说不出它好在那里?他在临安出生临安长大,要说临安的一草一木他应该是最清楚的,可是从小到大,肖玉词空闲去玩的时间却屈指可数,不过刹那光阴,都在肖克的管束下长大。
  “和卉南差不多的,只不过交通还挤些,没有这边宽松。”
  “毕竟大城市,人口是比卉南多,挤点也正常,不像我们卉南....人都往大城市跑,哪里还有人待。”
  张晓伟在说,肖玉词就静静听他说,就他个人而言,他不喜欢去争所谓的功与名,反倒安稳平静的人生才是他所想的,偏偏肖克就强按着他去追求去得到,在他认为,作为他肖克的儿子一定要大有作为,功成名就,而不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肖玉词看着张晓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无非选择不同罢了,有人喜欢大城市,自然也会有人喜欢小城市。”
  张晓伟右手捏着下巴,像是在思考,转而点点头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我就喜欢咋们扬昌,又朴实又自在。”
  肖玉词笑了笑,所有言语都抵不过一份热爱。
  曹雁禾换了新的衣服,第一次见他穿衬衫,挽了袖子,脖子处留了两颗扣子,半开半掩,隐约看见精壮有力的胸膛,小麦色的皮肤,与呼吸一起上下起伏。
  曹雁禾的头发长了,比第一次见时长了很多,润湿的头发垂下挡住了眉毛,他伸手轻轻一拨,尽数掀在头顶。
  “聊什么?又朴实又自在的。”
  “聊我们扬昌啊,又朴实又自在,你说是不是曹哥?”张晓伟笑嘻嘻的,嘴角咧到耳根。
  “穷就穷,还装什么逼。”曹雁禾将换下来的衣服扔给他“帮我一起洗了,明天我要穿。”
  “不是吧哥,衣服都要我洗?我是来学技术的,不是来做保姆的。”张晓伟呐喊反抗。
  “你是用洗衣机洗,又不是手洗,你装什么装?我给你买的洗衣机是用来做摆设的?”
  得!这下好处没捞着,还一阵数落,张晓伟只能苦命含泪洗衣服。
  回去的路上,黛蓝星稀,漆黑的小巷没有路灯,只剩一方霁星披肩斩路,摸着夜色走回去,肖玉词开了手机电筒,亦步亦趋跟在曹雁禾身后,他有些近视,不是很严重,平时不戴眼镜也能看见个七七八八,可是一到夜里,就散得厉害,往前都是迷糊一片,只注意得见脚下。
  “你小心些,前面有台阶。”曹雁禾走在前面提醒他。
  他仔细一看,还真是台阶,小小一个坎,不仔细看不清,与地面无疑。
  “张晓伟是扬昌人吗?”肖玉词上了一个台阶,问他,电筒的灯光照在他的脚踝,他向前走了一步。
  “嗯,扬昌边上一个村里的。”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没有读书吗?”
  “他今年有十七了吧来我店里那会才十六。”前面有道坎,曹雁禾小心提醒他又接着说“读了小学就没读了,现在还能认识几个字。”
  肖玉词抬起的脚一顿,接着又向下踩,在扬昌这些日子,肖玉词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因为穷没钱读书,因为孩子多养不起只能送人。
  “不要觉得他们可怜,其实想一想,不读书对他们来说反倒是好的。”曹雁禾觉得这样说不妥,换了一种解释“我不是说读书不好,要是能读书那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对于他来说,自己能独立反而是种解脱,他家有五个孩子,他是家里第四个,最大的姐姐现在嫁了人,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父母七十多岁了,更没有能力去供他们读书,只有自己出来打工,自己挣钱,才能不添加家庭负担。”
  肖玉词觉得是有道理,但是转念又一想,读书改变命运,可以不用一辈子待在大山里,总比辛辛苦苦半辈子给人刷盘子,打临工来的好。
  曹雁禾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性子倔,一旦自己认为的就很难会改变,他笑了笑“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你换个路子想一想,要是他家里借钱给他读了书,读到大城市去,也得花十几万,毕业出来以后他又要辛辛苦苦兢兢业业还这个钱,再往不好的想一想,现在大环境这么差,又怎么能确定他毕业之后一定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呢?”
  曹雁禾一顿接着说“但是这些都是我比较悲观的想法,也有好的,只是万事都要做些坏的打算,人生寥寥数十年,按照自己想活的法子过不好吗?何必要纠结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
  话说到这,该懂得都懂,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心里那点自我的想法罢了。
  青石路面凹凸不平,摸着夜色噗呲一声踩进水坑里,肖玉词半边脚湿了一块,他调整好位置又继续走,跟着曹雁禾的身后摸到了家门口。
  院子里的灯亮着,曹雁禾推开门便看见常萍坐在院子里,摇着扇子吹着夜风,瞧见门口的两人,立刻停了动作。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她往他俩身后望了望,没见着其他人反倒缓了口气“就你们两个人?伍悦和伍清人呢?”
  “吃了饭就走了。”曹雁禾回她。
  常萍又坐下继续摇着扇子“走了也好,家里窄,没地招呼她们。”借着光,常萍看清肖玉词脚下的污泥“肖老师,你这是咋了?踩坑了?”
  肖玉词摸了摸鼻子点点头。
  这不说还好,一说曹雁禾也朝他的脚看,还真是又湿有脏,他竟然都没注意到。
  “受凉了不好,你快去换换。”
  曹雁禾也点头让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鞋子“去换换吧,夜里凉,容易感冒。”
  肖玉词点了点头,朝屋内走去。
  院里只剩常萍和曹雁禾,说话也好说了些。
  “要不是常玉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伍清这丫头居然拉着伍悦跑到扬昌来,都过了一个星期了,我还以为她就是闹闹玩笑,还想到还来真的。”她摇着扇子,扇得用力。
  “她一个姑娘家还真是脸皮厚,人家肖老师都不知道她是谁,她就上赶着来介绍自己。”
  曹雁禾双手扶在他的肩,轻轻拍了拍“得了,人家的事你就少操心了,身体又不好,成天又爱找些事瞎操心,再说了,我看肖老师未必喜欢她,今儿一起吃饭,肖老师对她态度都是淡淡的。”
  常萍一听,这才气消了一些“阿弥陀佛,我可求她别在整什么花招了,大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害臊,成天跟一群男男女女乱混就算了,人家肖老师可是个老实孩子,别来祸害了人家。”
  曹雁禾淡淡一笑,肖玉词就是面上老实,内心有股冲动的劲儿,正好是到了叛逆的年纪。
  “你啊,就放宽心,肖老师是真的不喜欢她。”
  “那样就最好,要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家上赶着给肖老师介绍对象,就是看中他家家底丰厚,一家子又都是知识份子,父亲还是个官,咱们家可攀不上,以后肖老师要是还能记得咋们家的好我的内心就阿弥陀佛了,哪能跟人家巴结着做亲戚。”
  曹雁禾笑了笑他,想得还真多,什么巴结不巴结的,他都没往这块想,倒是常萍想得还挺多,一语点破其中要害。
  夜里凉,曹雁禾将人劝回家里,收拾院里的凳子一起搬回了家,抬头望了望星空,原来出生还真的是讲缘分。
 
 
第11章 
  肖玉词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书桌前单手托着下巴,像是沉思又像是神游,反复斟着。
  他翻开笔记本,单手转了半天笔,在本子上面写下“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刚写下,笔墨还未干,他觉得不妥,在本子上刷刷几下又划掉。什么月明月阴,人生本来就没有完满,获得和失去其实是同时发生的。
  肖玉词双手环抱后颈,躺在椅子上,看着暖色白灯,微微神思。
  过了一会,木门轻轻被敲响,他打开门一看,曹雁禾端了一碗热汤站在门口“我妈炖了汤,让我端上来给你尝尝。”
  肖玉词怕他烫手,侧过身子让他进屋。
  “这么晚了阿姨还在炖汤?”
  曹雁禾将热汤放在书桌上,晃眼瞧见他本子上写了又划的字迹。“下午炖的,刚刚热了一下,趁热喝。”
  肖玉词点头嗯了一声,端起瓷碗吹开表面的浮油尝了一口。“好喝,阿姨手艺真好。”
  曹雁禾笑了笑,半弯着腰屈身靠近肖玉词,窗外凉风吹过之间还夹杂着温热的气息,连同呼吸浮入他的脸颊,他棒着瓷碗,愣了一愣。
  曹雁禾轻声笑出声“今天我说得这些话仅是我个人的看法,你想听就听听,不想听也不用放在心上。”
  肖玉词突然一悟,敢情是看见他本子上写的玩意了?
  “我又不是爱记恨的人。”他将瓷碗放在书桌上,指尖触碰到书桌的表面,年代久远,有些磕磕碜碜凸起的小块,轻轻划过他的手指。“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想的角度不同看法也就大相径庭,无非谁对谁错。”
  倒是看的通透。
  “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对错之分。”曹雁禾抬手揉了揉他细软的短发“好了,别想了,快喝完我把碗一块带下去,你早点休息。”
  肖玉词敞开喉咙一口喝完,将碗递到他面前。
  “谢谢。”
  曹雁禾接过他手里的瓷碗,抬眼看了看他“夜里风大,记得关窗。”
  肖玉词点点头看着他离开房间,风吹进屋里,哗啦一声翻动桌面上平铺的笔记本,停在干净清晰的另一页。
  扬昌最近几天进入了雨季,连续下了几天小雨,纷纷扰扰惹得人心情沉重,像是底下压着石头,喘不过气,提不起精神。
  昨儿个赵鹏宇又再一次出走,这次却没有那么好运,等赶到车站时人已经坐上车走了,不知道车开往何处,也不知人要停在何处。
  彭媛媛蹲着地上抱着膝盖自责不已,眼睛哭得红红的。
  “都怪我,我要是多注意点他,他也不会偷偷跑出去。”
  谢竟南蹲在一旁安慰,递上纸巾“这也不怪你,他要是成心想走,你就算把他捆了他也是会想办法逃走。”
  话说得也对,这孩子是铁了心要离开,五指山也压不住他。
  越劝越难受,彭媛媛就像开了水伐一般哇哇的止不住眼泪,连说话都是一抽一抽的“…都是我…我没有看好他,你说…他要是出去了遇见坏人了怎么办?没地儿住了怎么办?”
  “他是16岁不是6岁,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谢竟南拍了拍她的肩,视作安慰。
  肖玉词在一旁也是束手无策,这事他也是第一次经历,临安的学生哪有离家出走的,再叛逆一点的也就是抽抽烟打打架,他也是在扬昌才遇见赵鹏宇这种离家打工挣钱的学生。
  开口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家长到了学校,毛至强在办公室接待,倒了杯温水,递到老人家面前。
  “这事儿也怪我们学校看管不严,你说这好好一孩子出去打什么工,啥也不懂,万一在外面吃亏了咋整?”
  毛至强坐在对面,皱着眉头,双手交握支撑靠着大腿,褶皱的衣服堆积在肚皮上,他抬手推了推眼镜,抿着双唇。
  赵鹏宇的奶奶年龄不大,五十几岁的样子,却是满头白发脸上皱子横生,穿着米色灰条纹短衫,杵了拐杖,想来也是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对于赵鹏宇离家的态度她显得很淡然,十几岁的孩子再过两年也就成年了,哪有那么多意外横生,以前的人也都是十几岁就外出打工挣钱,现在不也都活的好好的,都是乡下孩子,没必要那么娇贵。
  她杵着拐杖,双手握着手柄处,出了口气“他去他的,不用管他。”
  话是如此说,但是若真让人不管,却又良心说不过去。
  彭媛媛眼睛哭得红肿,二十几岁的小姑娘,这种事情确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在扬昌中途退学打工的很多,离家失去联系的也很多,以为见得多了也就淡了,事实却不是如此,心软这东西不会因为经历多了而变得强硬,改变人心的不是见得多就变化了,而是切身体会。
  “今天我们叫你来呢,第一是要告诉你一声孩子的去向,毕竟人是从我们学校出去,家长也要有知情权,第二呢也就是孩子学籍这个问题,您看是要挂休学还是退学?”
  毛至强话语说得很淡,像是处理过无数次这种事情,即冷静又沉着。
  老人咳了一声,看了眼毛至强,眼尾的皱子松垮堆积,沁透了岁月的沉积。
  “啥是休学?啥是退学?有啥不同?”
  老人没读过书,不懂这些词汇是什么道理。
  “休学就是把学籍还放在我们学校,他要是在外面待不下去了想回来读书又再回来,退学了就回不来。”
  “都走了还回来读啥子书,退学吧,给他办退学。
  轻飘飘的短短几字话语,说得清淡又平静,像是随风飘落的枯叶,不足轻重,却决定了一个人的人生。
  肖玉词依靠着门框,不开口也不说话,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说什么都改变不了。
  直至下午上课响铃响起,他退出办公室拿着课本去上了第一节课,心思却全然不在课本上面,教了两个知识点便让学生自己做题。
  后续的事情大差不差,肖玉词上完两节课出来,人也已经走了。
  谢竟南双手靠在办公室外的阳台上,水泥砌墙不高不矮,正巧在他腰处。
  “彭老师人呢?”肖玉词站在他旁边,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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