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两个时间段都来不来,也努力地协调出时间,我会尽可能找到合适的时间段。病人的防备心很重,我想我需要更多时间让他感到自在。”
沈迭心的情况和别人都不同。
医生能察觉到他在努力配合,可他却又下意识地回避。
他既想要自救,可也对自己无能为力。
谭臣沉默许久,终于逼自己问出那个问题:
“他在过去有一个很在意的初恋……如果我让他们在一起,会不会对他的情况好一些?”
在他不自觉的时刻,手指已经紧紧抓住床单。
医生:“他也隐约和我提及,但他的态度倾向保守。因为过去的经历,他对自己的认同感极低,贸然让他去接触过去的恋人,又有可能会刺激到他。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他。感情这件事很复杂,而且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确定他过去的恋人不会伤害他呢?”
“我能确认……”谭臣嗓子里像吞了刀片,“他过去的恋人是我哥。”
他不得不承认,谭玉谨像个完美的圣人,不会伤害任何人,更不会伤害沈迭心。
医生深吸一口气,让谭臣不要操之过急。
“病急不能乱投医,下次我和他见面,会再和他聊一聊……你也一起来吧。”
“我没事。我想通了,他们在一起,我也无所谓,都是一家人。”
“这种事情任何一方的一厢情愿都不好。你要从病人的角度出发,好好对他,不要刺激他的情绪。”
医生见过谭臣,也明白谭臣对沈迭心的想法。
只是谭臣和病人的关系之间的关系忽然多了一层,让他短暂地思考几秒钟。
他问:“你要明白病人最要紧的是恢复健康,而不是留在你身边。”
谭臣怔住,久久不能回神。
他想要沈迭心好好的。
但是代价必须是……沈迭心要离开他吗?
-
即将出院的大婶早已按捺不住激动。
她来到窗户边,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外面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啊。”
谭臣转头望去,三十米高空外的雪花如鹅毛般纷纷落下。
这样大的雪,沈迭心还在外面吗?
第一通电话,沈迭心没有接。
直到第二通的忙音快要结束,才传来沈迭心的声音。
谭臣:“你在哪?”
沈迭心:“我一会就回去。”
谭臣:“你还在外面吗?”
沈迭心轻轻“嗯”了一声,“我已经在回医院的公交车了。”
听筒那边传来沈迭心的呼吸声,谭臣没有继续追问。
“那你路上小心点,我等你。”
回音未落,对面已经提前结束了通话。
雪越下越大,像寒风已经吹到病房内,让谭臣一阵阵发冷。
-
寂寥风中,公交车站台的行人稀少,偶尔有几个下车的,也步履匆匆。
站台下撑伞的男人长相贵气,却已经站在这里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
从他面前已经过去十几辆空公交车,但没有一辆是载着他来接的人。
谭臣口中呼出热气,搓热手指后给沈迭心打去电话。
“你在哪?”
“……我在车上。”沈迭心说,但那边呼啸的风声,比坐在公交车的窗边还要大。
“你没事就行。”谭臣语气淡然。
沈迭心离开病房的时候,只说自己要回家一趟。
现在的答非所问和含糊其辞,谭臣都装作没发现。
沈迭心漏洞百出的谎言,也许是他不愿意听见的事情。
拆穿之后,两个人都为难。
给沈迭心一点喘.息的空间,也给他自己一点退路。
“还要多久能到,需要我给你送伞吗?”
谭臣的话音未落,沈迭心就出现在他的视线尽头。
一张精致的脸被风吹的微微发红。
向着谭臣走来的时候,像雪中迷失方向的精灵。
沈迭心抿了抿唇,“公交车没等到,我打车来的。”
谭臣没有追问,摸了摸沈迭心的手……
比想象中的凉。
谭臣取下自己戴着的围巾,不由分说地给沈迭心围上。
这个熟悉的动作,令沈迭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不知道谭臣在雪中等了他多久才会让肩膀上都积了雪。
因为沈迭心随口一句话,谭臣就要在雪里等他吗。
如果他不来,谭臣是继续等,还是就此离开……
沈迭心低垂着眼,手被谭臣一把握住。
“风大,先和我走吧。”
谭臣的手是滚烫的。
好像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如此。
外表冷漠,但一直都热的。
其实沈迭心很喜欢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就像一个大火盆,比暖气和空调都要暖和。
谭臣拉着他,默默走在铺满白雪的路上。
“你可以从我踩过的地方走,这样就不会滑了。”
谭臣转过头叮嘱,黑色外套的领口下,病号服的纹路漏了出来。
沈迭心侧开眼,不和谭臣炽热但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对视。
“五个月后,我就可以走了吧。”
谭臣喉结滚动,想问为什么,可最后只说了一个“是”。
谭臣说:“你按照合同的做完就能走了。”
沈迭心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谭臣的回答。
合同……
对面公交站台的广告牌里,容光焕发的林听站在年度音乐盛典的海报最中心。
他的声音也在沈迭心的脑海中回荡——
“我现在的事业正在上升期,过多的绯闻会影响我,而且他那边也需要好好和家里沟通,你知道的,谭家人对我的看法不是很好,所以找你回来,也是一种方法。”
那只紧紧拉着的手再度紧了紧,就好像要顺着手掌,把两个人再度连接在一起那般。
“如果你想走,现在也可以走……”谭臣的声音被风吹散,那样宽厚的背影,今日居然显得有些孤单。
他说:“想走,就走吧。”
嘴上说着让沈迭心走,手却死死拉着不放。
沈迭心:“五个月,我不会提前走的。”
谭臣忽然就明白了。
沈迭心想要离开,而且是彻底离开,不想再欠下任何……
好像从一开始,沈迭心就只想和他斩断关系,是他自作多情地加上了名不副实的要求。
但是谭臣不再说话。
这段关系里,好人留给谭玉谨来做。
他这个坏人,就自私到底吧。
第58章
谭臣没想到自己还会来到这家心理诊所。
上一次坐在医生对面是因为沈迭心不愿意进行治疗,他只能代替沈迭心出面。
而这一次他则是和沈迭心一同前来。
相对于对待沈迭心,医生对待谭臣的态度十分随意。
他开门见山地和谭臣说起这次见面的目的。
医生:“病人的生活环境很单纯,而你作为和他经常接触的人,也需要接受一些指导。”
他目光示意谭臣在他对面坐下。
从沈迭心的叙述中,医生脑海中谭臣是一个对待感情冷漠,但又偏执的人。
之前第一次见到谭臣,他本人和医生的推测基本一致。
但这一次见面,谭臣比上次见面看起来要稍微清瘦了一些,面容更显得立体——但体型的改变并不是重点。
谭臣还没开口,医生就已经察觉到谭臣身上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深邃黝黑的目光有所软化,整周尖锐的气场也收敛了许多。
坐在椅子上的模样,仿佛被驯服过的狮子,保留凶猛天性的同时,也渐渐能够被靠近。
人的性格都是长期养生,在短时间内发生的改变,一定是经历了比较大的波折。
医生说:“看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预料外的事情,不过没关系,既然发现了问题,面对它、解决它。”
在分别接触过沈迭心和谭臣的过程里,他从谭臣口中得知了沈迭心心里存在一个神秘初恋的,又在和沈迭心的对话里了解了这个神秘初恋对沈迭心的影响。
一个六年前就出国定居的初恋,本应该是个过去式的人物,却在确定见面时间的电话里变成了谭臣的亲生哥哥。
这让沈迭心和谭臣原本就不算单纯的关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所以在听到谭臣用理智口吻说想让沈迭心和谭玉谨在一起的时候,医生第一时间就是让谭臣也来见他。
谭臣的理智是表面,内里已经走上极端。
这两个人的感情问题不是医生的业务范围,可如果让他们继续以扭曲的关系发展下去,对沈迭心的病情只会起到反作用。
医生和谭臣说:“首先我得告诉你,让他们复合不是个好方法。无论你是从什么角度出发,都不能忘记感情这件事情对现在的病人来说等同于危险。”
因为沈迭心的拒绝,谭臣已经放弃这个想法。
但在他心里还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谭臣说:“他们分开六年了,但他们一个还在找一个还在想,复合是早晚的事情,我只是加速这个过程。”
他闭上眼都已经能看见沈迭心和谭玉谨在一起的画面。
那个在他面前像个冰块一样的沈迭心,会在谭玉谨面前表现出各种情绪。
可是为什么沈迭心不愿意,就连医生也觉得不可行。
“你要给予的是他要想要的,而不是你所拥有的。”医生语重心长。
可是这个问题谭臣尝试寻找过答案,可最终得到什么都没找到。
“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每次想要付出,但被沈迭心淡漠疏远的拒绝。
沈迭心看似透明,实则是一捂就化的冰块,一旦靠近只会逼得他消失。
也许沈迭心什么都不想要,也许是沈迭心只是不想要他的。
但这两种可能都让谭臣陷入僵局。
“他不想要钱,也不想要我给的任何东西。我放他离开,他也说不需要……”谭臣呢喃的语气有些迷茫,他自己也不明白,“除了这些,我还能给他什么?”
医生:“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要做好被长期拒绝的准备。”
谭臣:“我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了。”
过去用来约束沈迭心的时限,如今却成了谭臣心里的刺。
他不怕碰壁,只畏惧日历更换的新页。
他无法扭转时间。
等到五个月结束,沈迭心就会离开。
“我能做的就只有给他钱,还有帮他找到我哥。”
谭臣从没这样无措过。
在他的世界里,太多难题用钱就可以解决。
就连当初遇到沈迭心,他也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用钱拴住沈迭心。
是沈迭心的离开让他意识到这个法则并非适用所有人。
在满足基础生活之后,沈迭心仿佛没有任何欲.望,无论是物质还是生活,他全然没有追求。
“他的生活里并非什么都不在意。”医生的提醒点到为止。
谭臣明白医生想说什么,但这个对象只会让他更加困惑。
谭臣说:“我想让他的女儿去更好的学校,无论是学籍还是房子学费,我都可以出,我可以拱她到成年……多久都可以,这些我都可以做到。”
医生皱眉打断他的话,“他要了吗?”
谭臣抿唇,答案不言而喻。
“这是你想给的,而不是他想要的。强加给他的一切都是负担,明白吗?”医生说,“他并非没有需求,只是他想要的不是物质上的满足,而在于精神世界,只要足够了解他,就能明白他的所求。”
“他从来不会敞开心扉。”
医生摇了摇头,“我不这样认为。”
谭臣眸光闪烁。
“他的过去你也了解的,他的性格是发生过很大转变的,我在和他交流的过程中也发现了,他不想表达的根本原因是不想被伤害。
你要知道表达的目的不是发泄,而是得到回应。
一旦表达被忽视或者被误解,这样的暴力对待会大大减少人的表达欲,久而久之,为了避免被伤害,就宁愿不表达。”
在一个没有回应的环境里,慢慢也就丧失了主动表达的欲.望。
谭臣过去只觉得沈迭心对所有事情都据而远之。
可现在才明白,远离是沈迭心唯一保证自己安全的方法。
当所有事情都无法让他找到安全感的时候,他就会拒绝所有事情。
也就是……他眼中的冷淡和疏远。
谭臣如鲠在喉,迟钝地察觉沈迭心沉默背后的呼救。
“那我应该怎么做?”
“这是你需要思考的事情。”医生爱莫能助,“但我私以为爱人先爱己,你们两个都是,他要学会爱自己,而你要认清自己的爱。我是说,你最先要放弃的就是金钱能够换来爱这种观念。”
他摊开手,露出空空如也的手掌,“我们每个人都是赤手空拳地来到这个世上,但感情是与生俱来的,你要找回你丢失的能力。”
用金钱换来的不是真正的爱,谭臣何尝不知道。
但什么是真正的爱……谭臣不知道。
无论是课本还是生活,他都没有学到过什么是真正的爱。
语文课本上学过歌颂父亲的文章,可是他的父亲从来没有给过他像样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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