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
裴清听完宋新的话,如果他不是当事人,不了解其中的内情,还真会被宋新的话说得羞愧不已,甚至下意识认错。
宋新话里话外就是想要让他认错道歉,好像他认错了,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可果真如此吗?
裴清敢断定,只要他认错了,那就等于是放下武器,把伤口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再想反击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宋大人,按照你的说法,是工部官吏问话刺激到了宋老爷,以至于让他心生死志,那你就没有想过是你的问题?”裴清开口。
宋新脸瞬间沉了下来。
“宋大人说家中清贫,只有一老仆做饭看门,所以照顾宋老爷也只能亲力亲为,对不对?”
宋新自的点头。
“那我算了下,宋大人身为御史,卯时就要起身准备上朝,当值,直到申时才能下值,这中间四五个时辰都不能回府,宋大人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为官便是要尽忠职守,矜矜业业,这有何不对?”宋新反问。
裴清沉默了一瞬,他本来以为宋新听到这里会心虚的,可现在看来,对方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是怎么照顾,不然也不能这么理直气壮。
其他大臣也有些不懂裴清的问话是什么意思,毕竟他们也都没有亲自照顾过瘫痪的病人,都是下人伺候,所以几乎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
“宋大人试过绑住双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四五个时辰吗?不说躺一年,躺一个月就好。”裴清说道。
说完不等宋新开口,裴清直接面对皇帝又说了起来:“回陛下,臣要弹劾宋新宋大人,虐待老父,以博孝名,如此品性,实在是不堪为御史。”
朝堂一片哗然,不少官员都没有反应过来,刚才不还是宋御史弹劾裴清,怎么裴清问了几个问题,就成裴清弹劾宋御史了。
“陛下恐怕不知,若是长期因病卧床,如宋老爷这般瘫痪,病情严重的,至少需要一个时辰翻一次身,超过一个时辰,局部皮肤长时间受到压迫,便容易坏死,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月余,就会产生褥疮。”
“以宋大人刚才说的情况,照顾宋老爷他亲力亲为,不让下人动手,那这当值的四五个时辰,宋老爷就只能固定一个姿势躺着,动弹不得,这长年累月下来,身上怕是满是褥疮了。”裴清说到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虽然是想用宋老爷来对付宋新,可这么一通分析下来,就感觉宋老爷实惨。
要说宋家绝对没有钱雇人吗?裴清觉得不是,可宋新为了巩固他的孝顺名声,硬是这么一通折腾,让宋老爷变成这般模样。
“你胡说?”宋新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宋老爷身上看到过的疮口,慌乱了起来,不可能,这不是他的问题,别人都说这是正常现象,这裴清信口雌黄,故意污蔑他。
“宋大人说是照顾老父亲力亲为,连宋老爷身上有了这些褥疮都没有发现吗?或者说发现了却也不以为意,这样的孝顺,宋老爷恐怕承受不住吧。”裴清嘲讽。
“陛下可召太医,一问便知,再不行也可以问问有瘫痪症状的病人,是否如此。”裴清压根不带搭理宋新的,毕竟他说的可都是事实,事实不以任何人的想法转移。
这也是裴清虽然知道宋老爷的事,可也只是想借着这件事攻讦宋新,而不打算让宋老爷出面指责宋新。
固然这样做的收获很大,可风险也大。
虽说书中写了宋老爷对宋新的恨意,可现在距离宋老爷去世还有段时间,对方到底是什么想法还不清楚,与其冒险,不如用无可辩驳的事实作为证据。
皇帝还是头一次知道这种事,立刻召太医过来,太医听完裴清的话,惊讶道:“没想到裴大人连这都有所了解。
”
“不错,这瘫痪的人时不时地就要翻身,不然手肘足跟骶骨等多处受压的地方就会产生褥疮……”太医作证了裴清的话。
裴清刚才说得很真实,只是官员都有些不太敢相信,毕竟按照裴清的说法,就这么躺几个时辰就可能生出褥疮,这也太夸张了些,他们平时睡觉的时间都比这长,也没有这种情况啊。
可太医出面,他们就没办法不信,太医不可能在这种情况撒谎,毕竟就算现在撒谎,下朝他们去问别的大夫,也能知道答案。
这要是对不上,那太医就要名声扫地,从名医变成庸医了。
既然裴清说的是真的,不少官员下意识顺着裴清刚才的话往后想了想,看向宋新的眼神就有些异样。
说实话,这种夸大吹捧自己,提高名声的事他们也不是没做过,可一边做出孝顺老父的孝子模样,一边又对老父如此狠心,他们都做不出来。
宋新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驳,可是刚才他为了向其他人展示自己对父亲有多孝顺,说了太多的话,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来为自己狡辩。
“宋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皇帝问。
宋新知道此时再不开口,从此官途就此断绝,朝廷不会要以为被打成是假孝的官员,那会为万民耻笑,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措辞来为自己开解。
平时一贯伶俐的嘴皮子此时只能微微发颤,说不出半个字来。
“陛下,宋御史或许也只是不知情罢了,这褥疮的产生,臣等也是听太医说后才知晓,不知者不罪啊!”有官员开口给宋新辩解。
宋新猛地反应过来,赶紧跪下请罪,一口咬定他不知道会这样,除此之外,他对宋父还是极为孝顺,平时府上有什么好饭好菜的都给宋父吃,一点也不舍得亏待了。
有了这个理由,有几个官员站出来替宋新说话,一时间形势似乎得到好转。
裴清微微皱眉,虽说现在也能让宋新得到教训,可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陛下,宋大人既然这般说,臣想去宋府看看,看看是不是真的误会宋大人了。”裴清说,既然在朝堂上光靠嘴说不过了,那就再去找找证据。
一个人到底对父亲孝顺不孝顺的,或许可以做得表面光鲜,可细节却是做不得假。
裴清说着自己去看,可也知道其他人果然不会只让他一个人去,很快,结果就出来了,朝中重臣和皇帝都要去宋府看看情况。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和其他府邸比起来,宋府又小又旧,主打的就是一个两袖清风形象,给宋新只雇了一个老仆的行为洗白了一番。
宋新脚步匆匆地带着一行人到了宋父的房内,一进屋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一个枯瘦的老头半躺在榻上,眼神迷迷糊糊。
宋新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一旁的汤,拿了起来,一脸心疼道:“爹,这汤是炖了一晚上的,肉已经软烂了,好克化,您尝尝看。”
汤的香气还挺浓的,看得出来熬得挺好,只是配合屋子里的味道,就有几分倒胃口了。
“宋大人,这汤你是多久做一次?”裴清幽幽开口。
“一日一次,家父牙口不好,炖汤吃好克化些,我每日晚上都会提前炖好,让家父晨间就能喝上一碗肉汤。”宋新道。
裴清沉默片刻,开始在屋子里找了起来,左找右找都没有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个东西,然后盯着床看了会,弯腰又朝床底看去,也没有。
“裴清,你干什么?”宋新皱眉怒喝。
“这屋子里居然没有夜壶。”裴清真没想到,他还没有找,宋新就自爆了,“你日日给宋老爷喂汤,考虑过喝完汤要出恭几次吗?”
裴清问得很认真,他是真想不通了,是他想得太细,还是古代人都粗心大意,怎么这么简单的事都不记着呢。
原本因为宋新日日炖汤而有些感动的官员顿时僵住,这个问题虽然有些粗鄙,可却是实打实的存在。
“该不会是要让宋老爷一路忍到你回府再出恭吧?”裴清没忍不住再说了一句。
宋新哑口无言。
而这时,宋老爷也慢慢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了,率先看到了皇帝,再看到了其他官员,嘴唇颤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又因为情绪太激动了,一直没有出声。
宋新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扑到宋父面前,只要他爹还说他孝顺,那外人说什么都不重要。
然后迎接了宋父甩过来的一个巴掌,以及一句孽子。
第50章
宋父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生出宋新这么个孽子。
对于这个孽子,他已经失望透顶了,又病痛缠身,才会在听完工部官吏的问题后,想去寻死。
虽然工部官吏没有说问这些问题的原因,可他也能猜出来,定然是想要更好地照顾瘫痪在床的人,不然怎么会那些问题。
可没想到,他想死,宋新都不允许,虽然宋新口口声声说是为他好,可宋父这些年早就看出来了,宋新还是想用他来塑造自己大孝子的名声。
之前次子觉得宋新照顾不来,想找人来照顾他,可宋新还是不肯同意,非说他来照顾。
宋父越想越气,骂了一句后,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孽畜。
哪怕宋父还没有说别的,可这两句怒骂也直接撕下了宋新的孝子面具,毕竟真孝子的话,会被爹这般骂吗?
这可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骂啊,身为官员,在场的人都很清楚,当爹的骂这么一句会是什么后果,尤其是宋新还有个大孝子的名声,这下真是名声扫地了。
宋新被打的愣住了,可也来不及和宋父说什么,立刻跪在皇帝面前,想要为自己辩解:“陛下,家父……”
“陛下?”宋父听到宋新的话,他刚才只以为是宋新的同僚来了,可没想到是皇帝亲临。
宋父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心情有些复杂,后悔中又有些庆幸。
宋父虽然不知道皇帝亲临是为什么,可也知道他当着皇帝的面骂了宋新,就算他反口说自己说错了,可等皇帝走后,宋新这个孽子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另找他路。
也是幸好他刚才迷惑,心底怒气涌动,就直接开口动手了,若是意识清醒点,可能就没有这么冲动,断绝了后路。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宋父苦笑,他未曾想过,自己会这样对待长子。
之后的事,就没有裴清的发挥余地了,裴清就看到宋父对皇帝祈求,希望让次子来照顾他,说出生活中的种种不便之处。
裴清听着听着,发现宋新就是个演员,不过一般的演员是骗过别人就好,他是连自己也骗,忽略所有的不对劲,觉得自己是真为爹好。
对方就像是脑子里没有那根筋一样,觉得自己做得好就好了,宋父的反应他都不当回事,要是正常人能自理还好,大不了自己照顾自己,可宋父的身体让他没有办法自理,只能被宋新照料,那宋父就很惨了。
裴清原本还不能理解,怎么宋新这么虚伪,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他的真面目呢,现在看来,遇到这种骗子,想识破确实不容易。
宋父其实没有说什么宋新的坏话,和刚开始的激动比起来情绪反而有些平和,可就是这种平和,反而衬出了宋新的恶处。
宋新听着宋父的话,想辩解却又无从辩解,一些他以往忽视的东西直接蹦到他脸上来,让他无力招架。
等宋父说完所有的话,皇帝直接让人叫来了宋家次子,让对方把宋父带走,还召太医过来给宋父看病。
而宋新,皇帝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他开口,直接革职,去官服,摘官帽。
其他官员没有一个给他说话的,宋新也没有反抗,只是脱去官服时就直接昏了过去,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宋府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宋新的名声一落千丈,甚至都不敢出门了,出门遇到认识他的街坊邻居都会被吐一口。
毕竟大盛以孝治天下,孝字当头,宋新的假孝子面具被揭下,没人愿意和他相处了。
而随之一起传开的还有太子侍太上皇极孝,为了让太上皇能舒舒服服的踏春出行,让工部研制出一种名为轮椅的出行器具。
轮椅是什么,他们不清楚,可知道太子为了让着轮椅坐起来更舒服,又是找太医问,又是找病患问,弄得被弹劾了,就知道这肯定是好东西。
一般人做什么出行器具哪里会考虑这么多啊,当然,也没有办法考虑这么多。
一时间,轮椅成了老人,尤其是腿脚不便老人热聊的话题。
***
高岩是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后悔不及,如果不是他找裴清想办法,裴清也不会提起轮椅,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高岩愧疚十足,裴清却并不太在意,这次是意外,可也算不上意外,他回去后和谢云煜分析过,这次其实是针对太子,他刚好就被牵扯进去了。
至于最后为什么针对他的时候声势最浩大,也不过是因为针对他收益最大。
就算没有这件事,其实也会有后面的事,这次能这么轻松地解决掉一个御史,收获不错了。
不过从这件事引发的世家反应来看,裴清发现世家对他可谓是虎视眈眈,如果他没有什么问题,世家自然态度平和,可一旦有机会落井下石,裴清怀疑自己是不是会被世家抓起来当个发明机器。
到时候哪怕他真的脑子空空,没什么发明了,世家也不会相信。
这种危机感让裴清都闲不下去,毕竟没谁发现有饿虎盯着自己还能优哉游哉地睡大觉。
“兄长,世家到底是强在哪里呢?”裴清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只是答案一直很模糊,他忍不住找谢云煜当外援。
“你看看朝堂上的官员,多少是世家,多少是勋贵。”谢云煜。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让裴清醒悟过来,大盛朝堂上的官员世家出身居多,因为大盛朝并没有所谓的科举考试,而是类似察举的形式,由五品官员举荐才能参加考试当官。
一般的人哪里有机会认识五品官员,那不就是世家庶族子弟才有机会,就算是普通家庭好不容易供养出一个读书人,对方也有才华,那也是要和官员拉上关系,才能被举荐。
而朝堂上的官员又大多是世家庶族出身,这就是个死循环。
再不行就是从军边塞,靠军功建功立业,或者被皇帝垂青,也有机会当官,可都没有一个很稳定的途径。
这样下来,世家的实力能不强,毕竟皇帝都要靠他们治理国家。
所以世家的死穴——科举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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