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小於,联邦的中心,首都星上,竟然还有第二只被带入境的垂耳兔吗?
这件事非同小可。以稽查局局长的直觉和并不算多的责任心,岑寻枝决定顺着小孩儿继续问下去:“你的姐姐,是哪一个?”
幼崽坐在左侧,而他们现在看向的是右侧。
小於欠了欠身,可是还是离得太远。
岑寻枝俯身解开儿童座椅的安全带,把小兔子抱出来,在KFC欲言又止的目光下放在自己腿上。
幼崽顾不得又能被mama抱的快乐,小手朝窗外一指:“姐姐!”
努拉歌剧院有专门的儿童音乐厅,这时候广场上的孩子并不少。
光这么指,是认不出来的。
可是岑寻枝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过去,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是他从军多年,对危险和威胁的、刻在骨子里的直觉。
看起来,小於指的方向,就是梁施和程所在的位置。
KFC问:“崽崽,你姐姐穿的什么衣服呀?”
“裙子。”小孩添加说明,“是……”他回忆了下颜色的名称,“红色!”
岑寻枝心里咯噔一下。
特征进一步细化,范围也进一步缩小。
放眼望去,从他们的角度能看见的,大约有三四个穿不同深浅红色裙子的小姑娘。
KFC也没忍住手抖了一下:“除了裙子呢?她有没有戴……”
机器人见主人瞥过来的眼神,咽下了后半句。
他的确想替岑寻枝直接确认,梁施和程带着的孩子是不是就是小於的姐姐。
但幼崽的思维很容易被牵着走,如果他现在就问有没有戴帽子,那么在小孩儿脑海中留下了戴帽子的概念,就算本来看到的那个没戴帽子,他也会顺势点头。
KFC庆幸于自己及时截住话头,欲盖弥彰清了清嗓子,重新问了一遍:“除了裙子呢,还有别的特征吗?”
岑寻枝盯着外面那几个“嫌疑人”。
和程副庭一块儿的女孩戴着太阳帽;
穿桃红色裙子的女孩背着双肩包;
酒红色裙子的女孩怀里抱着玩偶;
最后一个倒是也戴着帽子,但年龄太小,还在蹒跚学步,既然小於喊姐姐,那么可以判定女孩儿肯定是大于三岁的,婴儿可以直接排除。
是道三选一的问题。
小於“嗯……”了一会儿,伸手拽了拽自己的兜帽:“姐姐和小於一样。”
——答案昭然若揭。
岑寻枝因幼崽的话恍惚了下,才意识到,其实根本没什么可选的。
既然是小於的姐姐,那么也是垂耳兔,有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兔耳朵,肯定要用什么挡着。
只有那个女孩戴着帽子,只有她在隐藏什么。
稽查局这位雷厉风行的程副庭长,居然也养了一只垂耳兔幼崽?
她是主动饲养,还是跟自己一样被迫收留?
她也和他一样,在做知法犯法的事么?
梁施也知道么?
还有更重要的,那个老王八桑克斯也知道么?
岑寻枝忽然冒出点儿荒谬的好笑来:和平年代守卫赛瑟纳林安全的第一道防线,联邦边防局,本该对任何走私物品深恶痛绝。
结果呢?
稽查局的正局长,司法庭的副庭长,手里通通有一只不该出现在星域内任何角落的小兔子。
当然,岑寻枝并不会贸然生出和程副庭同仇敌忾的可笑念头,只是,他有些好奇梁施在其中的想法。
梁施是他最信任的副官,是他在战场上可以毫不犹豫性命相托的战友,他知道对方也是同样。
与程交好,是梁施的私事,没必要向岑寻枝报告。
然而如果他知晓程的孩子是垂耳兔,同时也见证了小於留下来的全过程,这般重要的情报,有没有必要跟自己通个气呢?
或者还有另一种解释:梁施并不知道那个小姑娘也是垂耳兔。
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於用严严实实的兜帽裹着,岑寻枝都不敢让他出现在公众场合。
那个小姑娘只戴了顶随时有可能被风掀落的太阳帽,程居然敢带她到剧院这种人流量极大的地方,怎么也说不通。
不过他们认定那个孩子是垂耳兔的唯一证据,也只是小於的一句呼唤而已。
作为一个被卖掉、离开家已久的小幼崽,他见到亲人也只是怔怔地喊一声,并没有迫切想要相见的意思;他平时那么依赖岑寻枝,怎么看也不是冷漠的孩子。
所谓的“小七”,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垂耳兔、真正的姐姐?
疑点太多,哪怕是每秒钟可以运算几万次的KFC也无法从迷雾中找出真相。
大雾的尽头,绿灯亮了。
*
听说小於弟弟回来了,弗拉夏比谁都积极,提着妈咪做的小点心就来拜访。
两个孩子差了好几岁,却并不影响他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说不完的话。
小於很想给弗拉夏展示一下新认识的绒绒草幼苗朋友们,可惜mama说,这个暂时还不能被别人看到,只得作罢。
他能让幼苗们恢复健康的能力,就像他本身的存在一样,都是个秘密。
岑寻枝本以为这会让小东西伤心或失落,没想到小家伙完全没受影响,还心情很好地拉着弗拉夏去看之前后者送给他的星萝的喜人长势。
他转动轮椅到门口,看见院子里抵在一块儿观察花花草草的两个小脑袋,莫名生出点儿惆怅来。
KFC也滑动到他身边,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那般微笑:“小孩子,总是很快就长大了,有自己的朋友和世界。以后,还会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岑寻枝吸了口气:“说得好像你有孩子,或者你长大过似的。”
KFC很骄傲:“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嘛。”
机器人平时能见到的人基本只有自己,岑Sir觉得这句话非常、极其以及特别的微妙。
他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低声道:“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刚刚还挺高兴的KFC也跟着沉默。
他们能收留小垂耳兔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
再往后呢?
就像KFC说的,孩子很快就要长大了,他不可能一辈子被关在小小的岑宅。
可是要踏出这里,面对真正的世界,一个不被允许生活在联邦的小兔子,要怎么办呢?
……要把小家伙送走吗?
这明明也是岑寻枝最初的打算。
可是为什么如今想一想——只是想一想以后再也看不见这个小身影,再也听不见那软糯的“mama”——心脏会传来闷闷的异样感,仿佛钝痛呢?
可能是这两天没睡好吧。
还是得让小孩儿跟自己一块,这些年没见过比小於更有效的安眠药。
正在这时,他的小安眠药回来了,献宝似的拿出那朵之前送给他的重莲桔梗:“Mama!”
小於不在家的几天,花儿蔫哒哒。
幼崽一回来安抚,马上就灿烂了。
KFC声情并茂:“天哪!崽崽真是太厉害了!”
岑寻枝连夸奖都很矜持:“做得不错。”
幼崽得了监护人的表扬,高兴地转圈圈。
但他拿着花,重心不稳,差点儿栽倒。
岑寻枝下半身行动不便,不妨碍上半身眼疾手快。
弯腰抄起小於,小兔子轻飘飘一点重量,他一只手就能提起来。
在这之后,他也并没有把幼崽放下来,而是伸直手臂,更高地撑起小家伙。
KFC适时从小於手里拿走桔梗,把时间留给父子俩。
在原生家庭不被宠爱的幼崽,以前从来没有机会玩举高高的游戏。
现在有了。
没有孩子会不喜欢这个。
岑长官的手臂还是很有力量的,再加上小兔子又轻,随意摇晃不成问题。
小於咯咯直笑,兔耳朵晃啊晃,快乐得好像随时要带他飞起来。
阳光自他们身周耀眼地闪烁。
“……你想去哪里呢。”岑寻枝迎着光线,竟然有些看不清孩子的面孔,自言自语,“你会去哪里呢。”
玩了一会儿,他放下小孩。
没想到的是,方才近乎无声地呢喃被听觉敏锐的小家伙听见了。
小垂耳兔抱住他的脖子,紫灵灵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大着胆子亲昵地蹭了蹭成年人的颈窝:“哪里都不去。”
他声音软软,但语气无比认真:“小於要一直、一直陪在mama身边。”
岑寻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小脸,心脏像是被捏了一下。
曾经也有个人,在仍然可以用孩子来定义的年纪里这么说过。
说会永远陪着他,永远不离开。
誓言在说出的瞬间,或许是真心的。
但后来还是离开了。
没有任何留恋,头也不回。
把他和他们的回忆远远抛在身后,垒成辉煌权势王座下最无关紧要的白骨。
岑寻枝抚摸着小兔子细软的头发,想着,有朝一日,你也会一样吗。
一样离开我。
第32章
联邦议院,议长办公厅。
“庭长先生,您这样一直在这儿耗着我也没办法。我已经跟您说了,边议长今天行程不定,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秘书长为已经空了的杯子续上热茶,无奈极了。
“您与其在这儿枯等,不如在我这儿做个预约,下回再来?”
在别人的地盘,桑克斯自然还是有收敛的,没翘个二郎腿,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假笑道:“小伙子,你不必招待我,我只是等议长先生回来,说一句话,就一句。”
真见上了,肯定不是一句,甚至不是十句能结束的。
秘书长腹诽。
他也赔着笑脸:“要不您先跟我说说,您大概要说个什么事儿;很紧急的话,我帮您联系其他议员……”
“哎哎,不用麻烦。”
桑克斯嘴上说得客套,心里蔑视地想,你小子算哪根葱,也值得我来报告。
更何况,他找边临松的事儿,就只有边临松能解决,或者说只有边临松愿意插手。
没办法,桑克斯得意洋洋地想,自己知道得实在太多了。
秘书长拿他没办法,只好回去工作。
桑克斯也不着急,坐在那儿划拉PADD,熟门熟路点到某个微博浏览起来,看得津津有味,极有耐心。
不知是不是他的耐心感动了上天,一个标准时后,边临松还真回来了。
其实他原本的安排里根本不用回办公厅,是有份文件落在这儿了,才特意折回来。
秘书长像见了救星似的,赶紧迎上去:“抱歉,边先生,庭长他……”
边临松也看到在后面起身的桑克斯,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抬手止住秘书长的道歉:“我知道了,没事,你去忙吧。”
他在极端的时间里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微微笑着伸手:“桑克斯庭长。”
桑克斯腆着笑脸与他握手:“议长先生工作辛苦了,百忙之中……”
边临松笑容不变:“不必与我寒暄,庭长先生,你我都是时间宝贵做实事的人。按道理您该在秘书处预约,直接上门很有可能扑了个空。不过我想您应该有重大的事,所以,请说吧。”
桑克斯被噎了一下,这人搁这拐弯抹角讽刺自己呢。
他在司法庭这种最容易跟人扯皮的地方干了这么多年,道行也不浅,厚着脸皮:“其实还是上回那件事,合并联邦边防局的职能部门,提高办事效率和执法严格度,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
就知道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边临松叹了口气:“我理解您为边防局考虑的心意,但稽查局和您的司法庭从边防局成立之前就是两个独立部门,历史已久,各自分工运行也都有了完整体系,乍一下拆分,会带来很多不便。您的提议我已经递交议院了,还需从长计议。”
桑克斯听他熟练的打太极话术,眉毛很不高兴地立起。
片刻后,又弯成一个笑:“我当然知道程序。但是,议长先生,如果您愿意在例会上多提一提,我想其他议员先生也会更加重视。”
“‘愿意’。”边临松不轻不重地咬着这两个字,微笑着问,“那么,我有什么需要‘愿意’的理由呢?”
桑克斯没料到他竟会这般直白,倒吸了口气。
但他的脑子同样转得很快,不着痕迹接上前一句话:“您应当已经看过我提交的报告了吧?合并稽查局和司法庭,进行一体化管理,有助于互相查缺补漏,减少徇私舞弊的情况——这些,还不能成为您‘愿意’的理由吗?”
边临松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两个独立部门才能更公正公开地互相监管,不是吗?如果像您说的,让边防局进行一体化管理,也许会导致权力过于集中——就像‘那位’一样。”
他若有所示,向上指了指。
连那个联邦的罪人前总统都搬出来了,调子起得还真是够高的。
桑克斯的神情有几分阴郁:“那您是不同意这个方案?”
边临松摊摊手:“我并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觉得,应当在进行各部门走访调研之后,再由议会决定。这才是正常程序,不是吗?”
他讲话太过冠冕堂皇,堵得桑克斯哑口无言。
桑克斯知道很多事,比如那位高贵冷艳的岑局不屑地认为边议长相当“道貌岸然”。
此刻,他也终于体会了一把。
他不再装出笑脸,压低声音:“议长先生不同意这个提案,究竟是为边防局考虑,还是为边防局的某位领导考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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