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一下起得突然,久卧腿麻,竟一头跌了下去,动静大得地板“噼啪”响。
阳长拎着药杵过来,看戏似的立于门前,手还在有条不紊地捣着草叶子:“醒了?”(捣捣)“醒了就去找一趟权持季”(捣捣)“对了,你太脏了,药自己敷。”(捣捣)
因子虚跌跌撞撞爬了起来。
阳长酝酿铺垫了好久,终于抛弃了面子,药杵子一丢,蹭蹭地爬了过去,耳朵飞快地往因子虚面前一贴,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了:“你和那刺客怎么了?”
因子虚狐疑叫了一声:“啊?”
阳长道:“那刺客给你留了张纸条,你猜写的什么?”
因子虚捂着伤处爬起来:“猜他在犯贱。”
阳长贼兮兮道:“写的是——小美人乖乖,改日再来轻薄你。”
小美人乖乖,改日再来轻薄你~
阳长抚掌称赞:“所以说,他虽然伤你肩膀,但你瞎他眼睛,毁他品味,妙极妙极。权持季那边没找到小倌,你倒是遇到了个眼瞎的。”
因子虚无话可说:“……”
毕竟阳长认为他的丑有眼就知,对他的丑深信不疑。
“你可知道他杀了知画。”因子虚一把推开阳长:“权持季呢?”
“知道啊,但忍冬一案本就是打来找许沉今的幌子,死了就死了,杀了就杀了,刚好又多个抓刺客的借口搜许沉今的尸。”阳长道:“姓权的王八蛋带庄小子野钓呢,现在怕是回不来。”
因子虚恍惚:死了就死了?
怎么能……说死了就死了呢?
第43章 你们找到许沉今了
“那你们找到许沉今了。”因子虚突然直起身来,笑得肚子疼,躬下了身子,形同癫狂一般:“算是你们找到了许沉今,成了吗?哈哈哈……”
“怎么?”阳长突然愣住,细细观察因子虚,靠近道:“那刺客还伤了你脑子?”
什么许沉今?
他们还没找到许沉今啊。
下一秒,他两眼一黑,膝头一软,重重地瘫倒在地。
因子虚趁他不察,一腿绊他倒地,重重一掌劈他颈侧。
“你干什么?”阳长终于还是敌不过晕了过去,两眼重重地往后一翻,露出两只眼白。
临昏之际都不知道因子虚发什么疯。
什么叫他们已经找到了许沉今?
因子虚扶门,斜眼看向身后昏得四仰八叉的阳长,眼神瞬间一寒:“是啊,你们已经找到了许沉今,可喜可贺,可在下呢?谁给在下公道?谁给忍冬公道?”
谁能给?试问天下谁能给?
他猛一下狂奔而出,一半向前跑,一半向前倒,捂着伤肩闯到书房,一个不察又跌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词:“供词供词……”
权持季此番是瞒着圣上,瞒着外人出行,随行不过戴三七一个侍从,余下皆在销金寨打理。
已经没人会拦因子虚。
他哆嗦着指尖扑到书房里,抱在权持季那个匣子上,七手八脚却打不开,只能一把摔了匣子,脚尖的雪刃蹬出一下又一下地砸上去,疯狂地凿着,木屑子乱飞,他的眼神也越来越癫狂。
终于将匣子凿穿。
因子虚急不可耐地扑到地上,伸出指头将里面的薄纸皱巴巴地挖了出来。
指头抖得厉害,他缩成一团,身子颤着,好像拿不稳一样,急迫地将纸打开。
因子虚满心欢喜地捡起来,下一秒彻底怔在原地。
这是……什么呢?
他恼怒地将纸揉作一团,难以置信一样:“不是,为什么不是。”
他不相信!
一张一张地看,一张一张地丢。
不是,不是,不是……仍旧不是。
因子虚已然呆了,像是一只行至末路的幼兽,也像被贫土掩埋的烂叶。
匣子里一沓春宫图,刻画僵硬,毫无暧昧,是下下之品。
但是,那是因子虚画的,是他因子虚入仕之前在凉都画的。
好有缘分,自己画的粗糙春宫竟然被权持季收藏了。
但是,现在去他娘的缘分!!!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知画的供词。
惊诧,苦闷,崩溃……所有的情绪积攒着爆发,因子虚头痛欲裂地跪倒,呜咽着吞嚼痛苦。
满地的春宫图,戏谑又荒唐。
就好像他的上半辈子一样——戏谑又荒唐。
终于,他再也撑不住。
身子软成一团,他抱膝啜泣,低低的声音,没人可以听到。
沉没于地狱吧。
因子虚咬唇,他活着就是个祸害。
为什么他还活着?
为什么除了他,其他人都死了?
突然,紧闭的屋门一掀,屋外的冬阳笼住蜷缩成了一团的因子虚,他太瘦削,又着破烂轻薄,瘫于遍地春宫,似哭似笑。
“先生这是?”庄琔琔抱着小桶,桶内跃着两尾鱼,他停头去看散落一地的春宫图,还未看清就被权持季遮了眼睛。
权持季的视线落到散落一地的春宫图上,声音陡然变得阴冷:“三七,带琔儿走。”
因子虚落寞地看向权持季,表情比哭了还难看。
冬阳捂不暖的身子战栗着,赴死一般地抬眸,涕泗滂沱。
“先生。”
权持季的情绪也没比因子虚正常多少,他的眼白涨出了血丝,手上的青筋抽了抽,终于忍不住。
一脚踩在因子虚胸前,“咔嚓咔嚓”,是胸肋断了的声音。
戴三七识相地抱起庄琔琔就跑,顺便带上了门。
不仅胸口剧痛,连肩胛上的伤口都裂开,因子虚没耐住,喉头涌起鲜血,一下子掺着唾液呕到了一张春宫图上。
他好像一条丧家犬啊,不,不是好像,他就是一条卑微的落水狗。
“别动我东西。”权持季一把扯过因子虚乱草一般的头发,像要把他的头皮都撕下来。
这可是书生在他这里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
现在这沓春宫皱了,脏了,凌乱着……被因子虚这个贱人毁个一干二净。
权持季恨不得啖肉饮血,将因子虚身上的皮肉一片一片剜干净,把血肉模糊的他扔进盐水脏水里生蛆发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因子虚却突然惨笑了起来。
他滑倒在地,然后强撑着爬起来跪下,重重地将头往地上一下又一下地叩着,“笃笃笃……”。
因子虚的印堂已经血肉模糊,他还在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将自己的脑袋往下砸,声嘶力竭:“先生,在下从未真正求过你什么,但是现在,先生求你了,求你了……”
权持季冷笑一声,反一脚踩到因子虚的脸上,让他一边血淋淋的脸紧贴在地,“哐”地一声巨响,因子虚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了一样。
权持季冷呵,恶劣地又跺一脚:“求我饶你狗命?太异想天开了吧,我要你惨不忍睹,要你尸骨无存,要把你剁碎成血泥喂犬。”
可因子虚求的……不是饶命。
这个老流氓好像忘了自己。
他脏污的手攥住了权持季雪白的裤脚,奄奄一息道:“先生,求你,求你给我看看知画的供词。”
不是要苟活,因子虚只要真相。
他匍匐着,呕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权持季要因子虚万念俱灰。
他轻飘飘把知画的供词扔到一边,看因子虚像狗一样爬过来,迫不及待地抓起来看。
“没用的,有了知画的供词你也不知道凶手。”
证词里讲的是知画撞破了那位尊贵客人让人对忍冬先女干后杀,但紫衣贵客对他们的到来并不意外,反而奖励似的摸了摸梁家公子的脑袋,道:“干得漂亮。”
接着突然对腿抖得有如筛糠的梁家公子拳打脚踢,掰开他的嘴喂下了疯药。
但是,他没有伤知画。
在知画惊恐的尖叫声中款款一笑:“小美人,接下来就靠你把他叫回来了。”
权持季一早就觉得蹊跷,为什么幕后凶手要留一个只会尖叫,瞒不住事的勾栏姐儿作活口?
好像是专门要叫知画露出马脚的一样。
知画供词中紫衣公子等的“他”又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与忍冬有什么关系。
但是无妨,无所谓的,反正忍冬的死和他有没有关系。
而且现在,比起凶手,手脚不干净的因子虚更该死。
他怎么敢毁了书生的春宫图!?
而因子虚看到供词的那一刻就恍然大悟了。
紫衣公子等的“他”,就是自己。
而紫衣贵客就是沈问。
他知道许沉今带着一具替身之尸跑了,千辛万苦挖出了那具替身尸却找不到许沉今。
于是,沈问在这块“许沉今的未亡之坟”上杀了化名忍冬的邹念。
故意不杀知画留下马脚,就是为了威胁许沉今:看啊,你若不来找我,我便将你的故交好友一个个杀了。
因子虚歇斯底里地号啕,痛得嘶心裂肺。
疯了,他们都是要逼疯自己的疯子!!!
嘴唇抽搐着,胸口一阵冰冷,因子虚在地上爬着,爬着,却被权持季一脚踩住了右手。
十指连心,痛不欲生,动弹不得。
权持季冷笑:“你可没命出去了。”
他掐了因子虚的脖子,一点一点地收紧。
因子虚已经呼吸不上,脚一下一下往下蹬着,脖子憋得通红。
挣扎,乞饶,泪留满面……都组成了他痛苦可怜的底色。
他好像真的,必死无疑。
耳边嗡嗡地想,因子虚将手一垂,他认了命了,他认命了……
许是“尸骨寒”,因子虚突然一冷。
权持季却见房门大开,梁上半蹲着一个裹满黑布的少年郎,巧笑一下:“你的乖乖,你怎么了。”
少年郎用腿一蹬房梁,像点水蜻蜓,轻巧地朝权持季扑了过来:“哎,才一会不见,就开始打人了?”
那少年轻佻:“这么莽撞,可是伤人心的。“
翻飞的黑纱衣料在权持季眼前一闪而过?
权持季捂脸笑得痴狂,眼中凶光一现:“因老板呀因老板,原来还勾搭了刺客。”
他沉声:“你们黄泉作伴,挺好。”
下一秒,那黑衣刺客笑声立止,权持季的刀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刺透他的右肩。
恐怖如斯。
刺客竟是完全打不过。
他咬牙,心道:那就只能……玩阴的。
刺客袖里飞粉一扬,权持季离得太近来不及掩鼻,反被将了一军。
“西域来的药,药力大着呢。”刺客捂了伤处笑了一下,对因子虚道:“我的乖乖,杀了他,要吗?”
“不必。”因子虚也吸了药粉,全赖浑身剧痛,竟不得阖眼,他道:“不要。”
那小刺客立刻把因子虚捞了起来扛在肩上,笑兮兮的没个正形:“那我们就快点逃命吧,你怎么这么轻,一点也不压伤口。”
因子虚吐气艰难:“走。”
他被掳起飞檐走壁,确定不会被追上后被那小刺客驮上了牛车。
因子虚唇已经白了,大喘着气。
小刺客掀了蒙面的纱,露出两颗小虎牙,明媚有如二月青风,是张风流的好皮囊,道:“我的乖乖,你怎么不问问你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
因子虚恼怒:“疼得能喘气就不错了。”
“哦,确实是骨错位了。”小刺客卧于因子虚身侧,懒洋洋的:“到我老窝那边给你正正骨。我嘛,我是江湖赫赫有名的怪盗半裁叶。”
哦,半裁叶。
在鱼龙混杂的奉安城黑市经常能听见这个名字,听说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三翻四次动过找许沉今来讨赏的心思。
原来以为会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未承想是个少年模样的登徒子。
见因子虚不言语,半裁叶托腮痴痴笑他:“你说你怎么惹了那大高个啊?话说你跟谁不好,偏偏去跟了他,满地的春宫图,画得还僵硬扭曲,若我早年看了那几张破图,估计要萎一辈子。”
“……”因子虚咬牙切齿:“我觉得画得挺好看的。”
他可是师承名师!
他的墨宝丹青曾经也是价值连城啊!!!
“你也没品?”半裁叶突然爬了起来,正正地扶了因子虚的脑袋,轻薄道:“□□时可不该是那破春宫里的表情,我的小乖乖,可要试试。”
“松手。”因子虚含糊道:“在下如今这副鬼样子,也亏得你有胃口。”
“就这双眼睛就足够勾我了。”半裁叶伸了指尖撩开他的刘海,歪头舔了舔下唇:“桃花眼,真是看狗都深情。我该落井下石的才对,现在回去就把你睡服。”
因子虚额前和右颊都是一派泥泞血肉,他苦笑:“若你现在对在下不轨,只会把在下睡死,不会睡服。”
半裁叶:“……”
哦哦,非常有道理,他失望透顶。
“而且,比起睡觉,在下另外的处理方式与你而言,要更划算。”因子虚咧出一口血齿:“在下可以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你想要多少银子?”
第44章 行走的金山银山
奇异的神采在因子虚的面上泛滥,明明是脏乱恶心又狼狈的模样,但他说话时,就好像是带上了小钩子一样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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